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都柏林人》童年篇与通过仪式

2012-08-15 00:44史红霞
关键词:变态神父冒险

史红霞

(山西农业大学文理学院,山西太谷030801)

“通过仪式”(Rites de Passage)又称“过渡礼仪”、“生命礼仪”,由法国学者阿诺德·范·吉纳普(Arnold van Gennep)提出。他认为,“通过仪式”是 “伴随着每一次地点、状况、社会地位以及年龄的改变而举行的仪式”,“任何社会中的个人生活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从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过渡的序列”。所有的通过仪式或“转换仪式”都有着标识性的三个阶段:分离阶段、边缘阶段 (或叫阈限阶段)、聚合阶段。分离阶段包含带有象征意义的行为,表现个人或群体从原有的处境或社会结构先前所固有的位置,或整体的一种文化状态,或二者兼而有之中 “分离出去”的行为;在阈限阶段,仪式主体 [被称为“通过者(passenger)”]的特征并不清晰,代表着既不在原有状态又未被新团体所接纳,既不在过去又不在未来,非此非彼的无限定状态;在聚合阶段,仪式主体,无论是个人还是群体,重新获得了相对稳定的状态,实现了身份和人生角色的转换。[1]

本文正是基于这一理论对 《都柏林人》童年篇 《姐妹们》、《偶遇》和 《阿拉比》进行的一次探索和研究。这三篇小说展现给读者的是三个自我意识开始萌发的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正处在仪式路口等待通过。虽然对此毫无知晓,但他们的行为和心理的变化充分证明他们已经无意识地参与到其中来。如果有外力的帮助,就能顺利通过仪式获得成长。而同时,作者乔伊斯将三个年幼脆弱的小男孩分别与三个甚至带有危险性的人物对峙在一起:在 《姐妹》中,小男孩面对的是一具打碎了圣杯 “辞职”的刚刚过世的牧师的尸体;在 《偶遇》中,小男孩偶遇的是一位着迷于谈论情人和鞭打野男孩的变态老头;而在 《阿拉比》中,小男孩面对的是让自己 “爱”的如痴如狂的被物化和完美化了的天使般的曼根的姐姐。由此构成了对他们生存意志和能力的极限性挑战,预示了他们通过仪式的艰难程度。

一、分离阶段

分离是与过去告别的方式之一,是自我意识萌发的产物。在原始的成人仪式中,分离阶段的一项标志性仪式就是离家。这一环节随着时代的发展已有所变化,在成长小说里也常被描写为主人公远离家乡探险或独自旅行。[2]

1.《姐妹》中,“每晚我仰起脸,谛视那窗口的时候,总是喃喃自语:瘫痪……现在听起来,这个词仿佛是一个邪恶的罪人的名字。这使我十分害怕,却又渴望更接近它,看看它致命的恶果。”这段陈述表明小男孩有所准备为他所畏惧的 “瘫痪”进行一次冒险。而在楼下吃晚饭时,“……我赶紧把麦片粥塞满一嘴,生怕自己发出恼火的喊声。这个讨厌的酒糟鼻、老孱头!”到晚上,“我很晚才睡着。老柯特居然叫我孩子,真使我懊恼,可我仍然动足脑筋,琢磨他那吞吞吐吐的话究竟有什么含意。”这些描述充分透露了小男孩自我意识的觉醒。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 “爱和憎”,不再希望别人把自己当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小孩看待,同时可见其想要长大成人的欲望。“在黑黝黝的房间里,我感到自己灵魂出窍,飘到了一个邪恶的地方,心里却乐滋滋的”,梦是潜意识的显现,从中可见其有些叛逆的心理以及想要离开周围熟悉的环境,到一个新的环境中追求自我的意识。而散步时小男孩 “觉得自己漂泊到了遥远的地方,在风土人情都很陌生的异乡……”正是对上述小男孩强烈欲望的重申,再次肯定和证实。终于,“那天黄昏,姑妈带我到丧事人家去。”[3]小男孩开始了自己的冒险经历。

