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化与统一:经验科学的新经验基础之可能性初探

2012-08-15 00:53金梦兰
沈阳航空航天大学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哲学经验概念

金梦兰

(沈阳航空航天大学人文社科部,沈阳 110136)

人们所有的特殊的认识体系都是嵌入到人的整体经验之中的,而事物也只有被组织在我们总的经验结构中才会成为“实在的”,这整体经验本身就构成了一个不能言说和不能定义的、任何学科研究的语境。然而,近代以来具有决定性的经验概念却是一个被掐头去尾的、失去了整体活性的概念,它的意义被分裂和分割,基于这种分裂和分割,不同的学科分别形成了不同的经验理论和研究范式,并在总体上造成了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的分野。在经验科学发展的道路上,似乎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当初是从哪里出发。

1 从经验科学的分化到泛自然主义与泛文化主义统一科学的努力

1.1 经验概念的分化与经验科学的分化

在欧洲,“经验”一词源自希腊文“empirie”和拉丁文“experiential”,意思是与纯粹思想的东西或与根据权威和传统被接受的东西相对。德文Erlebnis有时译作经验,有时译作体验。也就是说,从词源上讲,经验这个词并不特别强调内部和外部,可视作两者的统一,或两者不大分化的原始情况。但当经验概念进入哲学视野之后,它便在反思的意义上发生了分化。

在作为近代自然科学基础的传统经验论中,“经验”指的是人心中的观念或印象,这使得近代自然科学的经验概念也相应地成为一种与感官相联系的知识形式,它是一切知识的来源和基础,具有对理论进行检验的证实或证伪的功能。但它既不是日常的经验常识,也不是等同于人性的历史经验,而更不用说是一种观察实验中的机械的物理反应。凡是不以这种经验概念为知识论基础、不能被这种经验所检验的东西都要被取消科学的身份,其中既包括“超验”的神学,也包括排斥这种经验的人文学科。

1.2 泛自然主义与泛文化主义统一的努力

十九世纪后期,实证主义试图以泛自然主义的立场统一科学,并为此初步确立了经验科学的经验基础,这个基础就体现为具有实证内涵的经验概念,在其中基本上只保留了感觉的要素,而传统科学哲学家也都或多或少地同情或支持该立场。于是,一些古老的人文学科因其经验基础包含更多超感觉的要素,缺乏实证主义意义上的客观性、合理性,因而面临被排斥于科学体系之外的威胁。但这种立场首先遭到新康德主义弗赖堡学派的抵制,他们以价值相关性为依据,将经验科学划分为自然科学与历史的文化科学两个部分,确立历史文化学科的地位,并为其寻找不同于科学的自身合理性的基础,以反抗唯科学主义的裁制。这样,20世纪初就出现了自然经验概念和历史文化经验概念的对立,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科学主义研究范式和人文主义研究范式的对立。

20世纪以来,在自然科学革命以及现象学和解释学哲学运动的推力下,传统科学哲学的客观性、合理性的意义在新科学经验的层面上遭到质疑,后科学哲学时代到来,经验中的超感觉要素得到更多关注甚至是过分的关注,人文主义范式迅速发展,并大有渗透和瓦解科学主义范式之势,人们站在多学科交汇的立场上、站在社会历史文化的立场上重新解读科学,原本的科学概念发生变化,于是,又出现了以泛文化主义统一科学的趋向。

从根本上说,泛自然主义也好,泛文化主义也罢,几乎都是站在休谟意义上的独断论立场上来谈论科学合理性或科学统一性问题的,问题的关键是,是什么力量造成了经验科学的分裂?科学统一的合理性的基础何在?答案当然是经验的历史运动本身。因而,那个不能言说和不能定义的整体经验必须从背景走上前台,成为当代科学哲学研究中的显学,这是科学哲学自身逻辑发展的必然。

2 统一科学世界与生活世界的新经验基础的必然与可能

2.1 经验概念日益成为认知世界的屏障

如胡塞尔在《欧洲科学的危机与先验现象学》中所言,作为近代欧洲科学基础的实证主义的经验概念是一个残缺不全的概念,从本质上说,这种残缺是因为科学经验中抽象掉了一切在人的实践中事物所附有的文化特征,使事物成为“纯粹的物体”,在成功地将物体变成工具之后,人自身也成为工具,对经验科学而言,人就是会说话的测量工具,由而,以数学方式构成的理念存在的世界偷偷取代了唯一实在的、经验的“日常生活世界”。[1]这种残缺虽未显著影响到具体的经验科学在理论和实践上的成功,但却彻底动摇了它们的哲学基础。经验论原则与实在论预设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思与在、主观与客观、观察与理论之间的鸿沟逼迫经验论者们,他们或者作茧自缚于极端唯我论,或者把作为一种知识论的经验论推向自我否定的深渊。

