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衍发
(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托尔斯泰伦理化宗教哲学思想论析
吴衍发
(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列夫·托尔斯泰现实主义美学理论注重从伦理学的角度研究美学问题,把美和艺术与人类社会现象特别是宗教现象紧密相联系。他的宗教哲学思想基本上是他那个时代以及贯穿其一生的人格体验的产物,其中影响较大的有“人生的意义”和“道德的自我完善”学说,而且此二者是相互关联、彼此融通的。通过对人生意义的不断叩问和探询,托氏认为人生的头等大事就是通过道德的自我完善最终达到与上帝的融合,这是一种至真至善,并将艺术视为追求生命意义的终极目的的重要手段。托氏创作中的现实主义思想也无不与他对人生意义的艰苦探索和今生今世的执著追求紧密联系在一起。
列夫·托尔斯泰;现实主义;伦理化;宗教哲学;人生意义;道德自我完善
列夫·托尔斯泰现实主义美学思想在西方美学史上有着重要影响。托氏现实主义美学思想始终受着世界观中的道德理想主义倾向和宗教哲学思想的制约。他的宗教哲学思想基本上是他那个时代以及贯穿其一生的人格体验的产物,其中影响较大的有“人生的意义”和“道德的自我完善”学说,而且此二者是相互关联、彼此融通的。通过对人生意义的不断叩问和探询,托氏认为人生的头等大事就是通过道德的自我完善最终达到与上帝的融合,这是一种至真至善,并将艺术视为追求生命意义的终极目的的重要手段。托氏创作中的现实主义思想和伦理化的审美理想,无不与他对人生意义的艰苦探索和今生今世的执著追求紧密联系在一起。在其哲学思想光辉的烛照下,托尔斯泰开始了一生艰苦曲折的精神探索,那长达半个世纪的文学创作,伴随其一生的日记和往来的书信,便是他漫漫求索之路的鲜明印记。
托尔斯泰,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总是孜孜不倦地反复探索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重大问题:人,为什么是这样的,他活着是为了什么,他的生命有什么意义。托尔斯泰这一思想的探索,集中体现在《论生命》(1886—1888)和《天国在你们心中》 (1890—1893)及一系列文学著作中。它是托氏多少年来对人生意义这一问题的辗转反侧的苦苦求索和思想总结。
(一)人的生命的基本矛盾
在《论生命》一书中,托氏论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就是关于人的生命的基本矛盾和人类意识的两重性。他认为,人有两个“我”,一个是人身,即动物性的“我”,一个是理性的“我”。他这样说:“动物性的我,他有求生欲。这个有求生欲的我得不到满足;还有一个理性的我,他没有任何求生欲,他只是批判地观察全部并非真实的人生乐趣和动物性的我的情欲,而且全部加以否定”; “如果我屈从于第一个我,……我疯狂地活着,并且走向灾难,越来越深地陷于其中。如果我屈从于第二个我,理性的我,那么在我身上就没有求生欲了。……为了理性意识当然也可以活着,但却无目的也无愿望”。[1](P301)
托氏在日记 (1903年7月3日)中写道,“我们知道自己身上存在着两种生命,即我们通过内在意识认识到的精神生命和我们通过外部观察认识到的肉体生命”[2](P265)。既然人是具有两重性的生命体,既是动物性的人,又是理性的人;同时人的生活也具有两重性,既有肉体生活,又有精神生活;人所追求的幸福也具有两重性,一是追求动物性的求生欲和情欲的满足,二是追求离开动物人的幸福的真正人的幸福的感觉。这就是说,人的生命充满着互相对立的矛盾。那么,这种矛盾又如何解决呢?托氏认为,“这种能解决一切人的生命的矛盾,能给人以最大幸福的感觉,是所有的人都有的,这种感觉就是爱”[1](P302)。爱是人唯一真实的行为,是理性对个体动物性的限制。爱是无处不在的。那些尚未展示爱的人也就表明他仍然处于动物性的支配之下。真正的爱是无私的,其目标直指他人的幸福。爱的本质在于拥抱万物,也意识着自我牺牲。当人将自己的时间、力量,乃至生命都奉献出去时,那他就是真正的爱。正是由于爱,世界才得以存在。
而托氏所说的爱,不是那种“为了解救个性而不断扩展爱的范围”,从而把“个体的爱”扩展到对家庭、对国家,甚至对全人类的爱。因此,托氏指出:“这个爱的对象,基督教不是从自我之外寻找的,也不是在众多个人的集体中寻找的……而是在自我之中、在自己的个性之中、在上帝的个性之中来寻找”;这种爱“仅仅是人的心灵的一种本质的天性。人去实施爱,不是因为他爱某一东西、某一人时得到了益处,而是因为爱是他的心灵的本质,因为他不能不爱”[3](P257-259)。
