从祁寯藻的评诗之作看道咸诗坛的宗宋取向

2012-08-15 00:49
关键词:宋诗诗坛诗学

张 波

(国家图书馆博士后科研工作站,北京100081)

祁寯藻(1793—1866),字叔颖,又字淳甫,因避清穆宗载淳之讳改字实甫,自号春圃、观斋、闲叟、息翁,山西寿阳人,嘉、道、咸、同四朝重臣,对清代“宋诗派”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祁寯藻的诗学影响主要表现在高位主持诗教这一层面,即大力提携后进,揄扬优秀诗人,因此我们不能忽略其诗集中出现的相当数量的评诗之作,这些作品不仅印证了作者诗坛领袖的身份,也对我们研究这一时期的诗歌风貌与诗学观念具有重要意义。

一、评诗之作的内容:道咸时期宗宋风貌的整体呈现

在《(谷曼)(谷九)亭集》中,经由祁寯藻品题的诗人共有十五位,他们中有的坎壈不遇以诗名饮誉当时,如张际亮;有的则是朝中以直谏闻名的大臣,如朱琦、王拯;有的是与祁寯藻一起共事的同僚友人,如吴振棫、宗稷臣;有的则只是地方才俊,如陈瑞林、乔重禧。从祁寯藻对他们创作的评价中可以看出道咸时期诗尊杜、韩、苏、黄的整体创作风貌,而祁寯藻的评诗话语也体现出较为鲜明的宗宋观念。

祁寯藻最早品题的两位诗人是张际亮和乔重禧。张际亮,字亨甫,是道光年间极负时名的诗人,专意为诗,以气格胜,尝自比陆游。祁寯藻的座师黄钺曾盛赞张际亮的诗歌,认为嘉庆、道光以来作者“未能或之先也”[1]8693。祁寯藻作有一首《荐士诗答徐廉峰编修》,向徐宝善推荐张的诗歌:“君知亨甫诗,谓是八闽之张衡。当涂尚书闻而叹,比之杜老逢左丞。惜不能于百寮上,诵其佳句俾之声。价增致书门下士,太息如以手抚膺。……张子今孟郊,穷以诗自鸣。当世岂无韩退之,力不足振姑与之。……君不见黔阳王宰亦奇士,只今坎壈进退听彼刀笔绳。”[2]徐宝善诗“自汉、魏以迄唐宋,皆浸淫深入,后乃专力韩、杜”[1]8818,更尝论学韩、白之失,知其“宗派之正与所造之精”[1]8817,从其师法的渊源来看,是清代宋诗派的典型路径。祁寯藻在资历未深之时已写诗表达对张际亮的知赏之情,他把张际亮比作苦吟的孟郊,并希望当世主盟诗坛的韩愈们有胆力揄扬这样的诗人。多年之后祁寯藻又作《题张亨甫松寥山人诗集》一诗:“黄石桥边奉素书,徐陵坐上见珊瑚。十年每恨相知晚,一棹谁怜作客孤。冠盖参差满京国,文章潦倒付江湖。咏怀往往商声发,莫把疏狂例酒徒。”[2]19可见祁寯藻在许多场合读到过张的作品(诗中“黄”指黄钺,“徐”即徐宝善),而理解其潦倒疏狂之后的“商声咏怀”,应是祁寯藻激赏张际亮的主要原因。

张际亮的诗歌受到时人的推重,离不开祁寯藻的揄扬。据杨钟义《雪桥诗话》记载:“宜黄黄树斋司寇少以诗名,入翰林,为御史,与歙县徐廉峰编修宝善,益阳汤海秋户部鹏,建宁张亨甫际亮,同文词诗歌相推厌,于亨甫标榜尤甚。”[3]9921黄树斋即黄爵滋,祁寯藻曾与之一起赴福建查办禁烟、海防事务,沿途多有唱和。张际亮乃福建人,由前文祁寯藻与张际亮、徐宝善的渊源可以推知,黄爵滋的诗文交游以及他对张际亮的推重也受到祁寯藻的影响。后人对张际亮的诗有粗浮浅率之讥[3]9922,但认为其“享名之盛,盖由友朋气谊之高”[3]9923,其声名与时人的认同与标榜密切相关,而祁寯藻则是其中的主要推动力量。同样,乔重禧只是上海一个贡生,而为后世所知,也是这个原因。祁寯藻作有《题乔鹭洲诗稿》,可见乔重禧(字鹭洲)曾带自己的诗稿请祁寯藻品题。后人评其诗曰:“鹭洲词章之学,具有深造,少为陈云伯诗弟子,故其诗惊才绝艳,俯视凡流。及入都后,得山川友朋之助,发其郁勃奇瑰之气,一变而诗近少陵,文近昌黎。”[4]证明其诗风在入都后发生了显著变化而趋近宋格,这不仅显示出当时京都诗坛活跃的学宋风气对地方诗人影响之大,也从侧面印证了祁寯藻所言“诗兼燕赵悲歌气,人有韩苏磊落才”[2]668的具体指向。

