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主义与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中的华人形象

2012-08-15 00:55孙冬苗
关键词:族裔华裔主义

孙冬苗

(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南郑州450011)

东方主义与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中的华人形象

孙冬苗

(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南郑州450011)

面对东方主义话语中的华人“他者”形象,美国华裔作家把塑造真实的、具有审美价值的华人形象作为其创作的主要构成。从20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历经众多作家的努力,美国华裔文学完成了华裔美国人形象的自我建构。这一建构过程同时也是美国华裔作家的成长过程和与美国东方主义话语的斗争过程。

华裔文学;华人形象;东方主义;他者

美国著名的后殖民批评家爱德华·赛义德在其理论奠基之作《东方学》(Orientalism)①“Orientalism”包括三方面的含义:一是指学术研究学科;二是指思维方式;三是指权力话语方式。作为一种学术研究学科,“Orientalism”译为“东方学”;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和话语方式的“Orientalism”则译为“东方主义”。本文所讨论的“Orientalism”是指第三种含义。中把东方主义定义为“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临东方的一种方式”[1](P4)。美国的东方主义同欧洲的东方主义一脉相传,充斥着“西优东劣”的二元对立思维,渗透着强烈的西方中心主义思潮。为进一步边缘化和弱化华裔族群,美国的东方主义话语还通过想象附加在华人身上一系列程式化和固定化的“他者”形象,如不可同化的异教徒阿辛、温顺而又充满异国风情的华人妓女荷花、阴险邪恶的傅满洲博士和他的女儿龙女等。

美国东方主义话语中的华人“他者”形象不仅扭曲了华人的形象,还严重阻滞了他们融入主流社会的努力。美国华裔文学作为美国华裔群体生存状况的艺术观照,其存在和发展已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历史。在这一百多年间,不同时代的华裔作家在各自的作品中塑造了形象各异的人物:迎合了“东方主义”的模范少数族裔,反抗“东方主义”的华人英雄和颠覆了“东方主义”的华裔美国人,帮助华人一步步地完成从“他者”到“己者”的演变,同时,美国华裔文学也从少数族裔的边缘文学逐渐步入主流文学的殿堂。

一、模范少数族裔:对“东方主义”的迎合

二战期间,美国与中国的盟友关系逐渐改变了公众对华人的看法,报纸也盛赞华人为“忠诚的少数民族”。这时,在美国出生的第二代华裔已经成长起来。不同于成年后移民美国的父母,他们把英语视为母语,把美国文化视为正统。主流社会的偏见和歧视让他们更为痛苦,也愈发坚定了他们挤入主流社会的决心,他们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族裔文化。刘裔昌的《父亲和光荣的后代》和黄玉雪的《华女阿五》是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两部作品。

《父亲和光荣的后代》记录了作者刘裔昌和父亲两人在美国的生活经历,塑造了一个热爱美国文化但又不忘中国文化的父亲形象和一个美国化的、渴望融入美国社会的儿子形象。刘裔昌的父亲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拥有数家店铺,还在中华总会馆担任要职。父亲深受美国文化的影响,行为举止极力模仿美国人。他剪掉了辫子,穿西装,“高大、强壮、有秩序,父亲很像一个美国人,尽管他不是”[2](P31)。搭乘轮渡时,其他同行的华人“头戴圆帽,身穿中式马甲、西裤,脚蹬一双广东寄来的布鞋,一路上喧喧嚷嚷”[2](P32),父亲却像美国乘客一样坐下来看报纸。刘裔昌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自豪,因为“父亲无论是在身高、衣着、言谈举止、英语水平和学识能力都‘与众不同’”[2](P74)。

在美国出生和成长的第二代华裔刘裔昌把美国视为自己的家园,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中文名字,感觉“怪异、不舒服,像是在叫别人”[2](P19)。刘裔昌也讨厌学习中文,“中文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中国是个遥远、落后、没有前途的国家,我根本就不愿意到那里生活”[2](P93)。刘裔昌还娶了白人女子为妻。一位白人评论家指出:“作者热爱美国,也珍惜自己的东方背景……作品展示出中美两种文化的完美结合,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我们忠实的少数族裔之一的华人群体”[3](P133)。

