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咸炘《四史知意》的史学批评理论

2012-08-15 00:46刘开军
池州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章学诚四史史学

刘开军

(四川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8)

刘咸炘《四史知意》的史学批评理论

刘开军

(四川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8)

刘咸炘是民国史学上一位卓有成就的史学家。刘咸炘在《四史知意》中重点探讨“前四史”的史意,反映了他对古代史学理论的认同与实践。刘咸炘批驳“无中生有”和“我注六经”式的评论,在批评原则上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刘咸炘不仅评论“前四史”,还评骘了历代学者关于“前四史”的评论,形成了双重批判的特点。他的论著和思想对于20世纪初期轻视传统史学的不良风气有针砭的作用,这是刘咸炘对民国时期史学批评的贡献。

刘咸炘;章学诚;《四史知意》;史学批评

若结合章学诚在近代被“发现”的学术史背景来分析,则刘咸炘对章学诚及其“史意”的推崇与运用在当时实具有特殊的时代意义。1920年,日本学者内藤湖南的《章实斋先生年谱》传入中国后,中国学者大受刺激,于是有胡适掀起章学诚研究的高潮,章氏才渐为我国史学界所“发现”。需要强调的是,在国内掀起“章学诚热”之前,年纪不到20岁的刘咸炘已经研读了章氏的著作,并深为章学诚的史学见识所折服,开始“读会稽章氏书,略窥大体”[2]169。刘咸炘从章学诚那里拈出“史意”这一范畴,用以指导自己的史学批评研究。这是刘咸炘在史学批评上优胜于同时代的许多史学家的地方。此后,他不止一处地表达了对章学诚的服膺。“荦荦实斋八卷书,逢源左右我心倾”[4]103。“吾族世传文史业,导师东浙一章君”[4]106。章氏殁后一百二十四年,刘咸炘作《〈文史通义〉识语》,以阐发章学诚的史学成就,“先师章君,宏识探源,明统通类,披云见天[5]1057”。亲切而谦逊地称章学诚为“导师”、“先师”。难怪与刘咸炘有过文字之交的钱穆,在晚年评价刘咸炘的学术时,强调近代学人虽看重章学诚,但多未深究章氏的史学,而刘咸炘则“是近代能欣赏章实斋而来讲求史学的”[6]270。从欣赏章学诚走向讲求史意,这是刘咸炘师法章学诚的自得之处。

循此思路,我们可以对刘咸炘的批评宗旨作进一步的剖析。在《四史知意》中的每一部书的开篇,都有一段专门挈论全史纲领的论述。如总结司马迁的作史之意有二。一是“信六艺,表孔子,以正百家”;二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和“原始察终,见盛观衰”[3]20。在《后汉书知意》中有“论识旨”一目,专论范晔的史意及其价值。刘咸炘辨析《三国志》的正统观在历史上引发的各种争议,得出的结论是“承祚诚有不忘故国之心,而实无季汉正统之见”[7]324。这些总揽全史旨意的论述,大体抓住了“前四史”的重要问题,对有争议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提纲挈领地提炼出“前四史”的宏旨之后,刘咸炘还在具体篇章的紧要处揣摩史家之意。他在《史记·项羽本纪》的“彼可取而代之”一句下写道:“特书此语,著匹夫狂起之初机,此三代与秦、汉以下之一大关键也。《高纪》书大丈夫当如是矣,《陈涉世家》书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皆此义”[3]36。这番话折射出中国历史在先秦与秦汉之际发生的断层,发人深思。可见,“旨本会稽”是要以“史意”重新审视、评论“前四史”的史学精神。章学诚撰 《文史通义》,重点在探讨“义”。刘咸炘作《四史知意》,也落脚于“意”上。他们的史学精神是相通的。