由于俄罗斯民族的特质,一个典型的俄罗斯人,即使在干着罪恶的勾当,内心依然有着至善的冲动。正如著名宗教思想家别尔嘉耶夫所说:“神圣俄罗斯始终有其反面——兽性俄罗斯。……俄罗斯民族始终在天使的圣洁和野兽的低贱之间摇摆不定。”[4](P283)基于俄罗斯民族的宗教信仰,所以,托氏反对把人区分为善人和恶人、好人和坏人。他认为人都是既善又恶,既好又坏,具有两面性的;而人身上的善与恶、好与坏又是会变动的。既然人身上同时存在着动物性和理性、兽性和人性、恶性和善性、恨与爱,而不是一些人只有动物性而无理性,另一些人只有理性而无动物性,那么人世间为什么又有好人和坏人、善人与恶人之分呢?他认为,“一切取决于意识的指引”。他说,引向兽性的我的意识扼杀、麻痹生命,引向精神的我的意识唤起、增高、解放生命;引向兽性的我的意识加强、煽动性欲,产生恐惧、斗争、死的恐怖,而引向精神的我的意识把爱解放出来。他认为人应该使自己的动物性从属于理性。他不要求根本弃绝人身,而要求使人身服从理性意识。“不弃绝人身,而弃绝人身幸福,并且不再把人身认作生命,这就是人为了恢复一致性,为了能够达到构成他的生活宗旨的幸福所应该做的。”[1](P298)
(二)人生的意义
“人生就是追求幸福”[1](P305),这就是托氏在《论生命》一书的结论部分提出的关于人生目的的命题。人的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是托氏长期探索的命题。对这一问题,托氏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回答,有时甚至是前后矛盾的。例如,他在1847年写道,“人生的目的在于使人类得到全面发展”;在1852年写道, “人生的目的是善”;而在1892年则写道,“除了幸福,欢乐之外,生活不可能有别的目的。只有欢乐这个目的完全值得为之度过一生,退隐十字架、奉献生命,这一切都是为了欢乐”。他在《忏悔录》中曾解剖过自己的思想,论述了自己探索人生意义所经历的艰难历程。他说自己在青少年时期,是把比别人更有名、更重要、更富有作为生活的目的。而在结婚以后,是把活得使自己和家庭尽可能地幸福作为自己的生活目的。但到了47岁时,觉得抱着这种利己主义的生活目的而活着,“我能够吃、喝、睡觉、呼吸,但是生命不存在了,因为这样的生命已经使我厌烦”。他觉得这样的生命毫无意义,而且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处在矛盾中的托尔斯泰,一方面害怕生命,力图摆脱它,同时又对它抱有某种希望,不愿意自杀。这种精神的苦恼促使他继续研究和思索人生的目的和意义。
托氏是不会轻易屈从于绝望的。他竭力从包围他的黑暗中寻求光明。最终,精疲力竭的、几乎处于自杀边缘的托尔斯泰,在俄罗斯纯朴的农民大众那孩童般的信仰中,找到了自己的精神镇静剂。他“发现了整个人类有某种我不承认的被我们忽视了的具有生命意义的知识”,“这种非理性的赋予10亿人生命意义的知识是一种信仰”[5](P365)。
托氏认为,只有在信仰中,才能发现生活的意义和目的。自人类存在以来,信仰就发挥着将可能赋予生活的功能。所有信仰的基本功能都是一致的,即它将无限的意义赋予有限的生活;这种意义并不因苦难、自私与死亡而受损。因此,宗教是永恒的,它将永远存在下去。没有宗教,就不会有理性的生活。
托氏对现世幸福的肯定、对幸福的本源——爱的肯定,是对70年代一度陷入的悲观主义人生观的否定。80年代后期,托氏从对叔本华的崇拜中最后解脱出来。在《论生命》中,他指出:“我们这个时代的否定性哲学家们 (叔本华、哈特曼),那样否定生命、却依然滞留了生命,从不打算抛弃生命的哲人,正是这样不诚实地解释生命问题的。”[3](P110)他这样批判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世界观:“悲观主义,特别是叔本华的悲观主义,我总觉得不仅是诡辩,而且是愚蠢,甚至是一极端的愚蠢。……我时刻想对悲观主义者说:‘如果世界不合你的意,不要显露你的不满,你可以走开,不要妨碍别人。’”[6](P227)
“人的生命就是对幸福的追求。”[5](P198)托翁临终前给妻子的信中写道“人生不是儿戏,我们无权随心所欲地抛弃生命”[6](P359),这是托尔斯泰始终不渝的坚强信念。在《忏悔录》中,他这样说: “如果我想活下去并理解生命的意义,我就不应该向那些已经丧失生命意义并想自杀的人,而是向亿万前人和今人,构成生活并把自己的与我们的生活担在肩上的人那儿去寻找生命的意义。”[1](P39)
