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书院词学教育

2012-08-15 00:48程嫩生张西焱
关键词:词学词作词人

程嫩生,张西焱

(1.南昌大学客赣方言与语言应用研究中心;2.南昌大学 中文系,江西南昌 330031)

清代书院词学教育

程嫩生1,张西焱2

(1.南昌大学客赣方言与语言应用研究中心;2.南昌大学 中文系,江西南昌 330031)

词学教育是清代书院文学教育的一项内容,从生徒的词学课艺、掌教者的课艺评点以及书院藏书目录等诸多内容可知,清代一些书院对词学教育给予了积极支持。除了练习作词外,清代一些书院也从事词学研究。学海堂中谭莹与梁梅的论词绝句是清代书院词学研究的重要代表,他们对历代词人、词作以及词风做了许多鞭辟入里的论析,为中国词学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清代书院词学教育中存在着一个普遍现象,很多掌教者对淫词艳曲进行过口诛笔伐,这既是清真雅正规范清代书院词学教育的重要反映,又是道德教化主宰清代书院词学教育的重要体现。

清代书院;词学教育;学海堂论词绝句;淫词艳曲;清真雅正;道德教化

在清代书院文学教育中,词学教育没有诗歌、古文、八股文的教育地位显赫,尽管如此,但这并不影响本文研究,原因有三:其一,虽然词学教育地位卑微,但它也是清代书院文学教育中的一项内容,若抛弃词学教育研究,清代书院文学教育研究就会变得残缺不全;其二,本研究的重心不是评价清代书院词学教育成就,而是揭示清代书院词学教育现象以及剖析清代书院词学教育本质,即使是一些作为反面教育素材的淫词艳曲,在本研究中也会有着重要价值;其三,目前学者对于清代书院词学教育鲜有问津,在此方面进行尝试很有必要。

词与曲常相提并论,不过在清代书院文学教育中,词的教育地位要远轶于曲。由于不少戏曲讲述男女风情故事,因此一些书院掌教者认为,观赏戏曲会诱导生徒沉溺声色、消磨志气,使生徒步入歧途,应加以杜绝。如江西象山书院章程规定,书院为生徒肄业场所,不得作为官员的公馆、寓舍,“此外,城乡绅衿,更不得借地寓客、演戏、挟妓”[1]。福建鳌峰书院章程规定,书院为生徒肄业场所,“不许公宴演戏致妨功课,官府绅士一体禁止”[2]。陕甘味经书院教法规定,生徒不得出入戏场饭馆,“坊肆流品杂沓,士人岂可侧足,然少年轻妄,每好嬉游,往往三五成群,往来街市,不恤人言,不畏物议,且自以为名士风流,实属荡检踰闲,败坏士习,诸生中有不经禀明擅自出入观戏饮酒者,查出掌责”[3]。

课试是清代书院实施教育的重要手段,清代绝大多数书院从事课试,文学教育常在课试中进行。为了激发生徒的研习积极性,清代很多书院对一些生徒的优秀课艺进行了刊刻。课艺是清代书院文学教育的重要结晶,为我们了解以及研究清代书院文学教育打开了方便之门。清代书院刊刻的课艺主要收录生徒课试时的各种习作,有时也会有掌教者的些许作品,其中,一些书院课艺收录了词学方面的习作。如《求志书院课艺》收录了汤日赞的《点绛唇·斗花》、《点绛唇·斗草》、《醉花阴·扑蝶会》,朱昌鼎的《南楼令·扑蝶会》、《南楼令·万花舆》等词作[4]91-92。《龙山书院课艺》收录了胡谦的《浪淘沙·刈麦词》、《风入松·插秧词》,李堃的《满江红·若耶溪采菱曲》、《鹊桥仙·络纬词》,王继臬的《虞美人·若耶溪采菱曲》、《钗头凤·络纬词》,宁继武的《满江红·络纬词》等词作[5]2。《经古精舍课艺》收录了恽宝元所作的很多词作,其中,“己亥词章”收录“茅山进香词”中的《洞仙歌·叙初去》、《洞仙歌·叙已到》、《洞仙歌·叙进香》、《洞仙歌·叙归舟》,“庚子词章”收录“消夏四咏”中的《洞仙歌·雪藕》、《洞仙歌·浮瓜》、《洞仙歌·浇花》、《洞仙歌·芟茅》,“辛丑词章”收录《一枝春·春色》、《百字令·春声》、《高阳台·春愁》、《洞仙歌·春怨》、《齐天乐·深闺》、《齐天乐·羁舍》、《齐天乐·长门》、《齐天乐·绝塞》等词作[6]。《诂经精舍三集》收录了陈灏的《湘月·西湖饯春》、《虞美人·风菱》、《南歌子·风菱》等词作,还收录了几首对宋词元曲的研究之作(以七律诗的形式)[7]。可惜的是,这些研究之作仅从课艺目录有所反映,刊刻时未曾刻入。