2.《偶遇》一开始展示的就是一个处于分离状态的小男孩。叛逆的心理使他和小伙伴 “都有着不守规矩的习性”。 “在学校里头脑清醒的时候,听见老师这样责备同学,我心目中奇妙的荒原的西部黯然失色了;……摆脱了学校的约束,我又渴望那种狂野的感受,一心想着逃避日常生活,而只有那些描写动乱的画报才能够满足我的欲望。”可见,正处于从儿童到青年这个过渡时期的小男孩的性意识开始萌芽,产生了接近异性的渴望。“可是我想,一直呆在家里不可能有真正冒险的经历,非到国外去不行。”[3]于是,小男孩和小伙伴利奥·迪伦,马霍尼决定去步行前往鸽舍冒险。

3.与 《偶遇》相比,《阿拉比》中的小男孩对浪漫爱情的遐想要更大一些。“如果曼根的姐姐在门口石阶上呼唤弟弟回家吃茶点,我们就在暗中瞧着她对街道东张西望。……她一移动身子,衣服便摇摆起来,柔软的辫子左右挥动”“她一出门走到台阶上,我的心就怦怦跳。……除了随便招呼一声,我从未同她讲过话。可是,她的名字总是使我蠢头蠢脑的激动。”“甚至在最不适合浪漫的场合,她的形象也陪伴着我。”“在莫名其妙地做祷告或唱赞美诗时,她的名字会从我嘴里脱口而出,我时常热泪盈眶 (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股沸腾的激情从心底涌起,流入胸中。……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和她说话,要是说了,怎么向她倾诉我迷惘的爱慕。这时,我的身子好似一架竖琴,她的音容笑貌宛如拨弄琴弦的纤指。”“……我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知觉了,于是把双手紧紧合在一起,以致手颤抖了,一面喃喃自语:‘啊,爱!啊,爱!’”[3]这些描述显示处于暧昧的年龄,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对曼根的姐姐产生了爱慕之情,又觉得难以启齿不敢表白,只是在内心深处默默地隐藏着自己的那份好感。而且,他对曼根的姐姐的那种柏拉图式的情感几乎发展到了如痴如狂的程度。于是,曼根的姐姐关于集市的一句 “你真应该去看看”使小男孩当即作出承诺 “我要是去,一定给你少点什么的。”[3]一下子就点燃了小男孩为了自己那神圣的爱情去阿拉比集市进行冒险的欲望 (对于如此年幼的他来说,在冬日的晚上独自一人去阿拉比集市,实质是一次冒险。)

二、阈限阶段

正如特纳所言,阈限常常是与死亡、受孕、隐形、黑暗、双性恋、旷野、日食或月食联系在一起的。[1]在 《姐妹》《偶遇》《阿拉比》中,三个小男孩的阈限就分别与神父的死亡、旷野、处于黑暗中的阿拉比联系在一起。同时,为使受礼者成功完成角色身份的转变,仪式过程必然伴随正反两派的力量。一方面是长老或巫师,对未成年人起精神引导和指导教育的作用,被称为 “引路人”;另一方面是魔鬼或诱惑,是未成年人顺利通过仪式的考验者和 “阻碍者”。在与他们的接触过程中,成长者会逐渐看清丑恶、欲望、欺骗,增强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建立正确的价值观和主体意识。[2]

