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约翰·斯坦贝克的海洋世界
——以科学游记《科特斯海》为考察依据

2012-08-15 00:43:04徐向英
关键词:斯坦贝克科特海洋生物

徐向英

(漳州师范学院 外国语言文学系,福建 漳州363000)

走进约翰·斯坦贝克的海洋世界
——以科学游记《科特斯海》为考察依据

徐向英

(漳州师范学院 外国语言文学系,福建 漳州363000)

为人们所熟知的二十世纪美国著名小说家约翰·斯坦贝克在科学界被誉为“生态学先知”。在斯坦福大学分校霍普金斯海洋研究站学习普通生物学课程的经历以及他与美国海洋生态学家爱德华·里科兹的终身友谊,使他意识到人类与自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科学考察游记《科特斯海》如实地描写了海洋生物间既竞争又合作从而保持着整个海洋动态平衡的客观事实,此举体现了他科学的生态整体主义思想,其中对人类不负责任肆意破坏海洋生态资源的道德谴责与警告表现了其独特的生态良知和非凡的生态远见。

生态学;斯坦贝克;《科特斯海》

约翰·斯坦贝克是美国西部最多产、最有成就的作家之一,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西部作家。英国评论家华伦·弗兰奇(Warren French)认为:“是他的虚构小说首先为他赢得了声誉,也是他的虚构小说继续吸引着大量的读者,所以大部分有关他的书籍和评论就几乎无一例外地集中在他的小说上。”[1]然而越来越多的资料表明仅仅将约翰·斯坦贝克视为著名的小说家是大大缩减了他丰富的内涵,在他留给后人的记忆中,我们不应遗忘作为业余海洋生态学家的斯坦贝克。遗憾的是,大多数当代的批评家和学者们总是以政治的观点和立场来评判他的作品,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纠缠于他的“政治或政治的缺乏”[2](P184)上而忽略了他对生态环境的关注和贡献。20世纪90年代,生态批评的兴起为人们阐释文学经典提供了新的视野和标准,正是在重审经典的批评浪潮中,斯坦贝克的作品被重新阅读,被赋予了更为丰富的意义和价值,他对海洋生态环境的贡献也得到了应有的认可和重视。本文旨在通过一部几乎被国内批评界和学术界遗忘的作品——科学考游记《科特斯海》,来阐述约翰·斯坦贝克科学的生态整体主义观,以期更全面地观照他为海洋生态学及人类环境做出的贡献。

海洋生态学是生态学的一个分支,是研究海洋生物与海洋环境间相互关系的科学,包括人类各项活动对海洋环境、生物组合和资源的影响。生态学(Ecology)原初为oecology,这个词由德语(Oecologie)翻译而来。1869年,德国博物学家、生态学的先驱海克尔(E.Haeckel)首次提出“生态学”这个词,他创造性地将希腊文的oikos(意为“家”或“户”)和logos(意指言说、各种学科系统的研究)结合起来,密切观察各个物种彼此之间以及它们与其生态环境(栖息地)之间是如何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生态学的诞生是人类科学发展史上的一大进步,给人们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视野,“它克服了人从个体出发的、孤立的思考方法,认识到一切有生命的物体都是某个整体中的一部分。”[3](P1-2)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到20世纪20年代生态学逐渐引起人们浓厚的兴趣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并由初期阶段主要关注自然生态逐渐开始转向对人类和他们生存环境之间的关注。不过,生态学真正获得现实指导意义是在20世纪60年代。1962年雷切尔·卡逊的著作《寂静的春天》拉开了欧美环境保护运动的序幕。随着现代环境破坏的日益加剧,人类对环境危机的认识日益广泛,生态学才走出专业圈囿、置身公众舞台。斯坦贝克是一位科学家,确切地说,是一位业余海洋生态学家,他对海洋生态环境的兴趣和研究在其同时代的美国其他主要小说家中是罕见的。早在生态学被赋予指导人类环境实践、维护全球生态平衡的重任而成为世界显学之前的三十年,斯坦贝克就已经表现出对海洋生态持久不变的兴趣,并将这份兴趣带到作品中去。《纽约先驱论坛报》曾这样描述斯坦贝克对海洋生物的热情:“海洋生物是斯坦贝克的业余爱好,他对海洋生物的热情是可以感染人的。他白天采集标本,晚上对它们进行分类,防腐处理,直累到筋疲力尽。”[4](P207)