师之所教,弟子是率。掌教者对生徒课艺进行评点是清代书院文学教育的重要方式,评点对于指导生徒习作有着立竿见影之效。清代一些书院在刊刻课艺时,有时也将掌教者的评点刻入其中,评点多含褒奖之语。如在《求志书院课艺》中,汤日赞三首词作的评点为:“皆有词意”,朱昌鼎两首词作的评点为:“词有可采”[4]91-92。在《经古精舍课艺》中,恽宝元《洞仙歌·叙初去》等四首词作的评点为:“心灵手敏,绝似茶烟阁体物词。”《齐天乐·深闺》等四首词作的评点为:“无语不新,无字不炼,名作也”[6]。若仔细研读课艺,会发现评点中的褒奖之语洵非虚言,不少词作有其可观之处。如在《龙山书院课艺》中,宁继武的《满江红·络纬词》为:“试问秋虫,缘何事,终宵唧唧。料得汝,愁花泣露,御寒无策。轧轧当窗幽女怨,凄凄向壁征人戚。对西风,欲整旧寒衣,缫车急。疏篱下,牵牛侧。更欲尽,声未息。似杜鹃春怨,年年啼血。银烛光中凄悄夜,碧纱窗外玲珑月。怪窦家机畔辘轳声,难成匹。”[5]2该词叙述一位思妇忙于给远征在外的丈夫做寒衣一事,作者对思妇的心理刻画可谓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在《经古精舍课艺》中,恽宝元的《洞仙歌·春怨》为:“僝风僽雨,(宋刘筠《送春诗》‘莫移风雨怨’),早困人天气,粉盠余香懒重理。(宋薛极诗《春人怨》‘遥夕慵理旧妆台’)算缠绵,清恨宛转相思,都被那,一片柳花兜起。(唐杜牧诗《楚管》‘能吹柳花怨’)江南人独去,题遍残红,谁解殷勤付流水。(唐于佑诗‘曾闻叶上题红怨’,按:即御沟流叶事,《清异录》谓‘在暮春时’)多事恼啼莺,好梦惊回,依旧是,筝床空倚。(梁何逊《春怨诗》‘已切空床怨’)拼悬泪,镇朝立花前。但极目邮亭,(宋杨允孚《春别诗》‘当时不信邮亭怨,始信邮亭怨转多。’)莫烟无际。(宋辛弃疾《春望诗》‘莫烟怨煞渡江人’)”[6]29作者广学博识,在创作此词时旁征博引,或援引典故,或化用前人语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7]有了丰厚的学殖作为源头,词作创作就会迎刃有余。