1.《姐妹》是围绕小男孩对老朋友神父詹姆斯·弗林死亡作出的前后不同的反应展开的。在整个过程中,尽管他努力观察和思考,试图从字里行间去揣摩大人话的言外之意,由于自身阅历的限制,他对周围事物的认识和理解仍停留在表面上。同样,他对别人言行的判断和理解有时不免绝对化或片面化。对他而言,意义就等同于显而易见的印象和直觉。例如,老柯特 “说着便吸起烟斗,无疑地借此理一下思路”;大不列颠街上的商店 “笼统地称作服装店”。他只是在看却并不能看到事情的真相和本质。因此,在最后,整个故事戛然而止,因为小男孩此时脑子一片空白了,而只是对死去神父的一些模糊的印象 “老神父依然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正如我们刚才所看到的那样:在死亡中庄严而狰狞,胸口放着一只无用的圣餐杯。”整个故事中,男孩显然是受到了瘫痪的沉重而灰色的脸以及从未体验过的陌生压力的威胁。在第一段中,他说,“这个词瘫痪……使我十分害怕,却渴望更接近它,看看它致命的恶果。”他初步尝试从亲身经历中提取其深刻含义,但弗林神父在棺材里的面貌,如同老科特的未说完的话一样,让他扑朔迷离。他对死者的脸的初次描述表明他无法接受也不能理解到底什么是死亡。“那张灰白的脸挺大,脸相异常狰狞,深陷的鼻孔黑洞洞的,头上一圈稀稀拉拉的白发。”对死去神父的脸相的形象化的描述体现他对死亡的恐惧与困惑。同时,小男孩虽然摆脱了与神父弗林混乱的关系,同时却造成了自己内心的瘫痪。每到关键时刻,他都显得相当脆弱:他的梦想违背自己的意愿笼罩着他,然后又逃离了他;阳光照耀的天气会扰乱他哀悼神父的心情;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梦想,以致他感觉如此的焦虑和无能为力,然而第二天早上又是难以捉摸的。“在黑黝黝的房里,我在幻想中似乎看见那神父呆滞的、灰白的脸。我连忙把被子拉上些,蒙住头,一面想想圣诞节的景象。”在恐惧的状态下,为了避免看见死者的脸,他试图转移注意力梦想圣诞的景象,但事实证明他的努力是徒劳无功的。以神父为中心人物的梦占据着他,让他惶恐不安。而第二天早晨,男孩试图记起发生在梦中的事,但却不记得梦的结尾,可见小男孩在整个过程中的软弱无力。

小男孩很可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一具与自己曾有着一定关系的人的尸体,弗林神父以及他所代表的死亡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大大的令他畏惧的难以解开的谜。因此,他迫切需要有成人的理性的引导和帮助。老柯特,姑父,姑妈,伊莉莎和南妮作为小男孩的长者,理应为小男孩自我意识的觉醒,顺利通过仪式获得成长起到一定的积极推动作用。令人遗憾的是,在整个故事中,对话只是介于成人之间,不管是姑父,姑妈,还是老柯特,伊莉莎,他们都没有和小男孩有过亲密的或充满关切的教导型的谈话,而只是姑父看着我瞪着眼,便说:“嗯,你的老朋友过世了,你听到了会难过吧。”这么淡淡的三言两语。而大人关于神父的谈论 (“唔,我不想说他当真……不过是有点儿怪……他总有一点儿怪诞。我的想法是……”“我有自己的见解,”他说道,“我想这是那种怪病……不过难以肯定……”)[3]也只是一些毫无根据或缺乏理性的只言片语。神父弗林的姐妹伊莉莎和南妮的言辞也不过是些对神父甚至带有片面性的正面的评价。正是这些缺乏理性的片面的言论使以前对神父既着迷又厌恶的小男孩陷入一种沉思和困惑的状态:一方面,对于神父的去世,小男孩居然会突然觉得轻松自由了甚至还会窃喜;另一方面,“心里觉得奇怪:自己和这天气都不像碰到丧事而悲哀,甚至发现自己有一种获得自由的感觉,仿佛他的死亡使我摆脱了什么束缚。这种轻松感使我觉得内疚。”周围成人与小男孩对话和交流的缺席以及大人话语的过于感性自然不能给小男孩任何理性的指导,导致小男孩虽然努力在思考,却无法判断自己的思想是否正确,疑惑重重,在感觉摆脱神父束缚获得自由的同时,内心却觉得内疚。

2.《偶遇》的主要矛盾通过小男孩,变态老头与马霍尼代表的价值观之间的冲突反映出来,而小男孩在这个阶段的变化主要从他对马霍尼和变态老头的印象的改变折射出来。通过比较小男孩和马霍尼之间的天壤之别,以及小男孩和变态老头之间的相似之处,就能更容易的明白小男孩在这次冒险中是否获得了成长,成功通过了过渡仪式。