与倡导史意紧密联系的,是“体异桐城”。刘咸炘反对过分注重史文表述,因为他认为古文家评史,只是以文章家的眼光衡量史书叙事的优劣,而不用心于史意:“文家气调之说,不可以论史法”[3]121。故而刘咸炘作 《汉书知意》,“但论义例,不及文词。……所举必关体义,与《博闻》、《隽语》、《评林》、《圈点》诸篇立体不同,故论事论文之语概不阑入”[2]169。他认为,桐城派古文家把《史记》和《汉书》等视为模仿、练习古文的范本,多注意于遣词造句而忽视史家文字背后的深意,有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之弊。因此,刘咸炘在评价《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时也批评了清代桐城派的先驱归有光:“篇中所载,自《国策》外,盖皆出《秦记》。然《秦记》仍略,故并樗里子卒葬亦书之,此本无关系,特旁考仅此,过而存之耳。归氏密圈之,盖以为闲情逸致,古文家之僻谬如是”[3]105。他又驳斥桐城派关于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的评论,说:“桐城家读书,不离文士之见”[3]102。在《史记·高祖本纪》“秦人大失望,然不敢不服”句下,评论道:“与上秦人大喜,惟恐沛公不为秦王文相对。此乃史文用意处,而归(指归有光,引者)、方(指方苞,引者)皆未指出。大抵归、方偏于论文气,往往于义无关。文顺说者,以顿挫密标之,而于此等,反不留意”[3]38。又如晚清著名散文家黎庶昌在《续古文辞类纂评》中从文势、文法角度评《汉书·李广苏建传》。刘咸炘指出黎氏“仅以文势言,未免于陋”[2]206。这些专从文字、文法或文章结构方面论史的作法,是刘咸炘所批评的。所谓“体异桐城”,意即在此。

20世纪初年,刘咸炘高举“史意”的大旗,在史学批评上可谓独树一帜。刘咸炘在探寻“前四史”的本意时,自然要面临怎样评论史意的问题,这是涉及到史学批评的原则性认识了。

2 “穿凿琐细,所不敢从”的批评原则

史学批评是一项严肃的学术活动。它忌讳评论家的捕风捉影,也与批评者动辄凭空臆断格格不入。刘咸炘在总结了大量的史学批评事例之后,提出“叙事关节,乃出自然,非有微旨,穿凿琐细,所不敢从”[2]169的认识,这是有关史学批评原则的一个重要论点,也是他在《四史知意》中论述得最多、具有较高价值的地方。刘咸炘的这一思想看似平常无奇,实际上却别有深意。刘咸炘所说的“穿凿琐细”在史学批评史上并非罕见,大致包括以下两种类型。

第一,“无中生有”式的解说与评论。史学家本无此意,也无特殊指向,却被评论者认为此中大有深意,并为之增饰,这是求之过深。刘咸炘举清代学者尚镕关于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的评论为例,说:“尚曰:操既用天子车服,立太子,又豫拟山陵,若正月不死,必篡汉无疑矣。故寿遂书王崩于洛阳,使同于即真之帝,为作本纪也。按:尚氏之无故赘说,多有此类。凡此等叙事,皆止是直书,即使曹党操笔,亦仍如是,何乃云是承祚用意处”[7]332。在刘咸炘看来,陈寿这样记载,只是如实直书而已,并没有特别的用意,可是尚镕却认为这种叙述反映了陈寿对曹操的隐晦的评价。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对 《史记·秦始皇本纪》的理解中。在“更名腊曰‘嘉平’”[8]251句下,刘咸炘写道:“王曰:特书秦皇欲仙之始,盖自是以后,一意求仙。按:此亦凿说。此本当书,即后不求仙亦应书,凡自昔评是书者,每于本应书之事,说为特笔,皆不可从,今不具驳”[3]33。刘咸炘反对把平常的记载生硬地赋予某种含义。他又批评北宋学者黄震关于 《汉书·韩彭英卢吴列传》的评价求之过深:“黄震《日抄》曰:班氏以此合者,谓韩、彭、英以大功,卢以旧恩,皆不克终,惟吴芮国五世者,得人心也。垂训之意深矣。茅坤曰:汉初以异姓王者并传于此。按:茅说明白,黄说过深矣”[2]198。这里说的“深”是指过分引申史家之意,不符合史学批评的客观原则。对于“前四史”中的一些类传,历代评论者也出现了过分发挥、歪曲史家之意的问题。“凡史家汇传,皆举一代风俗,其人虽同风而各有邪正,及微细处,功过轻重,皆直书其事而自见,后世必较量区分,反滋议论,而非古人之意也”[3]145。从“直书其事”到“反滋议论”,问题就出在评论者的穿凿牵强上。