书院是中国古代重要教育机构,而教育需要借助图书这一文本形式,因此藏书对于书院而言不可或缺。藏书是反映书院教育状况的一个重要外现,一所书院要想取得良好的教学效果,就必须具有一定的藏书规模。与前代书院相比,清代书院藏书宏富,在藏书的数量与类别方面都取得了重大进展,清代就有一些书院重视词学著作收藏,如湖南箴言书院集部书目分为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词曲五类,词曲类著作分别为:《宋名家词》四十七卷(明毛晋编),《茗柯词》一卷(清张惠言撰),《词选》二卷、《附录》二卷、《续词选》二卷(清张惠言编)[8];福建鳌峰书院集部书目分为别集、总集、诗文评、词曲四类,词曲类著作分别为:《诗余图谱》三卷(明张綖撰),《御定历代诗余》一百二十卷(清康熙四十六年御定),《词综》三十卷(清朱彝尊编),《浣雪词钞》二卷(清毛际可撰),《草堂诗余》四卷(作者不详)[9]。从箴言书院与鳌峰书院的藏书可知,词学教育是这两所书院的一项重要教育内容。

在清代书院文学教育中,词学教育与古诗文、八股文教育不同。八股文是清代科考主要文体,研习八股文会大大提高生徒应举能力。清代科考中也有试帖诗、论策等文体,研习古诗文也会有助于生徒应举。词学地位卑微,且不在科考范畴之中,为何一些书院从事词学教育?原因在于,书院与官学时有不同,书院往往重视素质教育,尽管清代时期书院官学化增强,很多书院重视科举文教育,甚至一些书院唯科举文教育是从,但仍有一些书院坚守传道授学,重视素质教育,因此词学教育作为文学素质教育的一部分内容会被这些书院所接受。

除了练习作词外,清代一些书院也从事词学研究,如论词绝句。与论诗绝句相似,论词绝句是通过格律诗的形式进行词学批评。论词绝句多以组诗形式出现,通过组诗这一艺术形式来揭示不同朝代、不同地域中一些词人的创作情况,为了解中国词学发展脉络提供了方便。论词绝句在清代大量出现,厉鹗、郑方坤、汪筠、孙尔准、沈道宽、宋翔凤、周之琦、程恩泽、王僧保、谭莹、梁梅、潘飞声等人都曾著有论词绝句。论词绝句也出现在清代书院文学研究中,如咸丰九年刊刻的《学海堂三集》收录了梁梅与谭莹的部分论词绝句。谭莹,南海人,道光二十四年举人,曾任琼州教授、学海堂学长(道光十八年三月出任)及端溪书院监院,著有《乐志堂文集》、《乐志堂诗集》。梁梅,顺德人,优贡,擅于作诗,乐于藏书。学海堂中的论词绝句是清代书院词学研究的重要代表,为了展现清代书院词学研究概貌,有必要对谭莹与梁梅的论词绝句展开论述。

评价词人是论词绝句的一项重要内容,在评价词人时,往往涉及对词人生存状态以及由此带来的词作创作笔调的评价。如梁梅论汪元量词云:“不与遗民心共顽,墨痕常带泪痕斑。伤心一阕莺啼序,哀甚江南庾子山。”[10]12汪元量是宋末元初词人,宋亡后创作了一些表现亡国苦痛以及眷恋故国的词作,梁梅对其生存状态及词作创作情调进行了评价,认为汪元量的代表作《莺啼序》在表达感伤情怀上不逊于庾信的《哀江南赋》。谭莹论张孝祥词云:“红罗百匹总无嫌,想亦无心学子瞻。至使魏公缘罢酒,一腔忠愤洗香奁。”[10]16张孝祥是南宋爱国词人,力主抗金,作品多表现忠愤情怀,南宋抗金重臣张浚读其作《六州歌头》后为之罢席,清代陈廷焯称此词“淋漓痛快,笔饱墨酣,读之令人起舞。惟‘忠愤气填膺’一句,提明忠愤,转浅转显,转无余味。或亦耸当途之听,出于不得已耶!”[11]在评价词人时,有时也会涉及对词人人品的评价。如谭莹论叶梦得词云:“轻诋苏黄太刻深,倚声一事却倾心。流莺不语啼莺语,狡狯真怜叶石林。”[10]16叶梦得在艺术创作上虽受苏轼影响,但有着贬斥苏轼的思想,元代方回认为他“专主半山而阴抑苏黄”[12],谭莹通过“轻诋苏黄太刻深”一语来对叶梦得在创作上的阳奉阴违之举进行了挞伐。叶梦得在人品上也有为人诟病之处,他曾参与炮制臭名远扬的元祐奸党案,引来士林一片骂声,谭莹通过“狡狯真怜叶石林”一语来对叶梦得的人品进行了批判。