激光测径仪可以用来测量塞规的直径以及塞规的边缘到某一参考边界的距离。通过专用夹具1装夹塞规,平移台带动塞规沿x方向运动,测量塞规的边缘素线上的各个点到测径仪激光帷幕的边界距离变化,即可得到该条素线的直线度信息。通过步进电机4带动塞规绕x方向旋转,测量塞规该截面各个角度的直径数据,经过处理,可以计算出塞规圆度误差。
那么,真正的生命到底是什么呢?托氏认为,“真正的生命在于最大程度地接近每一个人在内心中发现并意识到的天国的完美,在于越来越接近自己的意志同上帝的意志的融合”[3](P245)。也就是说,人人应该成为“生命之源,天父的参与者;在这个世界上,把自己的生命和天父的生命熔铸在一起”[3](P242)。这颇近乎于中国天人合一的文化思想。
关于人的生命力的减退、粗糙化、衰弱、老化以至死亡,托氏认为,这是大多数人的死亡方式,也是他向往的死亡方式。他主张对死亡应该持一种不恐惧、不忧伤的平静的态度。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感到死亡已经临近,非常之近,迫在眉睫,而我是平静的,觉得很好,既不高兴,也不忧伤,更不恐惧。”[2](P329)他甚至说,死亡是一种令人高兴的、向好的过渡,一种大变化的临近。“生命是对世界的态度,生命的运动是确立新的、最高的态度,因此死亡是进入新的态度。”[1](P303)
死亡是生命的终结,它当然是一种悲哀。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死亡。但是,有生必有死,这是人生发展的必然规律,这是一条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然而,面对死亡,任其自然,持泰然自若的乐观态度,这是唯物主义的态度。
托尔斯泰把人的努力、人的追求、人的幸福和人生的意义完全诉诸切切实实的今生今世。他说:“人无论怎样努力使自己相信……说生命在死后才可能是幸福的,理智的,人还是不能相信这一点。活着为了来世的生活吗?如果这个生命,即我现在的生命,必须是毫无意义的,那么这不仅不能使我相信另一世的合理的生命的可能性,相反,这会使我相信:生命实际上就是毫无意义的,除了毫无意义的生命之外,不可能有别样的生命。”[3](P43)
这是一种对现实生命意义的积极态度:始终把现实世界视为唯一可以获得终极幸福的世界。幸福不在别的超越世界,不待于来生,不乞乎神灵,完全靠人自己的努力而实现于现实的。这是一种积极的人生观,与中国古典文化中肯定现世人生是相契合的。
由以上这些看来,托尔斯泰创作中的现实主义思想、托尔斯泰现实主义美学思想,无不与他对人生意义的艰苦探索和他对今生今世的执著追求紧密联系在一起。托尔斯泰的人生理想指导着他的创作实践,而其创作实践又指向现实人生。
托氏以艺术家和道德家的眼光观察世界,他深刻描绘的社会的种种悲剧令人震颤。他的很多作品思考人生哲理,挖掘人性内涵,透过现象传达深刻的人生意义。列夫·托尔斯泰中的“列夫”,在俄语里是“狮子”的意思。宗白华先生说:“托尔斯泰的脑额之下一双狮子的眼睛,透射进世界上每一片形相,和人心里每一个角落。”[7](P300)
俄罗斯宗教哲学家别尔嘉耶夫曾经特别指出,“朝圣”是俄罗斯民族的一种特殊现象。并且认为,俄罗斯文化最有创造性的代表者都是朝圣者。或许是对彼岸世界的向往,或许是自发性的俄罗斯民族的传统心理,在驱赶他们寻求真理,追求天国,向着远方,而在人间,没有自己逗留的城市。托尔斯泰就是这样一位精神朝圣者。
(一)精神的朝圣者
幼年的生活环境和道德教育,使托氏执著于“对爱的精神享受”,形成了“他整个一生的宗旨就是——自我完善”[8](P437)的道德理想主义。这种倾向在托氏的世界观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并在与现实的冲突中愈益强烈。它既决定着托氏一生的道路及最终归宿,又明显地制约着其美学思想的发展。
通过对人生意义的探寻,托尔斯泰认为人生的头等大事是通过道德自我完善走向和上帝的融合,是“生命的精神化”即精神生命对肉体生命的不断否定,人生的事业就是“以你的生命多多少少促进普遍的精神化,即完善”[2](P355)。尽管托氏竭力高扬现世人生的意义,始终关注着社会人生,但是他总是力图把社会问题归结为个人内心的道德修养问题,以求得“在这个世界上,把自己的生命和天父的生命熔铸在一起”。他曾经说神灵的意志就是善,而为履行这个善,就应该有一个人法则,这个法则就是人们的永恒的道德法则;只有履行这个法则才能使生命成为真正的生命。托氏所说的道德,不是指为社会经济基础服务的意识形态的特殊形式——行为规范,而是指人内心的良心。他认为良心是人们最好的、最正确的指南,是人们内心的道德法庭。他的道德意识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善、克制、忍耐、自我牺牲和不以暴力抗恶的意识。而这些道德意识都是上帝通过意识表现在人们心里的。我们知道,托尔斯泰就是要建立一种道德化和精神化的宗教,一种把上帝引入人们心中,从而把上帝和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宗教。所以,他的道德自我完善的这种宗教伦理观,一方面是与基督教原罪意识衍生出来的罪孽感和苦难意识、忏悔意识分不开的;另一方面是对绝对的善和人类爱的追求,是对慈善、宽恕、忍让、无怨无怒、消极无为的推崇。