第二,“以己见度古人”[3]132或 “强古人以从己”[3]164的“我注六经”式的史学批评。这类评论表现为批评者把自己的理解和看法强加给被评论的对象,把作者之意和评者之意混为一谈。《史记·酷吏列传》和《汉书·酷吏传》在传主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张汤、杜周本在《史记·酷吏列传》中,班固作《酷吏传》时,却把张汤、杜周抽出,并为二人单独立传,这引起了后世激烈的讨论。以北宋时期的刘安世、马永卿为代表,认为班固这样做是因为张汤的儿子张安世位至大司马,杜周的儿子杜延年也位列九卿,功勋卓著。班固的用意在于教导后世人臣的忠孝。刘咸炘则认为刘、马二人曲解班固作史之意。“班氏提出二人,以其世著名绩。张固世贵,杜亦以才传家,非独为安世、延年也。一代世臣,非必为教孝。酷吏非奸臣不忠,亦非出之即为贷其罪。刘、马之说,凿而支矣”[2]210。刘咸炘认为,张汤和杜周本有独立作传的资格,酷吏也并不是不忠,所谓教人忠孝之说也就无从谈起了。这就是“以己见度古人”。这种猜度古人的作法有时还表现为对荒诞寓言的比附:“王闿运曰:记此梦者,讥群小托骨肉之恩也。按:此说凿甚,记梦安可作史家寓言用乎”[9]263?这类评论,实质上还是以己意猜度古人的行为。更有甚者,“以己意曲说古书者,自以为知古人,而实不知也。”除了以不知为知之外,这种性质的评论的危害还在于损害了史书的本意:“强说不能自圆,好古实以诬古,坐使直白之史书,变为诗赋,此不可不辨也”[7]313。这些话点到了史学批评中的穿凿之病的要害了。刘咸炘在评《三国志·魏书·程郭董刘蒋刘传》时,写道:“此诸人虽多谋略,非发大谋,自当区于荀、贾,非有所优劣高下也。贾诩岂果忠于操?董、刘皆佞,而程、郭则非佞,安见程、郭费忠于操乎?至所谓著戒之意,亦似读者之意,而非必作者之意”[7]344。明确区分了“读者之意”和“作者之意”这两个概念。这里所说的是“以己见度古人”的又一种表现形式。

刘咸炘读《三国志·魏书·钟繇华歆王朗传》时,又发表了这样的一段评论:

此传以后,非无可入汉史者,说已见前。釜铭谥议,亦未见其必有意。先世名臣,在当时自是褒词,承祚亦就当时语书之。自唐以上,本不以贰臣为深耻也。王鸣盛亦谓:引丕语以著合之之意,不待贬而已见。此皆以后人之见规古人耳[7]343-344。

“以后人之见规古人”是在评论家和作史家之间存在的一种比较典型的矛盾。应当说,历代史评家在揣摩“前四史”的史意方面,进行了有意义的探索。但这些评论中难免有一些不确切或不符合史家原意的地方。刘咸炘把评论者的理解和史学家的本意区分开来,认为评论者不能混淆自己的认识和史家的本意,这在史学批评史上是有积极意义的。更为可贵的是,针对史学批评上存在的这一问题,刘咸炘并没有完全否定评论者的主观努力,他说:“读书如是观则可,如谓作者如是造,则凿矣。说史最当慎于此际”[3]36。这里所说的“读史如是观则可”,是肯定了史评家细心体会史意的作法,而 “说史最当慎于此际”,则是对于史学批评活动的原则性把握。他所努力的方向,乃是还原史家的本意。这些论述反映了刘咸炘对于学术批评的严肃态度,具有方法论的意义。

从今天的眼光来看,史学批评是批评者和史学家之间通过评论而实现的一种超越时空的思想交流,是二者在认识上不断契合、分歧和统一的学术活动。史学批评的这一本质属性必然会导致在史意的探究上众说纷纭,存在仁智之见。不过,这并不影响在史意的探讨上,应当形成并遵循不牵强、不穿凿的原则性认识。中国古代史学批评家们探讨史学批评的误区时,已经提到了“穿凿”,但他们的论述还是以举例为主③,至刘咸炘著《四史知意》,不仅大力针砭史学批评中的种种穿凿牵强,还概括出穿凿的种类,并进行理论上的疏通。他所阐发的“以己见度古人”、“强古人以从己”,“读者之意”、“作者之意”和“说史最当慎于此际”等,带有明显的理论色彩。