词论中往往涉及对词人的词学成就做出评价,论词绝句便是如此。如梁梅论李白词云:“千秋诗圣亦词仙,逸韵谁堪与比肩。不作人间筝笛响,笙吹缑岭月当天。”[10]11李白是唐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素有“诗仙”之誉。李白也曾创作几首词作,而被后人推为词家鼻祖,梁梅用“词仙”一语来对李白的词学成就进行了推崇。谭莹论张炎词云:“悲凉激楚不胜情,秀冠江东擅倚声。词格若将诗格例,玉溪生让玉田生。”[10]17后两句诗表明,若将词与诗放在一起比较,那么张炎的词学成就不逊于李商隐的诗学成就。诗词相较,前尊后卑,谭莹将诗词并提,这会有助于词学地位的提高以及有益于词学的发展。宋代时期,周邦彦、姜夔、吴文英、张炎等一些词人精通音律,重视将音律之学吸纳到词作创作上来,谭莹对宋代词人的这种成就进行过评价,如谭莹论周邦彦词云:“敢说流苏百宝装,唐人诗语总无妨。移宫换羽关神解,似此宜开顾曲堂”[10]15。“顾曲堂”是周邦彦的居所名,此名彰显他擅长音律之学,王国维评论周邦彦词作时曾用“创调之才多”[13]一语对其音律学成就进行了肯定,谭莹后两句诗也对周邦彦的音律学成就进行了颂扬。

一谈起词,就会想起豪放与婉约两种类型,明代张纟延述及词体时云:“词体大略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婉约者欲其词情酝藉,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宏。”[14]我们有时也以这两种类型来对词人做出划分,如将苏轼、辛弃疾划为豪放派词人,将柳永、李清照划为婉约派词人。当然,这种分野为了解中国词学概貌带来了便捷,不过这种划分不无缺憾,因为历代很多词人是词作创作的多面手,若以一种风格对其定位会有失偏颇,梁梅与谭莹明确表明此点。如谭莹论苏轼词云:“海雨天风极壮观,教坊本色复谁看。杨花点点离人泪,却恐周秦下笔难。”[10]15谭莹通过“海雨天风极壮观”一语揭示出苏轼词作的豪放风格,又通过“杨花点点离人泪”一语揭示出苏轼词作的婉约风格(语出苏轼《水龙吟》中的“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抒写离人缠绵悱恻的忧伤之情),而从“周(邦彦)、秦(观)”二人以及“教坊本色”的衬托中可知,苏轼在豪放与婉约方面都极为精擅。梁梅论辛弃疾词云:“大声镗鎝小铿锵,吊古伤今最激昂。却为词家留本色,有时儿女亦情长。”[10]12梁梅通过“吊古伤今最激昂”与“有时儿女亦情长”等语表明,辛弃疾词作既有豪放一面,又有婉约一面。