在谈到自己的创作目的时,黄玉雪认为是为了让美国了解中国,“让人们更好地了解华人所做的贡献,这样,在西方世界里,华人会得到认可”[4](P216)。《华女阿五》中的主人公是作者本人玉雪,一个生在唐人街、成长在传统的华人家庭中的五女儿。美国公立小学的教育使她开始受到美国文化和价值观的影响,为实现自己的美国梦,玉雪想上大学,却因学费问题被父亲阻止,因为“当父母财力有限时,儿子优先于女儿接受教育”[4](P98)。为解决学费,玉雪到几户白人家中做家务,也得以了解美国人的家庭生活。玉雪对美国孩子和父母的亲密关系非常羡慕,“每个成员,甚至连那条狗,都有在自然宽松的氛围中表达个性的不可剥夺的权力”[4](P102)。大学毕业后,玉雪在一家美国公司找到工作,同时,她还在中美两种文化之间找到平衡:在家,她是一个乖巧的中国女儿;在外,她是一个独立的美国女人。《华女阿五》中勤奋、上进的玉雪让美国主流社会看到一个崭新的华人女性形象,然而,柔顺、被动而又忠诚的玉雪却印证了华人是模范少数族裔这一新的华人刻板形象。

与“黄祸”、邪恶的异教徒等旧有的华人刻板形象相比,模范少数族裔算是相对正面的华人形象。为得到美国主流社会的接纳,刘裔昌和黄玉雪有意无意地迎合美国人看东方的心态,以美国文化为标准来审视中国文化,如迷信的祖先祭祀和怪异的饮食习惯,满足了东方主义者的东方式想象和幻想,使华人陷入了“种族主义之爱”的漩涡。但是,不能否认,这两部作品的出版打破了华人在美国社会的长期失语状态,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华人形象。

二、英雄的史诗:对“东方主义”的反抗

20世纪60年代轰轰烈烈的黑人民权运动、女权运动和少数族裔权益运动对华裔作家和华裔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华裔作家不再附和主流社会的东方主义话语,开始用真实的声音讲述华人的故事,向白人种族主义者发难。汤婷婷和赵健秀是该时期引起美国主流文学广泛关注的两位作家。

汤婷婷是第一个得到美国主流文学认可的华裔作家,她最初的两部作品《女勇士》和《中国佬》分别获得1976年度和1981年度全美书评界的一项最佳奖和美国图书奖。《女勇士》借用了中国民间传说中女英雄花木兰的故事,讲述了母亲勇兰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在作者看来,母亲就是生活在现实世界的“花木兰”,一个有着中国人的勤劳和美国人的独立精神的华人新女性。在第二部作品《中国佬》中,汤婷婷讲述了华人男性在美国的奋斗史。在《檀香山的曾祖父》和《内华达山脉的祖父》这两个章节中,作者通过回顾历史再现了曾祖父和祖父(即华裔前辈们)为美国西部的开发做出的巨大贡献和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证明华人和欧洲的白人移民一样,也是美国的建设者,理应享有和白人移民同等的权利。《中国佬》中勤劳智慧、富有男子气概的华人男性群体,不仅挑战了美国东方主义话语中带有歧视性的华人男性刻板形象,同时还为华人男性争得了被剥夺已久的话语权。

赵健秀对主流社会强加于华人的刻板形象深恶痛绝,认为写作就是战斗。他在《甘加丁之路》中,通过刻画关家父子二人对扮演陈查理截然不同的态度,达到了反抗主流文学对华人的刻板描写的目的。书中的父亲龙曼·关以扮演华人侦探陈查理的四儿子——“必死的中国佬”在好莱坞出名,他梦想成为第一个在银幕上扮演陈查理的华人。儿子尤利西斯反对华人的刻板形象,讨厌父亲在好莱坞的角色,更不愿看父亲演的电影。虽然名字源于古希腊战神尤利西斯,赵健秀却在尤利西斯身上赋于了中国古代英雄关羽的气质。感性的尤利西斯最终实现了父亲的愿望,成了第一个主演华人男性的华人,扮演了本尼迪克特的戏剧《傅满洲弹西班牙吉他》中的傅满洲——因为该剧“创造的是带着吃屎怪味的肢体白人种族主义睾丸的华裔美国文化”[5](P296)。后来,尤利西斯创建了自己的剧社,以反抗白人对华人的种族主义幻想、创造华裔美国戏剧为己任。尤利西斯对美国东方主义话语的挑战,对白人种族主义幻想的指责,让读者看到一个聪明果敢、意气风发、充满男子气概的华人英雄形象。

美国是一个崇拜英雄、敬重强者的国度。汤婷婷和赵健秀通过展示中华民族的人文精神和阐释美国历史,建立美国华裔文学的英雄传统,恢复了华人男性的男子气概和英雄气概,转变了华人女性温顺、服从、沉默的刻板形象。华人开始以正面的英雄形象步入主流文学的殿堂。