的确,各种资料显示,斯坦贝克对海洋生态的兴趣可以说是终身的。他成长的太平洋海岸蒙特雷海湾是“北美太平洋最大最深的海中峡谷,盛产海洋生命。”[5](P7)美国最早的生态学家W·C·艾里(W.C.Allee)在其专著中这样描写太平洋沿岸加利福尼亚区域丰富的海滨动物:“低潮时,人们在裸露的岩石上行走时不踩到上面的生物是不可能的。”[6](P358)对海洋,斯坦贝克似乎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他一生的大部份时间都是在海边度过的,只要可能,他总是接近海边。早在童年时期,他就开始学会观察蒙特雷海湾的各种海洋生物。1923年,他就读的斯坦福大学的分校霍普金斯海洋研究站的公告上这样写着:“这个研究站中一个独特的优势是研究者可以观察和研究那些仍在海洋和陆地这个大设计里履行各自职责、扮演各自角色的大量活生生的动物。”[7](P63)这对于从小对海洋生物就情有独钟的斯坦贝克来讲无疑具有巨大的吸收力,那年夏天,他和妹妹玛丽参加了这个研究站开设的普通生物学暑期课程。这个课程的指导老师是伯克利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研究生查尔斯·文森特·泰勒(Charles Vincent Taylor)。根据斯坦贝克研究专家理查德·爱斯特罗(Richard Astro)和传记作家杰克逊·本森(Jackson Benson)的考证,泰勒的老师是查尔斯·卡弗伊德(Charles Kafoid),卡弗伊德深受海洋生物学家威廉姆·爱默生·里特(William Emerson Ritter)思想的影响。1919年里特完成了自己的巨作《有机体的统一》(The Unity of the Organism),认为“作为一个巨大整体的自然界本身与其所有的组成部分是如此地联系在一起,以致于不仅整体的存在决定于各部分的有序合作和互相依赖,而且整体对其各部分握有决定性的控制尺度。”[7](P241)里特的理论适合于自然界中的所有有机体,他强调的重点是整体与其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的相互联系,这些观点现在看来并不稀奇,但在当时却是十分领先的,在伯克利成为了时代思潮运动的一部分。在泰勒的指导传授下,斯坦贝克接触并学习了里特的观点并首次接触了达尔文的进化理论。多年后,他对霍普金斯的一位教授、生物学家约翰·罗尔夫·波林(John Rolf Bolin)说:“在霍普金斯海洋研究站的暑期学习中他记得最牢的就是里特的超级有机体概念。”[8](P44)通过这个课程的学习,斯坦贝克第一次认识到自然界是一个相互联系、相互依赖的整体。虽然这只是一段非常短暂的生活经历,但对他今后整个思想的成长都具有重大的影响,不仅为他对海洋生态的终生兴趣和着迷奠定了基础,也为他后来与海洋生态学家爱德华·里科兹(Edward Ricketts)的终生友谊铺平了道路,他的传记作家杰伊·帕里尼(Jay Parini)认为对斯坦贝克来说这是“一个开创性的时刻”。[9](P55)

