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星1,樊 荣2
(1.西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陕西西安 710069;2.新乡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所,河南新乡 453003)
梧桐意象:《庄子》思想体系中的悖论之一
——兼论《文选》中司马绍通的《赠山涛》诗
樊 星1,樊 荣2
(1.西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陕西西安 710069;2.新乡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所,河南新乡 453003)
梧桐意象是《庄子》思想体系中的悖论之一。《文选》中司马绍通的五言诗《赠山涛》隐含着对自己沉冤莫白的辩解,对其人生轨迹具有重要影响。《赠山涛》诗虽以“椅桐”自喻,以“神龙”喻山涛,但司马绍通的思想目的还是为了顾及面子、变换显职和解决前途问题。
《文选》;司马绍通;《赠山涛》;椅桐;悖论
樊 荣(-1956),男,河南淇县人,新乡学院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所教授,博士,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文选》卷第二十四赠答二收有司馬绍通的《赠山涛》五言诗一首,兹引录如下:
苕苕椅桐树,寄生於南岳。上凌青雲霓,下临千仞谷。
处身孤且危,於何托余足。昔也植朝阳,倾枝俟鸾鷟。
今者绝世用,倥傯見迫束。班匠不我顾,牙旷不我录。
焉得成琴瑟,何由扬妙曲。冉冉三光驰,逝者一何速。
中夜不能寐,抚剑起踯躅。感彼孔圣叹,哀此年命促。
卞和潛幽冥,谁能证奇璞。冀愿神龙来,扬光以见烛。[1]
司马彪,字绍通。河內温县安乐寨(今河南省焦作市温县招贤乡)人。高阳王司马睦之长子,少笃学不倦,然好色薄行,为司马睦所责,故不得为嗣,虽名出继为宣帝弟司马泰,实废之也。从此后不交人事,专精学习,故得博览群籍,终其缀集之务。彪乃讨论众书,缀其所闻,起于世祖,终于孝献,编年二百,录世十二,通综上下,旁贯庶事,为纪、志、传凡八十篇,辑《续汉书》八十三卷,具有较高的史学造诣。初拜骑都尉,隶属于西晋时专掌宫廷杂务的光禄勋,虽然秩比二千石,对于折节苦读,“博览群籍”,“摛辞综理”的皇族子弟而言,尚不属清雅之职。泰始中,为秘书郎,转丞。后拜散骑侍郎。惠帝末卒。年六十余。另有《九州春秋》十卷、《庄子注》二十一卷、《战略》二十卷、集四卷。《晋书》卷八十二有传。[2]
宋代李昉《太平御览》卷九百二十二羽族部九另有司马绍通《赠山巨源诗》佚诗四句:
翩翩野青雀,受性孤且微。昔生三河侧,鼓翼帝王畿。
山涛,字巨源,“竹林七贤”之一。西晋河内怀县(今河南省焦作市武陟县大虹桥乡西小虹村)人。早孤,家贫。好老庄学说,曾与嵇康、阮籍等交游。年四十,始为郡主簿。山涛见司马懿与曹爽争权,乃隐身不问事务。山涛之父宛句令山曜的姑姑山氏夫人为魏粟邑令张汪之妻,山氏夫人的女儿张春华为司马懿的正室夫人,后被尊为晋宣穆皇后,是司马师、司马昭的亲生母亲。山涛故居与司马懿故居温县安乐寨相距仅七十余里。然而,这种乡闾与中表亲的姻戚关系,并没有消除山氏与司马家族之间的门第差别。司马师执政时,山涛倾心依附。“与宣穆后有中表亲,是以见景帝。帝曰:‘吕望欲仕邪?’命司隶举秀才,除郎中。”[3]累迁尚书吏部郎。泰始八年(272)六十八岁时,迁尚书,以母老去职,除议郎。泰始十年(274),七十岁时任吏部尚书。每选用官吏,皆先秉承晋武帝意旨,亲作评论,时称《山公启事》。太康三年(282) 七十八岁时,拜司徒,辞不受,舆疾归家。太康四年(283) 七十九岁时去世,谥曰康。
《文选》六臣注铣曰:“臧荣绪《晋书》云:‘初,山涛为吏部侍郎,而绍通未仕,故赠以此诗,欲涛荐也。”《后汉书》志第二十六百官三载:“尚书六人,六百石。本注曰:成帝初署尚书四人,分为四曹:常侍曹尚书主公卿事,二千石曹尚书主郡国二千石事,民曹尚书主凡吏上书事,客曹尚书主外国夷狄事。世祖承遵,后分二千石曹,又分客曹为南主客曹、北主客曹,凡六曹。左右丞各一人,四百石。本注曰:掌录文书期会。左丞主吏民章报及驺伯史。右丞假署印绶及纸笔墨诸财用库藏。侍郎三十六人,四百石。本注曰:一曹有六人,主作文书起草。”[4]文后注一引韦昭曰:“尚,奉也。”注六应劭曰:“今尚书官,王之喉舌。”注十一引蔡质《汉仪》曰:“尚书郎初从三署诣台试,初上台称守尚书郎,中岁满称尚书郎,三年称侍郎。”[4]