行文至此,不禁联想到陈寅恪的一段话。1930年,陈寅恪在论时人治古代学术之状况时,说:“著者有意无意之间,往往依其自身所遭际之时代,所居处之环境,所熏染之学说,以推测解释古人之意志”[10]247。陈寅恪所说与刘咸炘批评的曲凿之论在精神上是相通的。陈氏之论在近现代学术史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而在这个认识上,刘咸炘要早于陈寅恪,刘咸炘在1917年时已经形成了这一认识。刘咸炘提出的这一学术批评理论,彰显了史学近代化过程中所蕴含的科学精神和近代意识,至今仍然具有其学术生命力。

3 “旁览旧说,益资发析”的批评模式

《四史知意》中的史学批评,往往是列出篇名或者篇中的某一句话,然后举出前人相关的评论,再加上刘咸炘的按语,表达他的一家之言。刘知几、章学诚、茅坤、何焯、王鸣盛、赵翼、钱大昕、邵晋涵、梁玉绳、尚镕、方苞、李慈铭等人都是在《四史知意》中经常被援引的前代学人。如在对《史记·项羽本纪》的评论中,刘咸炘先后举出梁玉绳、程一枝、司马贞、刘知几、林駉、冯景、张照、赵翼、黄震、归有光、方苞、顾炎武、尚镕等二十多位学者的论点,然后断以己意,显示出刘咸炘开阔的学术视野和独抒心得的评史风格。《四史知意》的这种史学批评形式固然不能说是刘咸炘的创造,但在刘咸炘那里却得到了娴熟的运用,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这是《四史知意》在史学批评上值得一提的地方。

首先,刘咸炘采用这种博采众家、断以己意的方式,是因为前贤之说给了他许多启发。刘咸炘在《汉书知意》中说:“谈说之间,颇有推求。旁览旧说,益资发析。……讥班之语,必详载而驳之,非敢甘为佞臣,诚欲得其本旨,正赖攻错,启发愚蒙”[2]169。“旧说”即前人之说。“益资发析”、“启发愚蒙”等说的是前贤之论启迪刘咸炘思考,从而作出自己的辨析。历代评论“前四史”的著述对刘咸炘裨益良多。这当是他在书中大量引用前人论述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次,这种批评模式,使刘咸炘的史学批评具备了双重批判的特点,既批评了“前四史”,也批评了“前四史”的批评者。刘咸炘把前贤的诸多说法辑录起来,或判断他们的是与非,或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完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四史知意》既是对“前四史”的批评,又是对历代有关“前四史”的批评的再批评。这种双重的批评形式,其价值在于通过阅读《四史知意》,读者既能够知晓前人的成果,也可以从学术史的角度来判断刘咸炘的观点。对此,刘咸炘是自觉实践的:“是书(指《史记》,引者)前人议论甚多,故辩驳加详,非不知恣为击难,坐长繁芜,欲明本义,不得不然耳”[3]3。刘咸炘认为梳理和评论前人的学说,是非常必要的。历代对“前四史”的评论连续不断,千百年来积累了浩瀚的评论。对于这笔遗产,是继承,还是抛弃。刘咸炘选择了前者。刘咸炘生活于晚清民国之际,在史学近代化的历程中,他对“前四史”的评论及其对相关评论的梳理,具有不容忽视的学术史价值。他选辑的大多是有代表性的论断,故而可以说,《四史知意》是20世纪前期史学家对中国古代史学中的一笔重要的遗产所进行的一次比较系统的总结与清理。