故事一开始,小男孩说自己 “尽管扮演着印第安人,其实勉强得很”,因此,“文学作品中叙述的蛮荒西部的冒险故事,同我的天性是格格不入的”。而马霍尼相反 “看上去活像一个印第安人”。深受父权制势力教育的影响,小男孩看不起他的朋友马霍尼,以名称呼他。在他的印象中,马霍尼是卑贱粗俗野蛮的甚至是反社会的。比如,出于本能,马霍尼会没收利奥· 迪仑的六便士,吓跑比自己小的孩子,用弹弓打鸟,粗鲁对待变态老头。然而,任何的举动都不会使马霍尼自己感到一丝良心的不安或是一刻的反思;他只是随心所欲充满激情而又毫不费力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相反,小男孩这个勉强的印第安人却不能出于本能自然地享受这样的冒险行动。他太聪明,想象力太丰富。他总会不停地 “反思” “想象”“假装”;他把逃学视为是一次阴谋 (plot),并把逃学与充满想象的文学世界联系在一起。小男孩之所以不能像马霍尼那样随心所欲,是因为他从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过度文明的牺牲品。为了做文明人,他必须时时事事检点自己,压制自己的本能、冲动、欲望、自私以及攻击性倾向。只有这样,他才能有生活的良知,遵照文明社会的所有规范、法规及习俗生活。因此,他对别人的权利和情感总是太敏感,过于认真,过于文明。例如,小男孩会想为什么马霍尼要带弹弓,因为在他看来弹弓是攻击侵犯的象征;他会很认真地考虑该如何合理处置利奥的六便士;还会很认真地提醒马霍尼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是不公平的。但同时,特别有趣的是,在他遇到变态老头后,小男孩 “吹嘘”他读过老人说到的每一本书,目的是为了证明他自己不像马霍尼那么愚笨。此外,他和老头撒谎说自己是 “史密斯”而马霍尼是“墨菲”。因为他是 “富有想象力和智慧”的文明人,所以有能力撒谎,编造假名字假身份,伪造和歪曲现实。因此他的 “美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作为邪恶在摧毁他,扭曲他的本性。所有这些都证明小男孩作为一个 “文明人”又是多么虚伪和不诚实。

同时,以上这些过度文明的特性导致他在与怪老头的接触中,很容易处于被动的状态,甚至在对怪老头产生反感后都一动不动,担心自己粗暴地离开会伤害到怪老头的情感。另外,他无法挣脱怪老头也归因于他对后者的着迷,变态老头俘虏了他的想象力。变态老头自命不凡的文学功底和强迫性独白先入为主,使小男孩认为他是一个 “博识”的人。实际上,这个男孩与变态老头有几分相似之处,例如,都被称为 “书呆子”。在小男孩看来,变态老头是个博学多才的人,虽然他的文学品味正如它的性格一样,是一种颓废的浪漫主义。

在冒险过程中,虽然马霍尼并不知晓,但事实上,作为一种积极的力量,他是小男孩成长仪式的执行者,他以自己的 “随心所欲”的行动影响和引导小孩子改变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概括起来,他对男孩的援助,是要让他回归到现实中 (回到自己的真名字,真身份和自我),使他变得诚实和谦虚。这种帮助是 “热情的印度”对“不情愿的印度人”的帮助,是行动者带给思想者的帮助,是具有本能的人对有良知的人的帮助。[4]然而,最后,对于马奥尼的援助,男孩仅仅意识到的是他对马霍尼所代表的力量的依赖。以他特有的认真的方式,“我却懊悔了,因为在我在内心一直有些瞧不起他呐。”他并不能完全或更深刻的理解马奥尼对他的援助的深刻含义。

与此相反,变态老头 (过度文明的受害者及代表)作为否定的力量,是小男孩实现成功过渡的绊脚石。弗洛伊德认为变态是过度文明导致的一种疾病,是以本能的丧失为代价的思维、想象力和良知的发展。变态老头是过度文明的象征,是瘫痪的象征。他不仅是爱尔兰文化,传统和宗教教义的产物,同时也是其执行者。在偶遇中,变态老头以一个 “有素养有智慧”的文明人出现。他代表父权制社会下的当权者来警告孩子们,如果他们胆敢违背或反抗文明社会的游戏规则就会受到惩罚 (在故事中主要变现为责备不爱读书的马霍尼,以及对野孩子的鞭打)。他的言行使小主人公最终沮丧惶恐而逃。