朱琦字濂甫,号伯韩。王拯字定甫,一字少鹤。二人皆广西人。道咸时期,朱、王二人以直谏闻名朝野,皆是有所作为的肱骨之臣,因此诗作多有忧愤时事者。林昌彝《射鹰楼诗话》称朱琦“留心经济,尤深于诗,乐府及五七言古诗气韵沉雄,风骨俊逸。……源于浣花,旁及昌黎,而能独成一子。”[3]9818其诗古胜于律、出入杜韩的特征与祁寯藻的诗学趣味非常接近,因此祁寯藻作有《朱伯韩观察以来鹤山房诗钞见示即和其论诗绝句五首》与之相唱和。钱钟联《梦苕庵诗话》谓“桂林山水奇秀,为天下冠。清中叶后,文风滋甚,论诗独推朱伯韩琦为巨手。”[3]9819又言“王定甫亦桂中诗人之铮铮者,可以抗颜伯韩,犹黔中之有郑莫也。”[3]将二人比作郑珍、莫友芝,推为广西诗歌名家。这一定论的形成自然是世代积累的结果,因为祁寯藻《题王定甫龙壁山房诗稿二首》已称王拯“文章出入杜韩间,壮岁忧时未解颜。孤愤一篇诗史在,北征终合胜南山。”[2]118表明了王拯的诗文所宗,也指出其“诗史”特质,所以钱钟联论朱琦诗作称其“感怀念乱之作,无愧一代诗史”[3]9819是有本而发的。

吴振棫是祁寯藻的同年,祁寯藻论其诗曰“纵横老笔出波涛,盘错深心入研练”[2]112,又有“得毋心比杜陵苦,有病呻吟良独难”[2]。以老笔谓之,又比之杜陵,其诗学取向可知。徐世昌《晚晴簃诗汇诗话》称吴诗“思深力厚,风格老苍,嘉道以还,为一大家。同年祁文端尤推重之。”[5]8715揭示了其声名与祁寯藻的关联。此外,祁寯藻的友人学韩者甚多,祁的评诗之作如《题元修少农邮行诗草》有“曾到退之诗句里,旧游清景许追摹”[2]68;《宗涤甫给事将之东河工次赋诗赠行即题其诗集后》则言“君文壁垒出韩门,诗亦纵横得梯栈。”[2]152可见这些诗人在诗学资源接受上的趋近与诗歌创作风格的趋同。