再次,采辑旧说,加以按语的方式,还体现了刘咸炘优良的学风。他撰写《四史知意》,前后历经十多年,搜集前人的成果,不断地删削增改书稿。他为此付出的辛劳,是超出常人想象的。“硕儒推阐必多。伏处识浅,仅就所见之书,甄录其要。其初下己意,后见前人先获,已删去改录旧说,其所未知,俟他日续补之”[2]170。书中留下了刘咸炘这种思想发生的痕迹。在评论《史记·伯夷列传》的结尾处,刘咸炘写道:“是篇已成,始知近儒方楘如谓:自来论伯夷事者,皆误读《史记》,作《伯夷列传解》。检《国朝文征》,果得之,录附于下”[3]98。刘咸炘的这种学风与清初史家顾炎武“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11]卷首小引的作法一脉相承。在近代史学对于古代史学的扬弃中,刘咸炘秉承了这一优良的传统。刘咸炘在《四史知意》中无论是对“前四史”,还是对前人有关“前四史”的评论,不同意处敢于发表自己的看法。同时,又坚持“前贤未可轻议”[2]169和“读史终应恕作者之用心”[9]245的态度,体现了审慎、谦逊的治学精神。从这种在对待前人学说上的辩证态度中,也可窥见刘咸炘在史学批评上的境界。

20世纪的前二三十年,中国史学正经历着一次深刻的变革。在这一新、旧史学的转型中,史学家们也在思考着如何对待、评价传统史学的问题。20世纪初,梁启超提倡的“新史学”,对“二十四史”几乎持完全否定的态度:“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若二十四史,真可谓地球上空前绝后之一大相斫书也”[12]3。尽管梁启超后来对传统史学的评价有所扭转,但这种否定“二十四史”的论调对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古代史学研究显然产生了消极的影响。在普遍低估“二十四史”价值的学术环境下,刘咸炘前后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撰成《四史知意》, 他还陆续研读 《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魏书》、《北齐书》、《周书》、《隋书》、《南史》、《北史》这11部正史,将札记汇编为《翻史记》一书。由此可见,刘咸炘在学术研究上保持特立独行的风格,是20世纪当之无愧的研究“二十四史”的先驱者之一。他的这些论著和思想对于当时轻视传统史学的学风无疑具有针砭的作用,这是刘咸炘对20世纪前半期中国史学批评的一大贡献。这也是我们在评价刘咸炘及其《四史知意》的史学批评价值时,应当充分考虑到的学术环境。

注释:

①请参阅刘复生先生的《表宋风,兴蜀学——刘咸炘重修〈宋史〉简论》,载《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5期;粟品孝的《刘咸炘与浙东史学》,载《推十书导读》,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刘开军的《试探刘咸炘的历史教育思想》,载《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

②中国古代史学上关于事、文、义的论述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孟子·离娄下》:“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此后,关于“史意”的探究逐渐受到重视。唐代史学批评家刘知几在《史通》中,已经赋予了“意”很高的地位,(参见周文玖:《刘知几史学批评的特点》,《史学史研究》2007年第3期)到乾嘉时期的章学诚,有关史意的阐释更加丰富和辩证。晚期民国时期,刘咸炘继刘、章之后,以“史意”为史学批评的核心,并以此作为他研究古代史学的最重要的途径,具有鲜明的近代意义。

③中国古代史学家对于史学批评误区的探讨,请参阅瞿林东先生:《中国古代史学批评纵横》,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154至162页。

[1]刘咸炘.史学述林[M]//推十书:丙辑第2册.增补全本.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

[2]刘咸炘.汉书知意[M]//推十书:丙辑第1册.增补全本.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

[3]刘咸炘.太史公书知意[M]//推十书:丙辑第1册.增补全本.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

[4]刘咸炘.论学韵语[M]//推十书:己辑第1册.增补全本.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

[5]刘咸炘.文史通义识语[M]//推十书:甲辑第3册.增补全本.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

[6]钱穆.中国史学名著.[M].北京:三联书店,2000.

[7]刘咸炘.三国志知意[M]//推十书:丙辑第1册.增补全本.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

[8]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9]刘咸炘.后汉书知意[M]//推十书:丙辑第1册.增补全本.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

[10]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11]顾炎武.日知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12]梁启超.新史学[M]//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九.北京:中华书局,1989.