爱德华·里科兹是美国最早的海洋生态学家之一,生来就对动物学感兴趣,上中学、大学时,他修了学校开设的所有生物学、动物学和生态学课程。大学毕业后,他来到蒙特雷海湾创建了一间海洋生物实验室,实验室座落在被沙丁鱼罐头厂环绕的码头区,这里丰富多样的海洋生物为他提供了一个得天独厚的现成实验室。当初,人们研究海洋生物的普遍方法是纵向分类法,关注海洋生物个体本身,在实验室里通过解剖生物个体来研究它们。在他一生都热爱和投身的太平洋沿岸,里科兹关注的远非只是海洋生物个体本身,他更关注的是海洋生物在各种不同的栖息地中是如何分布的,彼此之间又是如何相互影响的,即,他把海洋当作一个整体来研究。他与朋友杰克·加尔文(Jack Calvin)合著的《太平洋潮汐间》(Between Pacific Tides,1939)被誉为“在海洋生物学上具有开创意义的经典之作”。[5](P84)斯坦贝克和里科兹相遇于1930年,对大海的热爱与对海洋动物的共同兴趣让两人一见如故,并开始了长达十八年的友谊,直到1948年里科兹因意外车祸不幸英年早逝。期间,他们分享思想、吸收当时生态科学的各种研究成果,在太平洋沿岸进行大量的实地科学考察。1940年秋天两人航行4000英里,到当初几乎不为科学界所知的科特斯海(现在的加利福尼亚湾)进行为期六周的考察。这次考察的成果便是翌年出版的一部至今仍被美国生物学界视为经典读本的著作《科特斯海》。①该书内容包括两部分,第一部份是航海日记部分,详细生动地记录了他们每一天对海洋生物考察的过程以及他们在观察海洋生物过程中对科学、哲学、以及人类与环境关系等诸多问题的思考。第二部分记录了成千种千奇百怪的生物的种类形态以及它们的相片。关于这本书的日记部分是谁写的,评论界有过争议。不过,正如这次的考察旅行一样,这本书是两人精诚合作、互切互磋的结晶。出版商曾建议日记部分归斯坦贝克,图片说解部分归里科兹,但遭到斯坦贝克的拒绝,他说:“这本书是我们两人工作和思考的产物,至于是谁写下这些文字并不重要”。这本书的日记部分斯坦贝克于1951年以《科特斯海航海日记》为题目再版,同时加入了斯坦贝克撰写的的回忆录“关于爱德华·里科兹”。这是一部集科学、哲学、文学、旅游与悠闲于一体的作品,其中,关于整个海洋生态动态平衡的客观描写以及对人类与海洋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理解与思考,体现了他整体的、联系的科学观点,在海洋依然被过度捕捞、不断污染的今天,尤其值得后人的重视。

在无数次对蒙特雷海湾和科特斯海各种海洋生物的观察中,斯坦贝克发现海洋里所有的生物为了生存,都练就了一身的本领。不管是哪种生命形式,它们各自都有一套生存的武器,“有长着尖尖牙齿的,有胆小怯懦的,有凶猛残忍的,有聪明机灵的,也有身上带毒的。”[10](P241)在圣·卢卡斯海角(Cape of San Lucas),在海角岩石上聚集着一种用脚尖爬行,斯坦贝克称之为“轻腿萨利”的小螃蟹,它们生存的武器是拥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和极其敏捷的反应速度。”[10](P62)这个海角有巨大的海浪拍打着岸上的石头,依附在这些石头上的海星、海胆、单壳软体等其它动物用它们的“速度、凶猛”[10](P79)顽强地抗击着海浪带来的冲击力,快乐地生存着。位于半岛南部顶端靠东的帕尔莫(El Pulmo)是一个珊瑚礁,这里生命形式的复杂比圣·卢卡斯海角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像圣·卢卡斯海角,这里没有巨大的浪花冲击平滑坚硬的岩石,这里栖息着的是非常脆弱纤细的诸如蜗牛、蠕虫等大量小动物,有的依附在珊瑚上;有的生长在上面;有的则在上面挖洞栖息。因为这里珊瑚柔软,海水浑浊,它们遇到危险时就用海藻来掩盖自己、或往坑道等隐蔽处躲避。在这里,“隐藏和伪装是它们使用的主要生存武器。”[10](P79)作品中,类似的描写比比皆是、不一一列举。不管是速度,还是机灵、敏捷或伪装,“所有的这些技巧和机制,所有的成功与失败,全都是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活着”,[10](P241)这种竞争是极其凶残猛烈的,在海水里没有任何动物的组织有进行腐化的机会,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旺盛激烈的食欲,这食欲是不可能让一个死亡的生命有任何机会停留的,哪怕只有几秒种,即使是受伤的生命也不例外。敏捷的动物如果动作稍慢了,带壳的动物如果在不恰当的时间张开了外壳,凶狠的动物如果变得胆怯了,那么等待着它们的就是迅速的死亡。似乎对一个小小错误或过失的惩罚就是即刻的死亡,没有片刻的机会。[10](P189)