基于角度不同,不同评论者对于同一词人所作的评价往往有别。如对于南唐后主李煜词作,梁梅论云:“翰林才笔律深娴,托旨悲凉感艳顽。可惜提鞋词唱遍,不传一曲念家山。”[10]11谭莹论云:“伤心秋月与春花,独自凭栏度岁华。便作词人秦柳上,如何偏属帝王家。”[10]14李煜词作创作以降宋为畛域分为前后两期,前期多描写宫中奢靡颓废的生活,后期多抒发亡国苦痛及思念故国之情。梁梅主要对李煜早期的“艳顽”而不问政事之举进行了批判,其中,“提鞋”一语是对李煜与小周后的偷情行为进行了讽刺。谭莹通过化用李煜后期词作中的语句来表明李煜具有很高的词学禀赋,并对命运之神给李煜所开的不当玩笑——让这位不谙政事的词学翘楚为人君主——深表惋惜。对于李清照词作,梁梅论云:“声声慢赋雨声声,毁者原苛誉过情。自是村姬好风韵,乱头粗服未装成。”[10]12谭莹论云:“绿肥红瘦语嫣然,人比黄花更可怜。若并诗中论位置,易安居士李青莲。”[10]17针对李清照词作褒贬不一这一问题,梁梅认为毁者与誉者都有其失允之处,梁梅后两句诗揭示出,李清照词作的成功之处在于自然而然、不加雕饰。谭莹先寓评骘李清照词学风格于摘录词作名句中,后将李清照词作置于诗词这一广袤的领域来对李清照的词学地位进行肯定。在评述李清照词学时,梁梅重在破旧说,谭莹重在立己见。

梁梅与谭莹的论词绝句在清代论词绝句中占有重要地位,而谭莹的论词绝句颇为引人瞩目,其论词绝句数量高达一百七十七首(论唐宋词人一百零一首,论岭南词人三十六首,论清代词人四十首),在论词绝句史上罕有其匹。梁梅与谭莹的论词绝句尽管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但并非尽善尽美,就是地位稍胜一筹的谭莹,其论词绝句也会存在一些瑕疵,清人丁绍仪在《听秋声馆词话》中对谭莹的失当之处做过评述[15]。综而观之,梁梅与谭莹的论词绝句大醇小疵,他们对历代词人、词作以及词风做了许多鞭辟入里的论析,为中国词学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清代书院在进行词学教育时,重视词与道德教化之间的联系,排斥一些淫秽低俗的词作。题材影响内容,词作创作便是如此,对于某些不利于道德教化的题材,作者在作词时就要多加留神,千万不可滑入有悖道德教化的歧途。进香活动是历来词作创作中的一个题材,进香活动本身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惟沿习既久,神爽式凭,况以春日之载阳作升平之点缀,乡傩遗意亦采风者所不遗耳。”[6]48不过,进香活动与嬉戏有所联系,此又不利于道德教化,恽宝元在《经古精舍课艺》“茅山进香词”的序中指出:“茅山进香不见于古,且充街塞陌,聚戏朋游,缁素不分,男女杂遝,非益于化,实损于民,洵江南之薄俗也。”[6]48恽宝元创作了四首“茅山进香词”,他创作时能较好地把握分寸,虽对进香途中的嬉戏场景有所刻画,但用笔有所顾忌,未将笔触滑入淫秽低速的泥沼,正由于此,掌教者评价他的这四首词作时云:“用意隽,用笔雅,应课之作,只宜如此,再过则嫌佻矣。序亦浑成”[6]49。