Historical Criticism Theory ofOn Four Historical Recordsby Liu Xianxin

Liu Kaijun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Chengdu,Sichuan 610068)

Liu Xianxin is a famous historian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InOn Four Historical Records,he mainly explores the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pre-four historical records”,which reflects his identification of ancient historical theory.Liu Xianxin criticizes the comment of “creating something fro nothing” and “my notes on Six Classics”,which is methodologically significant.In addition,Liu Xianxin also makes evaluation about the comment on “pre-four historical records” by scholars of past dynasties,which is characterized with dual criticism.His works and ideas play critical role in criticizing bad practice of despising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 in early 20th century,which is his contribution to historical criticism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Liu XIanxin;Zhang Xuexhen;On Four Historical Records;Historical Criticism

K092

A

1674-1102(2012)01-0083-05

刘咸炘(1896—1932),字鉴泉,别号宥斋,祖籍四川双流,被称为近代学术史上的一位天才学者。同晚清民国时期的刘师培、张荫麟等英年早逝的史学家一样,刘咸炘年寿也只有36岁,但他却留下了比刘师培、张荫麟等人更为宏富的著述。他生前出版的著作和未刊手稿共计231种1000多万字,涉及了文、史、哲领域,而其核心则是史学。由于刘咸炘靠自学成才,生平足未出川,只与蒙文通等少数几人交游甚笃,所以在他去世后,其人其书渐为学术界所遗忘。直到近几年,刘咸炘的史学成就才逐渐受到人们的关注①。纵观刘咸炘一生的学术研究,不难发现,他在史学上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具有鲜明的批判色彩。在《史学述林》的《史体论》、《史病论》、《〈史通〉驳议》等篇章中,刘咸炘向学界展示了他在史学批评上的理论水平。其中,他所提出的“去其瑕而瑜更著”的批评目的论[1]459,至今仍被学术界奉为圭臬。《四史知意》是刘咸炘的一部重要的史学著作。该书包括《太史公书知意》、《汉书知意》、《后汉书知意》和《三国志知意》四部分,是他关于“前四史”的评论专书。按照成书的先后,这四部书的草拟和修订时间依次是:《汉书知意》初稿于1917年,1918年冬加以删订,1929年再加修补,1931年刊刻。《太史公书知意》初稿完成于1919年,1929重修,1931年刊成。《后汉书知意》底稿完成于1920年,1930年修订,1932年刊成。《三国志知意》初稿于1922年,1930年修订,1932年刊成。《四史知意》从初稿到修订历经十六年,占去了刘咸炘短暂的一生的近二分之一的时间,这部书比较全面地展现了刘咸炘在史学批评上的理论成就。本文拟以《四史知意》为中心,考察刘咸炘在史学批评上的理论、方法及其价值。

1 “旨本会稽,体异桐城”的批评宗旨

大凡有成就的史学家,在学术上总有其一以贯之的旨趣,反映出他的学术渊源和研究趣味。刘咸炘评论“前四史”的宗旨,简而言之,曰“旨本会稽,体异桐城”[2]169。“会稽”指的是清代史学家章学诚;“桐城”则指清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桐城派。这八个字包含了两层意思。第一,刘咸炘在史学批评的原则上,要取法章学诚,这反映了他对古代史学理论的认同与实践。第二,他在史学批评的体例和内容上,又不同于桐城派古文家的文章评点,这表现出刘咸炘作为一位史评家,而区别于古文家的自觉意识。不过,这八个字的言说毕竟有些抽象。幸运的是,刘咸炘在《太史公书知意》开篇发表的一段对于史学的看法,可以视作是“旨本会稽,体异桐城”一语的注脚。“史之质有三:其事、其文、其义。而后之治史者止二法:曰考证,曰评论。考其事、考其文者为校注,论其事、论其文为评点,独说其义者阙焉”[3]3。这表明,刘咸炘治史的重点既不在于历史考证,也不是一般的历史评论和文章点评,而是要以探讨史意作为他史学批评的兴趣与重心②。

2011-12-06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民国时期史学之研究”(10JJD770005);四川省教育厅项目“刘咸炘与晚清民国时期的历史学”(10SB009);四川师范大学校院共建科研创新团队“中国近现代西南区域研究”。

刘开军(1981—),男,安徽宿州人,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史学理论与史学史。

[责任编辑:胡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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