小男孩通过仪式的失败归于以下原因。首先,虽然他尽力了,但限于自己的阅历,不能对他自己的所见所闻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只是基于他从文字的世界获得的一点思想或想象力。其次,马霍尼作为引路人势单力薄,以致他的言行举止并不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所以小男孩感觉不到他的 “帮助”,对他来说,也许最具号召力的就是他最后的 “跑 (ran)”,而在他“跑 (ran)”的帮助下逃脱时小男孩又是那么的迷茫害怕。第三,马奥尼象征的力量 (自然和本能的人)和老变态象征的力量 (爱尔兰教育和宗教之下的过于文明的人)过于悬殊。与前者相比,后者过于强大,导致马霍尼在强大的对手面前,没有完成他的引导任务,自己临阵先逃了。而最主要的,是父母式的引导的缺席。在整个冒险经历中,小孩子的长辈并没有出场,更不用说给予小男孩应有的关注和指导。如果要归咎责任的话,首当其冲是孩子的长辈了。如果他的大人足够关心他,在日常的生活中给他传授一些社会的知识和经验,面对怪老头就不会如此的措手不及,迷茫无助,而很可能会成功的通过仪式获得成长。为达到真正的成熟,小男孩必须平衡好自己本性中各种需求之间的冲突。然而,小男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仓皇逃走。正如范·根纳普在书中很多地方都明确指出,在一个仪式中,分离、过渡与融入有时仅表现为某个眼神 、手势或动作。[5]一个“ran”,一个“escaped”,就足以证明小男孩通过仪式的失败。

3.《都柏林人》所展现的女性在男性的凝视下被物化和神秘化了。作为实物,其是快乐和危险的源泉,作为一个谜,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必须被遏止。[6]在 《阿拉比》中,曼尼的姐姐对小男孩来说就同时是快乐和危险的源头。在冒险中,一方面他充满激情地欣赏着曼尼姐姐的身体,享受着自己那份火焰般燃烧的爱;另一方面他已经无意识地陷入由曼尼姐姐所象征的以他自己的能力无法扼制的危险之中。正如冯内古特作品 《猫的摇篮》中一位人物的简洁话语:“成熟是一种疾病,没有任何挽救的办法,除非笑声可以治愈一切。”[7]小男孩不能对他期望的幻灭一笑而过,因为这一次经历对他来说太出乎他的意料来的太猛烈了。正如前面描述的那样,他在与曼尼姐姐的短暂接触中投入太深情太强烈了。曼尼姐姐对他来说是一尊天使般的肖像,导致对自己后来梦想的幻灭,对自己的冒失和冲动感到纷乱不安。他认为自己 “像一只被虚荣驱使和拨弄的可怜虫。于是眼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3]

这个男孩为他第一次不恰当的,充满想象力却无法得到的爱情遭受了极大的痛苦。许多以爱的名义跨越的极限后来证明是多么的荒谬,而当初自己是多么的热忱和富有激情!“痛苦和愤怒”是小男孩感到自己荒唐可笑后真情的流露。尽管他远远地崇拜女孩的行为非常符合他的年龄和气质,他冒险去阿拉比其实是对他被动崇拜的神秘化了的物体做出的一种条件反射,而非积极参与生活的行为。虽然在故事结尾他有一些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而且在眼泪中对自己也有了一些模糊的感知,但仍无法看清爱情的本质。他对异性的柏拉图式的爱情必然导致幻灭,这是很危险的,如果他无法超越自己支离破碎的幻想,发现成熟的爱,很可能陷入困境而无法自然而正常地面对异性。