由于一些内容淫秽低俗、唱腔靡靡颓废的词曲等文学作品不仅无补于道德之学,反而有悖于道德教化,因此历史上才会有“淫词艳曲”的恶称。淫词艳曲不合于道德教化,不合于清廷推行的清真雅正文体要求,清代很多书院掌教者对这种野狐禅进行过口诛笔伐。康熙二十四年,汤来贺为江西白鹿洞书院撰写学规时指出,应举生徒应重视培植经史根柢,不可研习淫词艳曲,“惟异端曲学之业不可谬习,以坏学术也。他如淫词艳曲最荡人心,则当一见而即焚之,非士君子所宜入目者也”[16]。雍正年间,高嶐在《东林书院志》“诸贤轶事”中述及张弦所轶事时指出,“性喜读书,自举业家言、古今名家诗文外,酷爱先贤语录,若稗官小史、淫词艳曲,鲜所涉猎”[17]。乾隆四十一年,沈清任为四川草堂书院撰写学约时指出,生徒应重视一些经典著作的研读,“若夫浮词艳曲、稗官野史,昏志损神,大丧元德,且非案头应贮之物,急须屏绝。不遵者,罚无宥”[18]。道光十四年,广东学海堂章程规定,学长们在甄别生徒入院时一定要重视品行考察,“诸生等有喜为浮艳诲淫之词者,无庸举列;其曾攻刀笔者,亦勿列入”[19]。《诂经精舍课艺七集》收录费有容《重刻六十一家词书后》一文,该文对选词中的四蔽做了重点分析,其中,第一蔽在于选淫词、鄙词等一些佻薄之词:“夫其翠谑红笑,好搜艳歌,粉怨珠啼,但罗妍唱,溺志丁娘之索,塞耳秀师之诃,雅音不存,哇响竞奏,古怨写意,闲情署题。强须眉之容,涂饰粉黛;袭闺房之语,评骘履舄”。费有容在文末对选词原则进行了总结,“今兹选录悉祛四蔽,祖《国风》之好色体,《楚辞》之缘情。山谷、东坡为峭拔纵横之本,梅溪、竹屋有清新俊逸之神。外如白石道人,尤推绝唱;西樵语业,足媲高风。”并对后学寄予厚望,“所愿后之斫脍取芳聚珠成,采者引申其琴趣,循守其玉律,而勿为蚓唱蛙歌所淆惑也”[20]。其中,“祖《国风》之好色体”,“而勿为蚓唱蛙歌所淆惑也”等语表明,选词时不可让一些淫词混入其中(司马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云“《国风》好色而不淫”,此处“祖《国风》之好色”实取“不淫”义,而“蛙歌”指淫邪之声)。由上论可知,由于遵循清真雅正文体要求,敦崇道德之学,清代一些书院重视将词学纳入道德教化范畴,淫词艳曲只是作为道德教化的反面素材。

清代很多书院掌教者对戏曲持排斥态度,即使有的掌教者对戏曲抱以宽容态度,但这种宽容也得基于道德教化这一前提条件。乾隆初年,郑之侨在《鹅湖学规说》一文中指出,书院应重视道德学术教育,“根柢乎孝悌忠信以端其本,讲究儒先性理诸书以验其实,参考乎诸史百家以疏其材,涉猎乎射御书数以博其趣”。如果生徒能以此自律,就会胸襟远大,不染俗累。“即或临流赋诗,可悟出活水之源头。登高作赋,花鸟禽鱼仍是天人性命之借鉴。人情天理,到是一串,非有二事。即如今人逢场看戏,苟能会出忠孝节义凛然如生处,则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勃发难已,其于读书本领未尝无济。”郑之侨在接受戏曲上虽比一些书院掌教者显得开明,不过他所接受的也只是一些彰显“忠孝节义”以及使人明了“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的戏曲,道德教化因素于此灼然可见。郑之侨绝不容忍离经叛道的戏曲存在于书院教育中,他论及古人与今人对待性情时指出,古人重视性与情的统一,“根之于性而后发之于情”,今人将性与情剥离开来,结果是“放其情、残其性”[21]。通过对古今性情的对比,张之侨对今人的性情观进行了强烈批判,其中包括对今人吟唱淫词艳曲这一畸形现象的批判。