韩格平《竹林七贤诗文全集译注》附录一《竹林七贤年表》推算魏甘露三年(258),山涛五十四岁时,由赵国相迁尚书吏部郎。据蔡质《汉仪》可知当时山涛应为“守尚书郎”。五十五岁,议以嵇康代己为尚书吏部郎。嵇康年三十六岁,从河东还,吊阮籍母丧。[5]甘露五年(260)五月,曹髦率众攻打司马昭,被成济杀害。从诗歌叙写内容可见,这首诗歌当写于魏甘露五年(260)五月之前曹髦率众反攻司马昭之前,是一首典型的干谒求官之作。
山涛的姑母张丽华为司马懿夫人,司马彪的祖父为“司马八达”中的安平亭侯司马敏,司馬彪与已经身居尚书侍郎职务的长辈山涛赠诗求官,是本诗的主要目的。客观的情况可能是,山涛收到司马彪赠诗后,通过上级向武帝推荐,经过批准后,司马彪才得以进入秘书省任秘书郎,掌管图书经籍,又称“秘书郎中”。迁秘书丞,后来到门下省任散骑侍郎,担任侍从皇帝左右、顾问应对,皇帝外出时侍从参乘的要职。从某种角度可以说,司马绍通通过给当时的尚书侍郎山涛写这首干谒诗,而改变了他后半生的命运。
悖论,或称“反论”,是指一种导致矛盾的命题。悖论激发了人们求知和创造性思考,吸引了古往今来许多思想家的注意力。《墨子·经下》:“以言为尽悖,悖,说在其言。”墨子认为,天地万物间的道理如果能够全部用言语表达,就并非原来的意思了。《道德经》中第一章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6];第四十五章中的:“大真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庄子·内篇·齐物论》中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等,即为“言尽悖”的典型例证。这些例证的思想内涵非常丰富,不仅具有对立统一的辩证意义,而且在逻辑上也充满了深刻思考后的智慧之光。《庄子·外篇·秋水第十七》载: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7]
《大雅·生民之什·卷阿》中的“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诗句,传播了以梧桐引凤凰的佳话。在《秋水》中,庄子把魏国相位比为“腐鼠”;把自己的志向比喻为“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鹓鶵”,象征了君子的人格独立和不愿同流合污的志向。东汉郑玄笺《诗经》之“卷阿”篇曰:”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鄘风·定之方中》载:“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8]《毛诗注疏》卷四郑玄笺载:“既为宮室,乃树之以榛、栗、椅、桐、梓、漆六木於其宮中,曰此木長大,可伐之,以为琴、瑟。”《小雅·巧言》第五章:“荏染柔木,君子树之。往来行言,心焉数之。”荏染,柔意也;柔木,椅、桐、梓、漆也。郑玄笺载:“此言君子樹善木,如人心思,数善言而出之。”
陆玑《陆氏诗疏广要》卷上“木”引《本草衍义》载:“桐有四种,白桐可斫琴者,叶三杈,开白花,不結子;荏桐早春先开淡紅花,状如鼓子,花成筒子,子作桐油;梧桐四月开淡黄小花,一如枣花枝头,出丝墮地成油,霑渍衣履,五六月結子,今人取炒为果。此是月令,清明之日,桐始华者,冈桐无花,不中作琴,体重。《图经》载:‘桐生桐柏山谷,今处处有之,其类有四种:青桐、梧桐、白桐、冈桐是也。白桐,一名椅桐,又名黄桐;冈桐似白桐,惟无子。或云今南人作油者,此桐亦有子,颇大于梧子耳。’《通志》载:‘桐之类亦多。陶隐居云:白桐、冈桐,俱堪作琴瑟。’”椅,本称山桐,木材可供建筑或制琴瑟等乐器用。程俊英、蒋见元注析:“椅,楸一类的树,青色,秋日结红果。”引马瑞辰《通释》:“琴瑟古多用桐,或亦以椅为之。”[8]然而,自从陸玑将桐树细加分类为青桐、梧桐、白桐、冈桐后,白桐(椅)与梧桐在象征高洁人格时,就逐渐合为一体,有时甚至椅、桐并称,代替梧桐了。