三、华裔美国人:对“东方主义”的颠覆

在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多元文化主义的影响下,美国华裔作家开始思考如何定义“美国人”、如何阐释“族裔身份”。华裔作家开始通过记录华人在美国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感受,重塑华人的自我形象,摆脱华人在美国主流社会中的“他者”形象。

汤婷婷在第三部作品《孙行者》中讲述了华裔美国人惠特曼·阿新的故事。惠特曼“是第五代土生土长的加利福尼亚人”[6](P42),是一个有中国血统的美国人。除体貌特征外,惠特曼身上几乎看不到中国文化的丝毫痕迹。惠特曼是一个典型的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青年,他反对传统,逃避现实,对主流价值观嗤之以鼻。可见,惠特曼的思想观念和行为举止无不体现了美国的时代文化特征。另外,惠特曼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更是无法让美国公众把他视为一个有异国情调的“他者”。惠特曼·阿新是美国华裔文学中的一个标志性人物,他粉碎了东方主义话语对华人的“他者”想象,引领华人以“己者”身份进入美国主流社会。

新生代作家雷祖威在《爱的痛苦》中通过华人个体经历的讲述和内心世界的展现来达到重塑华人形象的目的。该书由11个短篇组成,除《惊天动地》外,其他的10个故事都以美国为背景,主人公大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华人男性,他们有着体面的职业,过着舒适的中产阶级生活,似乎融入到美国主流社会中了。然而,他们的生活却历经坎坷:他们对美国文化的认同和接纳造成了与移民父母之间无法逾越的代沟,他们结交白人女性却无法维系长久的爱情和婚姻,他们尽享中美两种文化的优点却难以在这两种文化之间自我定位。社会、文化、家庭和情感的困境使他们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在结尾篇《遗产》中,作者通过主人公之口提出:“这是缠绕在我的DNA中的谜,是我基因的最初颜色,它就是我的遗产。”[7](P208)华裔美国人是法律意义上的美国人,他们在美国社会的成长使他们更为习惯于美国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然而,他们的基因决定他们无法舍弃中国的传统文化,他们的痛苦也是无法逃避的。他们亦可利用自身的优势,采两种文化之长,为自己创造一个超越种族的文化身份。

四、结语

美国华裔文学从一个少数族裔的边缘文学,发展壮大并成为美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一过程中,它始终肩负一个重要使命,也就是对抗“东方主义”话语对华人的扭曲和诋毁,再现华人的真实形象。著名后殖民理论家斯皮瓦克指出:“要达到削弱西方殖民主义和文化霸权的目的,惟一的选择就是用西方的语言和(出自西方的)解构策略。”[8](P189)从20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几代华裔作家用手中的笔,以美国主流读者能够理解的写作思维,用英语讲述了在美华人的故事,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二战后迎合“东方主义”的模范少数族裔形象,民权运动时期反抗“东方主义”的华人英雄形象和多元文化时代解构“东方主义”的华裔美国人形象。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下,华裔作家们对美国东方主义话语作出不同的回应,从而一步步地打破了白人种族主义者对华人根深蒂固的偏见,改善了华人的生存状态,帮助华人夺回了话语权,确定了华裔美国人的文化身份。

[1][美]爱德华·赛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

[2][美]Pardee Lowe.Father and Glorious Descendant[M].Boston:Little,Brown and Company,1943.

[3][美]尹晓煌.美国华裔文学史[M].徐颖果,译.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

[4][美]黄玉雪.华女阿五[M].张龙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5][美]赵健秀.甘加丁之路[M].赵文书,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6][美]汤婷婷.孙行者[M].赵伏柱,赵文书,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7][美]雷祖威.爱的痛苦[M].吴宝康,王轶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8]王宁.“后理论时代”的文学与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An Orientalism Study on Chinese Images in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SUN Dong-miao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 China Institute of Water Conservancy and Hydroelectric Power,Zhengzhou450011,China)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tasks of Chinese American writers is to create the real and authentic Chinese images.From 1940s to 1990s,Chinese American writers eventually completed the task,which also reflected their growth and their fight against the orientalism discourse in America.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Chinese images;Orientalism;The other;

I106.4

A

1008—4444(2012)02—0111—03

2011-12-21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东方主义”与美国华裔文学中的人物形象建构》(2010FWX016)阶段性成果

孙冬苗(1976—),女,河南尉氏人,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王菊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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