祁寯藻的评诗之作在呈现道咸时期诗人的共同风貌之外,也表现出了明确的个人偏好。祁寯藻论诗首重“性情”,他认为诗歌应以抒发性情为要,揣摩格律、雕琢词藻的作品并不可取,例如他曾晓谕子弟写诗要“脱手文章见性情”①(清)祁寯藻《示三侄世龄》,《(谷曼)(谷九)亭集》卷二十,《续修四库全书》第1521册,第697页。,赞美友人诗作“献纳论思有性情”②(清)祁寯藻《题咏莪少司马癸丑岁诗稿三首》,《(谷曼)(谷九)亭集》卷三十二,《续修四库全书》第1522册,第87页。。其次,祁寯藻不喜名士风气,特别提到“才大须除名士气”③(清)祁寯藻《示三侄世龄》,《(谷曼)(谷九)亭集》卷二十,《续修四库全书》第1521册,第697页。,主张摒弃那种任诞不羁的风格。与之对应的是,他赞美友人诗作“体裁风雅气和平”④(清)祁寯藻《题咏莪少司马癸丑岁诗稿三首》,《(谷曼)(谷九)亭集》卷三十二,《续修四库全书》第1522册,第87页。,这表明他倾向于接受的是风雅和平的朴重诗风。祁寯藻曾经细读高士奇的《苑西集》,认为高诗风格雅致(“文章尔雅擅清妍”),感慨今人之不识(“百年谁识苑西邻”);又在晚年罢政后一再玩味白居易的闲适诗:“再读香山集,回头二十年。于今真致士,在昔暂归田。不是当闲境,谁能别乐天。置身牛李外,琴鹤独翛然。”⑤(清)祁寯藻《香山诗集题后》,《(谷曼)(谷九)亭集》后集卷一,《续修四库全书》第1522册,第96页。因此在祁寯藻的评诗之作中,可以看到他像宋初“白体”诗人那样对白居易的闲适诗特别致意,也对后世借鉴甚少的台阁诸家的诗歌抱有接纳的态度。这种偏好正显示了其所推崇的“和平之气”的渊源,究其原因,则与祁寯藻本人的性情及地位相关。当然,祁寯藻最为注重的还是学识对诗歌的约束和扩展作用,即他在自己的诗集序言中提到的“非学无以扩识,非识无以范才”[2]569,而这也是道咸诗坛理论家所共同强调的。在这一理论维度上,祁寯藻诗论中的“性情”中所显现的“才情”自然要以“学”和“识”来规范,而才识修养的积累也会带来道德感的增强和责任意识的加重,从而使作品减除乖戾之气,显现祁寯藻所谓的醇厚之音。

总体来看,祁寯藻评诗话语中显现的道咸时期诗歌风貌的三个特点是出入杜韩、感时忧愤、潜研诗境,这正是由唐代中期以来形成的诗歌传统演变而成的今天人们所通称的宋型诗的特征。而祁寯藻评诗的关键词则是杜韩苏黄、纵横磊落、苦病感愤等话语,这一方面是基于时代氛围的影响,即道咸时期的诗人在变局中所生发出的士大夫情怀、责任感与道德意识使他们和忧国忧民的杜甫、道济天下之溺的韩愈产生了遥远的共鸣,而面对乱世的无奈又迫使他们回归苏、黄的精神家园;另一方面,祁寯藻评诗话语的典型性也反过来强化了其诗学观念的表达方式,从而使宗宋成为道咸诗坛的主导取向。

二、评诗之作的价值:领袖诗坛,开一派近代诗风

祁寯藻的评诗之作多成于咸丰四年(1854年)以后,其对诗坛的影响力也在此时达到顶峰。究其原因有二:一方面,这一时期汇集了不少活跃于嘉、道诗坛的诗人整理作品,刊刻诗集。不仅祁寯藻本人的诗集是在这时付梓(致仕之后的作品则是随年分卷刊刻),祁寯藻的同僚友人也多在此时刊行诗稿,就创作数量本身而言,累积到了一定规模,这使祁寯藻受邀品题诗集的次数大大增加。另一方面,此时祁寯藻已年逾六十,由高位致仕,赋闲在京,而与祁寯藻共同主张宋诗的程恩泽于道光十七年(1837)去世,无论从资历还是声望来看,祁寯藻都成为当时诗坛闻风所向之人,如《晚晴簃诗汇诗话》所称:“文端(祁寯藻谥号)棐忱清节,为时名臣。道咸之间,海内多事,朝贵中尚文学接士流者,惟文端为硕果,时论尤归之。”[5]8693作为名臣朝贵的祁寯藻,身边不仅汇聚了一批志趣相投的学者门生,也吸引了进京求学的士子登门拜访,其影响力更为直接和广泛,这使他的评诗品题之作具有总括一代诗风的意味。