庄子在《养生主第三》中一面提倡保身、全生、养亲、尽年,“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也”;一面在《秋水第十七》中赞美“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表达了自己独立的人格和高洁的情操。因此看来,墨家与其后的扬雄等人,从逻辑上来分析道家思想体系中“言尽悖”(所有言论都无法表达真理)、“学无益”(学习并无益处)、“辩无胜”(辩论双方都没有赢家)的一面,是有一定道理的。然而,这些相互对立的现象,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转化和统一的。这种符合辩证法的思辨哲理,不仅存在于道家学说之中,在先秦中的儒家、名家、纵横家等其它学派都或多或少地存在,有的甚至更为明显。王蒙先生2009年12月8日在上海图书馆多功能厅演讲《思想的享受》时说:“思想和生活既有统一性,也有非统一性,非同步性,思想的魅力在于它对生活的发现,它的客观性和实践性。”“思想的魅力还在于它的非实践性、超前性、不确定性、主观性、自主性、自由性,直到随意性。当然我说的是思想,但是你不能够把你的主观,随意的思想,任意地付诸实践。如果你任意地付诸实践,就会很麻烦。”王蒙先生对思想享受的阐释,反映了思想的主观、复杂、多维、相悖特性,有助于我们加深理解先秦诸子中的自相矛盾现象。
但是,只有《庄子》,敢于大大方方地在《外篇·天下第三十三》中承认自己是:“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7]《庄子·外篇·秋水第十七》中的“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仅为愤激之语;《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中提倡“保身”、“全生”、“养亲”、“尽年”,“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也”[7]才是庄子在顺时通变哲学基础上劝世的肺腑之言。如果我们认为秉持《庄子·外篇·秋水第十七》中“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作法,可以行之于世的话,那就执其一端,进入了悖论的误区,并误解了《庄子》思想的本意。
中国历代文人仰慕椅桐生非平庸,处非凡俗,虽献身制作琴瑟,却得以才尽其用。因此,他们多乐于以椅桐自比,委婉表达自己的心曲。司马彪《赠山涛》诗:
苕苕椅桐树,寄生於南岳。上凌青雲霓,下临千仞谷。
处身孤且危,於何托余足。
司马彪曾因好色薄行,为高阳王司马睦所责,不得为嗣,人生有过一段进退维谷的低迷期。然而,人的个性是复杂的,有挫折的经历,更易使人尽快成熟。当他浪子回头,醒悟过来后,无疑也曾有过一段博览群籍,讨论众书,缀其所闻的发奋过程。他撰录的《续汉书》八十三卷、《九州春秋》十卷、《庄子注》二十一卷、《战略》二十卷等作品就是明证。
马融《琴赋》载:“惟椅桐之所生,在衡山之峻陂。于是遨闲公子,中道失志。居无室庐,罔所息置。孤茕特行,怀闵抱思。”[9]蔡邕《琴赋》载:“观彼椅桐,层山之陂。丹华炜烨,绿叶参差。甘露润其末,凉风扇其枝。鸾凤翔其巅,玄鹤巢其岐。考之诗人,琴瑟是宜。”[10]马融因为得罪当权的外戚邓氏,十年不得升官。“忤邓氏,滞于东观,十年不得调。”[11]情有可原。司马彪的同时代名士嵇康《琴赋》载:“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12]司馬彪为父王司马睦所责,亦原因复杂。故《文选》李善注曰:“椅桐,彪自喻也。”[1]
椅桐本身或许并不显贵,然而一旦与凤凰之性联系,且非椅桐不栖时,就具有其特定意义了。姚际恒《诗经通论》中说:“诗本意是高岗朝阳,梧桐生其上,而凤凰栖于梧桐之上鸣矣;今凤凰言高岗,梧桐言朝阳,互见也。”于是,从椅桐到凤凰非椅桐不栖的意象延伸,并由此衍化出“良禽择木而栖”,卓茕不凡的人格情操,使常见而又普通的植物具有了丰富的象征意义。司马彪《赠山涛》诗:
昔也植朝阳,倾枝俟鸾鷟。今者绝世用,倥傯見迫束。
班匠不我顾,牙旷不我录。焉得成琴瑟,何由扬妙曲。
冉冉三光驰,逝者一何速。中夜不能寐,抚剑起踯躅。
张铣注曰:“鷟,凤也,鸾亦凤类,通言之也。”鸾鷟(luán zhuó),皆凤属。用以比喻贤士。倥傯(kǒng zǒng),困苦窘迫。前后对比,区别明显。《楚辞》刘向《九叹·思古》载:“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傯於山陆。”王逸注:“倥傯,犹困苦也。”《后汉书·张衡传》:“诚所谓将隆大位,必先倥偬之也。”李贤注引《埤苍》曰:“倥偬,穷困也。”司马彪任骑都尉时处理宫廷杂务,对于一个具有卓越史学才能的皇家子弟而言,有时未免有窘迫之感。“班匠”、“牙旷”,李善注:“班匠及牙旷,皆喻执政也。”[1]《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史记·淮阴侯列传》:“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当对现状或工作环境不满意时,设法改变现状就必然成为当事者的客观选择。韶华易逝,人生短促,事业无成,抱负难伸,内心不平,意欲有所倾诉,盼望改变现状。这种客观现象,不仅是司马彪本人的苦恼,也是古今中外许多文人经常苦苦思考并盼望得以解决的问题。司马彪《赠山涛》诗:
卞和潛幽冥,谁能证奇璞。
《韩非子·白氏》记载:“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及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为和诳,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之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曰:和氏之璧。”[13]文王乃派玉匠剖璞,琢成一块价值连城的希世珍宝“和氏璧”。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把天下最珍贵的和氏壁雕刻为皇帝玉玺,成为皇权的象征。
虽然,今天我们已经难以找到更多与司马彪早期生活有关的资料,但是,在此司马彪借助“卞和泣玉”的典故,委婉暗示了对自己以往好色薄行,为司马睦所责,故不得为嗣之事的懊丧,也隐含着对自己沉冤莫白的辩解。吕向曰:“卞和,知玉者。若潜隐于幽冥,虽有奇玉之朴,谁证之也。人虽有良才,无媒难以进也。”[1]经过司马彪的努力,他由光禄勋属下专掌宫廷杂务的骑都尉,经过吏部启事和武帝批准后,才得以进入掌管图书经籍的秘书省任秘书郎,这从某种意义上是皇权对司马彪的认可和肯定,也为他后来得以升迁秘书丞,到门下省担任可出入宫禁的散骑侍郎,奠定了新的基础。因此,司马彪《赠山涛》诗对于山涛的影响以及事后的荐举与操作,可能只是山涛许多公务中的一件而已,而对于司马彪而言,这首《赠山涛》诗所产生的影响,却是他人生经历中的一个重要转折。司马彪《赠山涛》诗:
冀愿神龙来,扬光以见烛。
善曰:“神龙,喻涛也。”翰曰:“假托神龙,以喻山涛。欲使荐而用之,故云愿神龙扬其光辉,以相照烛。”[1]称人为龙的渊源可见于《老子韩非列传》第三中孔子对老子的评价:“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於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14]山涛“性好庄老,每隐身自晦。”[3]《世说新语笺疏》“赏誉第八”:“王戎目山巨源:‘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顾恺之《画赞》曰:“涛无所标明,淳深渊默,人莫见其际,而其器亦入道。故见者莫能称谓,而服其伟量。”[15]山涛这种行踪神秘,淳深渊默的处世之道,若称其为神龙见首不见尾虽有过誉之嫌,但如果认为山涛“他在政府中作了反当权分子的一个长期的首脑”,“是一个不凭政府中的地位而能够左右政治大局的人”[16],恐也未必名副其实。