从积极的意义上说,经验概念的历史分化表征了人类知识在不同维度上的成长,只是,当其中一个维度极度膨胀并得到话语霸权时,其它维度就陷入了沉默(站在逼索的立场上,自然科学开创了与自然的一系列成功对话,结果却发现了一个沉默的世界,它构成一团迷雾,一道屏障,自然科学的普遍必然性的理想在这里被拦腰截断了)。于是,原本抱有以科学主义一统天下之热忱的科学哲学家们在这里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审视这个已经获得话语霸权的知识维度,并且,他们开始觉悟到,这个维度的过度膨胀已然遮蔽了我们的双眼,不是这个世界不肯向我们敞开,而是我们的眼睛近来所习惯的观看方式已经看不到它,它对我们所习惯了的经验模式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也就是说,我们用以经验这个世界的经验模式在普遍化的扩展过程中遭遇到了其自身的限定,它为自身划定的界阈日益坚固,概念的内涵空间日益穷尽,从而,它的确定性越来越大,自身的活性却越来越小。这个坚固矗立着的科学经验概念正走向它的尽头,并在那里变成一座丰碑,一座凝固在历史中的再也无法超越自身的丰碑。

2.2 当代科学哲学的发展要求一个新的、整体性的、有活力的经验概念

当我们把经验概念的内涵简化为感觉经验,把复杂的经验运动过程抽象为低级的刺激-反应模式,其结果就是经验世界的沙漠化以及经验主体的分裂,进一步说,也造成事实与价值的分离,造成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的对立。而对那个毫无感情的经验世界的执着使我们遗忘了生活世界,也遗忘了人本身。这种遗忘既影响了我们对世界的理论认知,也影响了我们对世界的实践关系,与此种分裂相对应的正是现代人与其世界之间的分裂。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20世纪的科学哲学研究的不断转向(从传统的科学哲学历经语言学转向、解释学转向、修辞学转向和语境论转向),正是弥合这种分裂的持续表现。

笔者认为,正是由于对经验概念的偏狭理解,才使得经验科学始终难以摆脱自身逻辑的纠结。一种经验模式假定了一种观察语言,形成一种经验模式就意味着形成了某种特定的理解方式,形成了一个尺度,一个视角。所以,经验概念的贫乏就意味着经验世界的缺失。反过来说,经验概念的转换就意味着经验世界的变更,而寻求经验概念的完整性则事关整个科学认识论大厦的基础(这个基础本身如同我们生活的大陆板块一样,在哲学和科学的发展史上从一分为多,至今仍处于缓慢漂移和重组的过程之中)。作为经验科学之新基础的经验应该是一个流动着的、开放的、具体的经验整体,它内含感觉要素和超感觉要素,是一个充分分化后的有机体,它构成每一种经验模式的逻辑基础,在这里,任何经验都意味着一个完整的经验世界。

无论如何,今天,科学家和哲学家们对经验的看法正经历着一个向多维性、历时性和复杂性发展的根本变化,因为,无论对于自然界、对于社会还是对于我们自身,我们都看得更深、更远,也更细致了。各个学科在认识论上的统一趋势要求我们重建经验概念,也就是说,我们必须重新整合各门学科的特殊经验模式,把握经验与理性、经验与身体、经验与语言、经验与历史文化的内在关系,我想尝试引入价值维度作为这股整合的力量,寻求“经验”原本所具有的综合的、完整的意义,还其一个活生生的、不断自我产生、自我修正、自我发展的创造性灵魂,也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获得完整的人性经验,并以这种完整的人性经验“本真”地把握事物自身。

3 经验论立场的转移与当代新经验论的走向

3.1 经验论立场的转移

20世纪以来,随着哲学现象学、解释学和实践哲学的兴起,科学哲学家们在对自然科学的实证经验概念进行批判和反思的过程中,试图摆脱实体还原论的思维方式和实证的研究方式的束缚,自然科学的人文维度突显出来。从总体趋向上来看,有关经验的理论研究,欧陆哲学更注重对经验的前提反思,偏重经验的建构,其背景理论主要是现象学、解释学;英美哲学更注重对经验的结构分析或者说是偏重于经验的解构,其背景理论主要是自然主义、经验主义。

然而,在对传统经验论批判的初期,很多哲学家都把关注的焦点放在作为先验逻辑的经验视域上,把经验与科学知识之间的关系看作一种外在的关系,既缺乏对经验的本体性的认识,又缺乏对经验内在机制的了解。就语言学转向而言,为避免经验的唯我论、自我封闭性、私人性标准,科学哲学首先发生语言学转向。即:我们能够认识的世界只是语言所及的世界,语言是世界的界限,而世界存在于语言中,世界不过是语言的特殊构造而已。这种语言学转向是以倒退的形式推动了科学哲学的自我认识,它使得哲学跳出了经验的桎梏又跌进了语言的牢笼。