老舍论及中国文学时以“三潮”赅之:一是正潮,指先秦时期文学,虽然此时没有文学主义的标树,甚至连文学的认识还不清楚,可是创作者都能尽量发表心中所蕴,不相因袭。二是退潮,在秦汉直至清末这种长而不猛的潮中,文学只是摹古,没有多少新的建设,文以载道渐成天经地义。三是暗潮,词、曲、小说在摹古的潮下暗自活动,这类文学虽非常娇好,但终居妾位[22]。在中国古代文学发展中,复古与载道是两大显著特征。中国古代文学多与道德之学相关,中国古代文学教育也多与道德教育相连,郭英德先生论及中国古代文学教育时指出,“文学教育不是文学的教育,而是以文学为手段的教育。”[23]清代书院词学教育乃至文学教育的精神旨归往往在于,为社会培植道德人才。尽管道德教化如同紧箍咒语一样紧紧捆缚着清代书院词学教育,书院从事词学教育还是有着重要意义,它打破了高雅文学(如古诗文)及利禄文学(如八股文)统治书院文学教育的局面,使书院文学教育呈现出百花争妍、欣欣向荣的景象。书院从事词学教育,有利于改变生徒文学研习中的偏食现象,有利于提高生徒的文学综合素养,也有利于促进词学在社会中的发展与传播。

[1]佚名.象山书院章程[M].清刻本:2.

[2]来锡蕃.鳌峰书院纪略[M].道光十八年刻本:208.

[3]刘光蕡.陕甘味经书院志·教法上[M].光绪二十年刻本:3.

[4]佚名.求志书院课艺:词章[M].光绪三年刻本.

[5]佚名.龙山书院课艺:词[M].清刻本.

[6]华若谿,缪荃孙.龙城书院课艺·经古精舍课艺:词章[M].光绪二十七年刻本.

[7]俞樾.诂经精舍三集:戊辰下[M].同治八年刻本:25.

[8]胡林翼.箴言书院志:卷中[M].同治五年刻本:70.

[9]游光绎.鳌峰书院志:卷十[M].道光年间刻本:14.

[10]张维屏.学海堂三集:卷二十四[M].咸丰九年刻本.

[11]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M].光绪二十年刻本:3.

[12]方回,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卷二十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093.

[13]王国维.人间词话:卷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8.

[14]张綖.诗余图谱[M].万历二十七年刻本:1.

[15]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卷二十[M].同治八年刻本:5-6.

[16]毛德琦,周兆兰.白鹿洞书院志:卷六[M].宣统二年刻本:18.

[17]高嶐.东林书院志:卷二十二[M].光绪七年刻本:23.

[18]陈谷嘉,邓洪波.中国书院史资料[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1658.

[19]林伯桐,陈澧.学海堂志:文檄[M].光绪九年刻本:3.

[20]俞樾.诂经精舍课艺七集:卷十二[M].光绪二十一年刻本:3-4.

[21]郑之侨.鹅湖讲学会编:卷九[M].乾隆九年刻本:16-17.

[22]老舍.文学概论讲义[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93-95.

[23]郭英德.古代中国文学教育的基本特点[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6):74-77.

Ci Education of Academies in Qing Dynasty

CHENG Nen-sheng1,Zhang Xi-yan2

(1.Research Center of Hakka and Gan Dialects and Language Application,Nanchang University 330031,China;2.The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Nanchang University,Nanchang 330031,China)

Ci(melody-matched lyrics in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education was a component of literary education in academies in Qing dynasty.From student’s exercises,teacher’s comments and library bibliotheca we can find that some academies offered full support to Ci education.Besides exercise to create Ci,some academies and scholars were engaged in Ci research.Tang-ying and Liang-mei,two scholars from Xuehaitang academy,reviewed Ci in quatrain form,which is considered the most significant among the academic researches on Ci in Qing dynasty.They made lots of insightful comments on Ci writers,their works and writing styles,and greatly enhanced the development of Ci study.It was quite common that scholars condemned the obscene lyrics and tunes to strictly regulate Ci education with dominating moral enlightenment in academies during Qing dynasty.

academy in Qing dynasty;Ci education;quatrain-form Ci study of Xuehaitang academy;obscene lyrics and tunes;strictly regulate;moral enlightenment

I 207.23

A

1004-1710(2012)01-0029-06

2010-12-27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古代文学教育与文学的生成、发展及传播”(05AZW001)及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中国书院文学教育研究”(08CZW013)

程嫩生(1974-),男,南昌大学客赣方言与语言应用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古汉语与古文献研究。

[责任编辑林漫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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