司马彪给山涛这首赠诗想要表达的内容,如果不是山涛在当时政府中的特殊地位,最后也不会在客观上改变司马彪的人生轨迹。同时,如果按照中国官吏“清廉”、“公平”、“持正”、“忠直”的传统价值观念,来衡量西晋初年的山涛,忽视当时乱象萌发的西晋具体从政环境,而认为他“居官品质颇有缺陷”[17],则未免有单薄严苛之嫌。
由此可见,山涛入仕是基于其政治理想的自主性诉求;山涛的政治抱负即可视为两汉士大夫政治理想的延续;“顺时通变”则是山涛在重大人生抉择中所遵循的思想原则;山涛身处乱世,其为官虽有“兼善天下”的风范,处世风格却并不似汉儒那般刚直不阿,多有以“术”自保的色彩。司马彪虽在赠山涛诗中以“苕苕椅桐”自喻,以“神龙”比喻山涛,其思想核心还是为了顾及面子、变换显职和解决前途问题。这种以脱俗之语表达世俗之情,借玄妙之义抒发款款衷曲,貌似清高,实有别情的世态所造成的悖论现象,恐至今亦不乏人矣。
[参 考 文 献]
[1][梁]萧统,编.[唐]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87:447,448,448,447,448.
[2][唐]房玄龄,等.司马彪传[M]∥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2141.
[3][唐]房玄龄,等.山涛传∥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99:805.
[4][宋]范晔,著.[唐]李贤,等,注.志第二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1965:3597.
[5]韩格平,注译.竹林七贤年表[M]∥竹林七贤诗文全集译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621.
[6]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北京:中华书局,1984:53.
[7]曹础基.庄子浅注[M].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0:252,502.
[8]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1991:137,137.
[9]马融.全后汉文·卷十八[M]∥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北京:中华书局,1958:565.
[10]蔡邕.全后汉文·卷六十九[M]∥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北京:中华书局,1958:854.
[11]全后汉文·卷六十九[M]∥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北京:中华书局,1958:1970.
[12]嵇康.全三国文·卷四十六[M]∥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北京:中华书局,1958:1318.
[13][清]李宝洤.诸子文萃·卷三十[M].长沙:岳麓书社,1991:471.
[14][汉]司马迁.老子韩非列传[M]∥史记.北京:中华书局,2006:394.
[15]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3:423.
[16]徐高阮.山涛论[C]∥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41本第1分册.台北:国立中央研究院,1969.
[17]胡旭.山涛居官品质论[C]∥中国云台山第三届竹林七贤文化(学术)研讨会提交论文,2010.
I206.2
A
1008-178X(2012)11-0026-05
2012-08-24
樊 星(-1986),男,河南新乡人,西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从事传播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