如前所述,在托氏看来,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两面性,即动物性和人性。人如果不时时警醒、不严加修炼,就会被他身上的动物性所控制,陷入自私、堕落的泥淖;然而人如果能经常忏悔,不断反省,就能克制自身的动物性。即使有罪,也可以通过忏悔和赎罪,接近心目中的天国。在托氏的性格及其宗教观中,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忏悔,这也是他进行道德自我完善的一种方法。他在自己的《忏悔录》中,认真、坦白而真诚地进行忏悔。他一生一世一直坚持写日记,可以说,日记是他的另一本忏悔录。托氏认为有没有忏悔之心是人与人最重要、最本质的区别。有忏悔之心的人会不断进步,没有进步的原因是没有忏悔之心。在创作中,忏悔成为他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他的一系列自传性主人公都是在反省、忏悔中走向成熟的,反省、忏悔成为他们性格的一个重要特点。在《复活》中,托氏以基督教的理想作为其美学追求的最终目的,热衷于以道德的力量去净化主人公们。他一方面严格遵循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以现实主义的巨大力量揭示着人民饱受蹂躏的种种原因,使其作品获得了无与伦比的真实性;另一方面,其笔下的主人公,无论是聂赫留朵夫、卡秋莎、玛丝洛娃,还是那些革命者的政治犯,其灵魂都不同程度地受到道德的“净化”。例如:聂赫留朵夫,当他在法庭上与多年前被他欺骗、引诱的玛丝洛娃不期而遇,玛丝洛娃的冤狱特别是被生活所完全扭曲的精神状态,强力地震撼着他,使他的良心感到不安,他到监狱中看望玛丝洛娃,为他的案子奔走……由不安到忏悔再到赎罪,心灵在忏悔中得到升华,从而最终走向心灵的“复活”。从此,在他的心理“开辟了一条爱的激流,原先这种爱找不到出路,现在却在向他所遇到的一切人涌去”[9]。
(二)美与至善
托氏终生都在追求着美和“至善”,其创作一贯遵循“作品的宗旨应该是……道德”,“作品的主题必须是崇高”[10](P355)的美学原则。在其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中,他努力遵循着道德完善便是“崇高”的原则,着力在卫国战争的历史性题材中挖掘俄罗斯民族性格中的“崇高”——纯朴、善良、真诚、勇敢,努力追求生活中的美与至善。如上所述,托氏认为,人类的每一个时代总存在着一种对于人生意义的了解,它代表着当时的人所致力达成的“至善”的见解。而表现这一见解的艺术,则“传达着正面的感情,即上帝和他人的爱;同时也传达反面的感情,即眼见这种爱遭到破坏时的愤怒和恐惧”[11](P285)。因此,在《战争与和平》中,托氏必然将“上帝和他人的爱”生发成为崇高感的真谛;然而,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尽管作家对安娜那温雅端丽的迷人风采和真挚热烈的感情追求予以浓墨重彩的渲染,对其现实的遭遇寄予了某种程度的同情,但是,当这一人物沿着典型性格发展的必然逻辑,走上抛夫弃子、坚定地去追求个人幸福,勇敢地与伏伦斯基结合在一起,共同营造爱的伊甸园时,这种置封建社会的法律和道德于不顾,就必然遭到愤怒与抗议。这也就显然悖离了托氏那陈腐的婚姻家庭观和道德纯洁的原则。于是托氏便毫不犹豫地对其施行惩罚,先是让她在追求爱情的旅途上饱受精神折磨,继而又无情地把她推到了火车轮下。
托氏俨然是一位道德勇士,他试图建立一种通过个人道德自我完善最终走向全人类完善、全人类幸福的新的宗教。这种通过完善道德来救济世道的思想,无疑是一种乌托邦思想。然而,在传统价值分崩离析的世纪交替时期,建立人与人之间的道德秩序,把人类社会的前途和希望寄寓其上,就有着特殊的意义。