按照我国学者张再林、燕连福的观点[2],我们可以把英国经验论视为经验论的第一种成熟形态,把实证主义的传统科学哲学视为经验论的第二种形态,把现象学视为经验论的第三种形态,而把狄尔泰引发、梅洛-庞蒂推向高潮的“体验哲学”视为经验论的第四种形态。英国经验论把经验作为感觉材料的所予,或称感觉经验,与理性对立;英法实证主义把经验作为逻辑的确证,或称实证经验,与逻辑对立;欧陆现象学的经验论把经验作为先验的综合判断,或称直觉经验;由狄尔泰发端、梅洛庞蒂发展的现代新经验论把经验作为文化传统以及现实环境与个体存在互动的过程和结果,或称体验(狄尔泰的生命体验、梅洛庞蒂的身体体验)。这里经历了一个从外在经验到内在经验,从逻辑学意义上的经验、物理学意义上的经验到心理学意义上的经验、现象学意义上的经验的转变过程。

总之,经验概念的内涵从抽象性、孤立性、表象性走向了具体性、整体性和实践性。

3.2 当代新经验论的走向

基于心理学和神经生物学的研究成果,尤其是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观点(核心是认为人的生物结构与认知结构具有部分同构性),当代新经验论的代表梅洛-庞蒂强调,身体性的行为、知觉以及“看”与“触”乃是体验的基本方式,从而把经验的主体由意识转向了身体,经验的对象,由抽象的实在转向了活生生的真实世界,经验的效用由获得单纯的知识转向了物、真、善的重建。

这种彻底的经验主义主要表达了两种认知取向:(1)反表象主义;(2)具身认知。梅洛-庞蒂是这样来打破源于柏拉图和笛卡尔的表象主义传统的:其一,认识者与被认识者并非是截然分立的;其二,我们是什么样的存在或者我们的存在是什么,决定了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或者说,表象的根基是我们的身体存在,身体经验具有逻辑在先的重要性。[3]这种观点从语言分析转移到一种内化了的身体动作,把逻辑学与生物学和心理学联系起来,从而部分打破了逻辑主义与心理主义的对立。

此外,我们应该注意的是,在当代的新经验论中,意向性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概念。它与生俱来的连接主客的功能既可以避免意识的被动接受,又能重新打通意识与外部事物的联系。只是如何解释这里的主和客又成了问题。主体的能动性从何而来?具有怎样的作用机制?客体又如何证明其客观实在性呢?我们似乎又回到了老问题。所以,这种新经验论从根本上仍待解决的主要问题有:经验作用的内在机制问题;总体经验的重新界定问题等。

4 结语

综上所述的经验理论大体上可以涵盖于科学主义经验研究范式和人文主义经验研究范式之下,而下面我要提及的则是在这两大范式之外的、倾向于统一或者综合这两大范式的经验理论,即:杜威的起于审美层次的经验理论和波兰尼的起于日常经验层次的经验理论。

杜威从詹姆斯那里得到启发,在他对审美经验的研究中指出:“经验不仅包括人们做些什么和遭遇些什么,他们追求些什么和爱些什么,相信和坚持些什么,而且也包括人们是怎样活动和怎样受到反响的,他们怎样操作和遭遇,他们怎样渴望和享受,以及他们观看、信仰和想象的方式——简言之,能经验的过程。”[4]经验是一个连续的过程,并且在经验与自然之间也有一种连续性。波兰尼的意会理论主要就是从日常经验的层次指出知觉中存在着意会认知结构。意会认识的觉察连续统一体使经验具有功能关系、现象结构、语义和本体映射等特性。概念化与身体化是认知活动连续统一体,通过这种双向的内居使知与在同一。波兰尼认为意会知识是任何知识的基础,从而意图通过意会认识来融合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这两种经验理论从根本上拓展了我们对于经验概念的理解,因而会成为经验科学的新经验基础的重要理论资源。可惜我们直至今天也未能充分地开发和利用好这些资源。

总之,从逻辑上看,当前的经验概念研究视角正分裂为对经验的科学的态度、哲学的态度和日常生活的态度。虽然很多人文学者达成了一个基本共识,即:作为经验科学的基础,我们所理解的经验概念不能排除理性、不能排除体验、也不能排除社会历史性,但如何界定一个本身具有理智转换能力的活生生的经验则仍是一个尚待探索的理论盲点,对于确立经验科学的新经验基础而言,仍需我们上下而求索。

[1]胡塞尔.笛卡尔式的沉思[M].张廷国,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

[2]梅洛-蓬蒂.知觉的首要地位及其哲学结论[M].王东亮,译.上海:三联书店,2002.

[3]杜威.经验与自然[M].傅统先,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4]奥克肖特.经验及其模式[M].吴玉军,译.北京:文津出版社,2005.

[5]冯平.经验主义路向[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6]朱红文.人文社会科学导论[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1.

[7]费多益.寓身认知心理学[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

[8]洪晓楠.第二种科学哲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9]阿尔弗莱德·怀特海.思想方式[M].韩东晖,李红,译.1999.

[10]倪梁康.胡塞尔选集(下)[M].上海:三联书店,1997:981,984 -985.

[11]张再林,燕连福.从经验到体验:现代西方哲学的彻底经验主义走向[J].江海学刊,2010(2):56-62,238.

[12]徐献军.现象学对认知科学的贡献[J].自然辩证法通讯,2010(3):13 -17,126.

[13]杜威.经验与自然[M].傅统先,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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