祁寯藻之所以拥有品题诗歌的话语权,自然与其仕途平顺,位高名重分不开,而长期充任主考、阅卷等职,也使他十分理解久困科场的士子。祁寯藻曾有诗咏落第的试卷:“空箱欲弃重低徊,束笋丛丛故纸堆。未免桐焦余爨底,犹思锥颖出囊来。人如旧雨崇朝别,花待春风隔岁开。一线钓竿沧海阔,不知何处觅珠回。”①(清)祁寯藻《覆检落卷怅然得句》,《(谷曼)(谷九)亭集》卷四,《续修四库全书》第1521册,第591页。身在学使之位使他具有一种责任意识,不仅致力于对科举制度的察漏补缺②任湖南学政时曾上书革除红卷陋规,见《观斋行年自记》,《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46册,第546页。,也以能知人识人相自期许。祁寯藻一生典试及试学凡六次,五主礼闱,所得士遍布天下,这也成为他具有诗学号召力的基础所在。在前辈诗人吴雯的诗集后,祁寯藻对“怀才不遇”作了如下注解:“士之怀才未试、卒老岩穴若征君者,何可胜数?譬犹骥伏枥间,桐焦爨下,世无伯乐中郎,虽奇轶卓荦之质,不过与朽木驽骀同受嗤于拙目已耳,又乌知其调七弦致千里哉?余不惜征君以如此之才不见遇于世,而独喜渔洋之能知人也,然则征君虽不遇犹遇已。”③(清)祁寯藻《跋吴莲洋征君诗集后》,《涵碧轩杂文存草》,《民国珍稀期刊·青鹤》,第528页。在诗名流传、遇与不遇之间,作者显然更关注王渔洋作为诗坛领袖的知人之功,祁寯藻的评诗之作也正是带有这种主持诗教的使命感。

据程恩泽的门生何绍基回忆:“近年京师吟社,多在顾祠、长椿寺、松筠庵、寿阳第。”④(清)何绍基著,曹旭校点《东洲草堂诗集》卷二十三《忆顾祠》诗前小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639页。其中长椿寺与松筠庵是清代京城宣武门一带的旧迹,始建于明朝,距离祁寯藻宅邸不远,而祁寯藻居处所在的宣南地区也是清代汉族士人居所聚集之处,乃京师人文荟萃之地。至于顾祠,则是道光年间祁寯藻身边的学者为追思清初名儒顾炎武而集资设立的,实质上是一所新造的学人雅集之处,祁寯藻也多次在顾祠设饮结社。祁寯藻《顾祠听雨图为王子梅题》诗前小序云:“亭林先生康熙初年曾寓居京师慈仁寺,道光二十三年,何子贞编修资建祠于寺西偏,次年落成,同人致祭,自是岁以为常。张石洲重辑年谱刊行于世。”可知顾祠兴建是由何绍基出资,建成是在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建祠的初衷,在对《顾祠听雨图》的题诗中众人都有回忆,其中何绍基的题诗写道:“我昔初构顾君祠,思将朴学萃俦侣。”⑤(清)何绍基著,曹旭校点《东洲草堂诗集》卷十八《题王子梅顾祠听雨图》,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473页。显然与道咸年间朴学再兴的学术风气直接相关。祁寯藻题诗则有:“名冠儒林传,书尊学海堂。大贤关世运,余事付文章。”表明顾炎武“经世致用”的学说切合了当时的“世运”,而“余事付文章”既是说顾炎武,也是这批学者型的文人自身的写照,他们在商讨学术的同时也不免结社吟诗。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以祁寯藻为主人的结社活动可以视为其领袖诗坛的标志事件,而其诗歌活动的内涵则离不开这一时期学术思潮的影响。祁寯藻在品题诗人作品的同时为他们提供了交流雅集的场所,而其周围频繁的人员流动则促进了实学思潮的传播,从而使这些学人士子的彼此唱和演变为新的诗坛风尚。

出资修建顾祠的同人包括汉学出身的学者徐松、张穆、何绍基、苗夔;以直谏闻名的王茂荫、尹耕云、朱琦;古文名家梅曾亮、邵懿辰等。这一名单与祁寯藻评诗之作涉及的诗人多有重叠。不难想见,在这样具有象征意义的场所中存在的频繁的诗歌唱和是宋诗派得以蔚为风气的原因之一,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之下的诗歌创作也自然偏向以学为诗一途。何绍基诗中所表示的“读书所贵才识兼,不在词章珣玑组”与祁寯藻不以雕琢词章为尚的旨趣正是相同的,而宋诗派诗人所提出的讲求学识、注重人格修养的诗学主张也正与他们此时尊崇顾炎武倡导经世之学、砥砺志行的普遍思潮一脉相通。从这一角度来看,祁寯藻籍由诗坛领袖的作为,使当时的学风士风得以传承延续,宋诗派也正是凭借这一学者相传的脉络成为绵延至晚清、影响深远的诗歌流派。清末同光体诗人陈衍这样追溯清代诗学体系:

有清一代,诗宗杜、韩者,嘉道以前,推一钱萚石侍郎,嘉道以来则程春海侍郎、祁春圃相国。而何子贞编修、郑子尹大令,皆出程侍郎之门。益以莫子偲大令、曾涤生相国。诸公率以开元、天宝、元和、元祐诸大家为职志,不规规于王文简之标举神韵,沈文悫之主持温柔敦厚,盖合学人诗人之诗二而一之也。余生也晚,不及见春海侍郎,而春圃相国诸公皆耆寿俊至,咸同间犹存,故钞近代诗自春圃相国始。[6]

陈衍编选的《近代诗钞》列祁寯藻为首,可以看出,陈衍正是通过祁寯藻将同光体的诗学宗尚接入整个清代的诗学体系中。因为祁寯藻的诗学活动跨越四朝,亲历了宗宋诗学观念的复兴、繁盛以及流传变化。这一诗学流派从诗宗杜、韩的文本偏好发端,不断填充新的理论内涵,直至祭出“学人之诗”的旗帜,明确标示出与神韵、格调诸流派的差别,祁寯藻浸染其中,虽未有鲜明的诗论表述,但却以评诗的形式不断肯定这一诗学风格,使宗宋诗学观念一直居于诗坛的主导地位,正如由云龙《定庵诗话》所云:“祁文端、曾文正出,而显然主张宋诗。”[5]8694无法否认的是,祁寯藻并非道咸诗坛惟一的焦点。与祁寯藻年龄相若的龚自珍虽去世较早,但生前已名满天下;祁寯藻的晚辈曾国藩,此时已是封疆大吏,幕府能者云集,亦开一时风气。但更应该注意的是,这一时期活跃于知识界的人物,大多与祁寯藻有过交游或曾受到祁寯藻之提携。如被公论为宋诗派倡导者的程恩泽,嘉庆年间就与祁寯藻相互唱和,去世之后其诗集为祁寯藻出资助刊,而程的门生何绍基、莫友芝等虽游于曾国藩之幕,亦受到过祁的举荐。这些线索表明,祁寯藻是这一时期育成和积蓄诗人不可或缺的中介。正是基于这一承上启下的衔接作用,才使祁寯藻成为陈衍诗选中近代诗的开端之人,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开启晚清同光体的先声。

道咸宋诗派归根结底反应出的是传统士大夫阶层面临深刻的历史变革而生发的共同心理现状。在前所未有的时代风潮冲击下,敢于以新眼界开风气者会发激越之音,尝试诗体的变革;而传统一派则会在历史中寻找先哲作为精神支撑,清季诗人争言宋诗就是这种寻找与选择的表征。同时,道咸宗宋诗风的盛行也是当时学术风气投射于诗坛的结果。乾嘉考据时代的流风余韵使多数士子具备通经致用的修养,道光年间经世致用思潮的再兴又使一批学者投身边疆舆地之学,而祁寯藻则是此学说的最早推动者。祁寯藻影响下的学者身兼诗人之志,而宋诗讲求技法、活法的特征又很好地符合了他们的审美趣味,才使得“学人之诗”蔚为气候,成为此后宗宋者的创作归宿。作为清诗宗宋脉络的重要一员,祁寯藻学有根柢而主张宋诗,不仅以两千多首作品自成一家,而且为故友出资刊刻诗集,并以评诗的形式与当时的诗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极大地延续了道咸宋诗派的生命力。其评诗之作既映证了作者本人的诗学主张,又反映出整个时代诗坛的价值取向,具有开一派近代诗风的意义。

[1] 钱仲联.清诗纪事·嘉庆朝卷[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2] (清)祁寯藻.(谷曼)(谷九)亭集[M]//续修四库全书.

[3] 钱仲联.清诗纪事·道光朝卷[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4] 王韬.瀛壖杂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5] 钱仲联.清诗纪事·嘉庆朝卷[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6] 陈衍.陈衍诗论合集[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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