不仅如此,托氏非常重视文学艺术的道德价值和艺术家的道德修养。他反对把“一切有用的东西”都视为艺术的艺术观。他认为这种功利主义艺术观是人类早期的艺术理论,不足为取。他更反对把“美”视为艺术本质的艺术观。他非常赞同基督教把善视为艺术理想。他认为艺术应该是善的、好的、有道德的东西。他说,“美学是伦理学的表现”。“一般艺术的标志是新颖、明晰、真诚。真正的艺术的标志是新颖、明晰、真诚的善”[2](P145)。他还认为,艺术的目的是善而不是享乐,艺术应该是区别善恶的手段。艺术的目的是善,必然要求艺术要普及到最大多数人中间去,所以他主张艺术要有利于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艺术家必须竭尽全力去追求善。他还说,艺术表达艺术家心中的感情,如果艺术家的感情美好高尚,艺术也是美好高尚的。如果艺术家是个有道德的人,他的艺术也会是有道德的。
而且,在托氏试图把基督教转化为一种道德化的宗教,而把人生的终极追求从一种宗教境界变为道德境界之时,他那充满道德理想追求的艺术探索就必然成为他实现其道德理想的重要手段。他坚信文艺作用于人的道德情感的强大功能,把它视为联合人们的心灵、取代政治暴力而实现地上天国的手段。他认为,任何一种作品的宗旨应该是效益,这种效益就是道德。他把艺术定义为:“一个人用某种外在的标志有意识地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而别人为这些感情所感染,也体验到这些感情。”[12](P47-48)
同时,他更指出艺术的不可替代的社会功能,即他要艺术担当起取消暴力的社会作用:“艺术的任务是巨大的:艺术,真正的艺术,在宗教所领导的科学的协助之下,应该做这样的工作:用人类的自由而愉快的活动来求得人们的和平共居的关系,而这种和平共居的关系现在使用外来的措施——法院、警察局、慈善机关、作品检查等等——来维持的。艺术应该取消暴力。”[12](P201)
并且,托氏着重指出:“只有艺术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凡是现在不顾暴力和惩罚的可怕而仍然使人们可能共同生活的一切,……都是艺术所使然的。如果艺术能够移风易俗,能够教人怎样处理宗教事务,怎样对待双亲、儿女、妻子、亲戚、陌生人、异邦人,怎样对待长者、上司,怎样对待受苦者,怎样对待敌人、对待动物,如果这些风俗习惯不但毫无强制性地为世世代代的千百万人所遵循,而且除了艺术以外他们不可能被任何事物所摇动,那么艺术同样也能够形成其他更切合现代的宗教意识的风俗习惯。”[12](P201)
由于托氏主张“勿以暴力抗恶”,倾向于用文艺的道德教化取代政治斗争,这无疑又是一种“乌托邦”思想。然而,在文艺的道德教化作用、文艺对人的道德情操的修养和陶冶的作用上,其积极意义还是应该肯定的。
托尔斯泰关于人生意义的探索和道德的自我完善学说,与其毕生所追求的终极人生审美境界和终极道德伦理境界是统一的、吻合的。托尔斯泰终其一生都在进行着这种精神探索,他那长达半个世纪的文学创作,伴随其一生的日记和往来的书信,都是他漫漫求索之路的鲜明印记。托氏关于人生意义的探寻和道德的自我完善学说,尽管带有一定的唯心主义色彩和乌托邦思想,然而,在人类社会价值、精神价值和道德价值日益沦丧的今天,在纷纷呼吁人文精神回归的今天,托尔斯泰学说,作为一种终极追求的精神支柱,对于全世界范围内人文精神危机的拯救,有着非常现实的意义。诚然,正如别尔嘉耶夫所言:“在托尔斯泰主义的道德说教后面,隐藏着对于应当在这里、在人间,并且在现在实现天国的追求。同时,按照他的说法,现在应当开始的天国的理想是无止境的。”[13](P280)
[1]列夫·托尔斯泰.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5卷[M].陈馥,编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1989.
[2]列夫·托尔斯泰.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7卷[M].,陈馥,郑揆,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3]列夫·托尔斯泰.天国在你们心中[M].李郑荣,王佳平,译.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88.
[4](俄)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
[5](俄)尼·尼·古谢夫.托尔斯泰艺术才华的顶峰[M].秦得儒,译.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