总之,小男孩为自己柏拉图式的爱情走了太多的极端,经历了失败的成长仪式。那么,成长遇到了困难和挫折,该由谁来引导?成长的伤口又由谁来抚平?成年人对此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正如弗洛伊德所言,欲望是由缺乏引起的。这个小男孩之所以如此着迷于曼尼的姐姐,不仅是因为他渴望得到异性的爱,同时也是缺乏父母的爱和关心的原因。整个过程就是一个父母或长辈的照顾,关注或责任缺席或缺乏的过程。“星期六早晨,我对姑父说,晚上我要到几时去。他正在衣帽架边手忙脚乱地找帽刷子,便漫不经心地说:‘行,孩子,我知道了。’”[3]对于小男孩的要求,姑父只是 “漫不经心”的三言两语,可见他对小男孩并不够关心和重视。他既不问小男孩去干什么也不问和谁去。“晚饭吃到一半,我向他要钱到集市去。他已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了。”再次证明姑父根本没把小男孩的事放在心上。“‘人们早已上床,睡过一阵了,’他说。我没笑,姑妈大声说:‘还不给钱让他去?!他已经等得够长了!’他说非常抱歉,忘了这件事。尔后又说,他很欣赏那句老话: ‘只工作不玩耍,任何孩子都变傻。’他又问我去哪儿,于是我再讲一遍。”[3]比较而言,小男孩的姑妈似乎很支持小男孩,但她的支持是一种无原则无理性的不管不顾的盲目的支持,而姑父似乎很理解小男孩的行为,说 “只工作不玩耍,任何孩子都变傻。”,但事实上他也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了小男孩身上,并不知道也没有想要去知道他去集市的真正目的。更有趣的是,姑父对小男孩去集市的事一共忘了三次,可见他并不真正关心小男孩。姑父和姑妈从来没有问过小男孩需要什么,在想什么,也从来没有和他有过亲密的交谈,或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事情,他们的言行全是出于自己的主观臆断。此外,在他经历了一次次激情的升华,经历越来越多的由爱而产生的迷恋和痛苦时,没有大人曾注意到他的情绪、行为甚至心理的变化,也就不可能对他有任何的引导。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是爱,对他来说,爱只是从自己的幻觉中产生的幻想。从而导致他一步步以更激烈的方式追求不切实际的虚无缥缈的爱,最终幻灭痛苦也理所当然。

三、融合的缺失

正处在从童年向青年过渡的阶段,三个小男孩的理性思维都处于蛰伏状态,个人欲望充塞了大脑和身体,他们的冒险基本上是一种肉体的旅行。[8]在作出决定要冒险时,他们对社会其实处于一种懵懂无知状态,冒险就是为了冒险,等到残酷的现实袭来时,只能表现出极度的恐惧和手足无措。由于自身知识和经验的限制,以及缺乏强有力的外力的帮助,故事结束时,三个小主人公作为个体仍处于阈限阶段,一种或惶恐或迷惑无所适从的游离状态,仍然无法真正认识世界,认识自我,也不可能形成任何信仰方面的观念,不仅对自己的困境无法理解,更不用说从自己的困境中走出来。他们最终没有 “重新获得相对稳定的状态”实现交融。

四、结论

通过分析童年篇的三部小说,可以得出以下结论:仪式的各要素在每一篇小说中都没有按常规一样地存在,因此也就起不到它们应有的传统意义上的作用,导致小说中的主人公经历了过渡仪式的中止。《都柏林人》这部系列小说基本是按主人公的年龄来安排的。依据仪式理论,不同年龄段的人应经历不同的过渡性的仪式,也就是说,仪式应该决定小说的叙事结构。但事实并非如此,正是由于童年篇通过仪式的中止,导致了青年篇过渡仪式的异化,而中年篇过渡仪式的缺失就成为一种必然。最后,《死亡》这一篇告诉读者,当通过仪式缺失后,都柏林人只能走向死亡,即精神瘫痪。可见童年篇通过仪式的失败对这部系列小说整个行文结构和主旨的决定性作用。通过对童年篇的通过仪式研究,有助于读者更好地从文化人类学角度理解 《都柏林人》这部作品,并更充分认识通过仪式在个体成长历程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成长经验中所具有的普适而恒久的作用及意义。

[1]Donald E.Morse.Sing Three Songs of Araby:Theme and Allusion in Joyce's"Araby"[J].College Literature,1978(5):125-132.

[2]James P.Degnan.The Encounter in Joyce's"An Encounter"[J].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Hofstra University,1989(35):89-93.

[3]Sheila C.Conboy.Exhibition and Inhibition:The Body Scene in Dubliners[J].Sheila C.Conboy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Hofstra University Stable,1991(37):405-419.

[4]董晓.《婚礼的成员》中的通过仪式解读[J].语文学刊,2011(3):100-102.

[5]冀桐,吴丰瑜.《鲁滨逊漂流记》与成人仪式 [J].温州大学学报,2009(2):64-69.

[6]乔伊斯著.王逢振译.《都柏林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6,12,14-17,20,24,26-30,32.

[7]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著.黄剑波,柳博贇译.《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1):94-95.

[8]央吉卓玛.《格萨尔王传》史诗歌手展演的仪式及信仰[J].青海社会科学,2011(2):125-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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