[6]列夫·托尔斯泰.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6卷[M].周圣,单继达,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7]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二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8]托尔斯泰娅.列夫·托尔斯泰长女回忆录[M].晨曦,等,译.北京:北京出版社,1985.
[9]列夫·托尔斯泰.复活[M].汝龙,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10]伍蠡甫.西方古今文论选[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
[11]列夫·托尔斯泰.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M].陈荣,丰陈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12]列夫·托尔斯泰.艺术论[M].丰陈宝,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13](俄)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M].雷永生,译.北京:三联出版社,1995.
On Tolstoy’s Ethical Phylosophy of Religion Thought
WU Yan-fa
(School of Arts,Southeast University,Nanjing 211189,China)
Leo Tolstoy pays attention to research aesthetic ques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ics,and thus beauty and arts are linked closely with human social phenomena,especially with the religious phenomena.Therefore,As personal experience product,his religious philosophical ideas belong basically to his ages,and throughout all his lives,among them,“the meaning of life”and“moral self- improvement”theory have a greater impact,moreover,the two are associated and transferred each other.Basing on making enquiries and hunting constantly for the meaning of life,Tolstoy thinks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of the life is to mix together finally with God by means of moral self-improvement,which is perfectly true and perfectly goodness.And he also regards arts as the important means to realize the ultimate purpose of seeking the meaning of life.And his realism thought in creation is also closely linked with his hard exploration of the life meaning and his lifetime persistent pursuit
Leo Tolstoy;realism;ethical;philosophy of religion;the meaning of life;moral self-improvement
I01
A
2095-0292(2012)02-0107-06
2012-01-05
吴衍发,东南大学艺术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艺术美学、艺术学理论。
[责任编辑 薄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