斯坦贝克对海洋里生物之间为了生存而展开的残酷竞争的描述令人窒息,然而却又是无法否认的客观事实。“活着对所有活着的东西而言似乎是一条命令,为了整体的生存,这条命令宣告无数的个体生命的死亡与毁灭。”[10](P241)现代生态之父阿尔多·李奥帕德(Aldo Leopold)在其《沙郡岁月》中提出了著名的生态整体主义思想:“一件事要是倾向于保存生物群落的整体,稳定与美感时,这便是一件恰当的事情,反之则是不适当的。”[11](P306)即从整体利益出发去观察、衡量个体的行为。那么,海洋中这种个体间的竞争杀戮是否有利于海洋生物群落的整体稳定与美丽呢?对斯坦贝克触动更大的另一个事实是,在充斥着斗争与杀戮的海洋里,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葱葱郁郁的生命力。在四千英里的考察中,无论他们什么时候往海里望去,总是能看到漂亮的、活蹦乱跳的小生命,这些生命带给人“一种充实和丰裕的感情……令人兴奋不已。”[10](P46)在马格达雷那湾(Magdalena Bay),“从浮游生物到灰色海豚,应有尽有,到处都是食物,万物都极其活跃地、生机勃勃地吃着其它的万物。”[10](P47)在圣·卢卡斯海角,“退潮时露出海面的岩石上生命充足”;[10](P58)在帕尔莫,“每块珊瑚上都博动着生命”;[10](P76)在波多·圣·卡洛斯(Puerto San Carlos),斯坦贝克激动地发现,整个晚上他们都听到鱼儿搏斗时发出的嘶嘶声和溅泼声,灯光穿过水面,几乎整个水面都被鱼填满了。“我们从来都没有遇到一个繁殖如此丰富的水域,这一大群饥饿的疯狂的鱼儿贪婪的简直让人不可思议。”[10](P240)如此动人美丽的图像就如同生死攸关的搏斗一样,俯拾皆是,贯穿着斯坦贝克的整个行程。

海洋中的这一幅幅残酷却又丰满的图像告诉斯坦贝克,每一个个体为了自己而生存,在捕食中与其它个体相互为敌,对每一个物种来说相互为敌的杀戮是激烈而残酷的,比如,虾米被小鱼吃掉,小鱼被大鱼吃掉,大鱼被更大的鱼吃掉。但从整体宏观来看,“强者吃掉弱者,敏捷的吃掉缓慢的正是为了整体的完整。某种动物的生命能保持平衡,其前提条件就是要有大量幼体的存在作为它们的食物。”[10](P263)显然,海洋里虽然充满了生存竞争,然而恰恰是这竞争保证了整个海洋的持久稳定,保证了旺盛顽强的生命力。“没有危险的地方,就没有刺激、没有活力——生命力、灵巧、多才多艺当然都是在挫折与阻碍下产生的。”[10](P227)每一个生命为活着必须杀戮,这杀戮却使这里的一切都彼此复杂错综地联系着——植物依赖着动物,动物依赖着植物,它们各自与周围的生存环境是如此紧密地相连着的,以致于“哪怕只是移掉海里面那种最普通的、大量存在的红色浮游龙虾,或者是数以亿计的寄生蟹,或者是潮间带水坑里的食腐动物,都会影响到整个区域在更大范围内的循环。”[10](P216)海洋生物就是在这样你吃我我吃你的竞争中相互合作相互依存,维持着整个海洋的生态平衡。无疑,斯坦贝克这种辩证的、整体的、联系的科学观点与李奥帕德对生态群落的判断标准如出一辙,残忍的你死我活的杀戮,的确让无数个体死亡,但同时也相互紧密依存联系,从而保证了整体的生存、稳定与美丽。

1968年,英国气象学家、生物学家詹姆斯·拉伍洛克(James E.Lovelock)在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举行的关于地球生命起源的科学大会上,首次提出了“盖娅假说”(Gaia Hypothesis),认为整个地球,实际上是一个联系在一起的整体,是一个具有自我调节功能的超级有机生物体,他用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盖娅指称这个单一的实体。这个有机体“包括生物圈、大气圈、海洋和土壤,这些要素的全体组成一个反馈或控制系统,为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寻求一个最为理想的物理和化学环境。”[12](P13)拉伍洛克指出从整个太阳系看,生物的活动对地球自然平衡的维持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生物的活动,其环境将会大不一样,尤其是占地球总面积三分之二、蕴藏大量微生物的海洋,是“盖娅调节系统的重要组成部份”。[12](P113)哈佛大学教授、生物多样性之父爱德华·威尔逊(Edward Wilson)指出:大量的证据表明,“即使是某些单个物种也会有相当的全球影响。如由微生物、光合细菌、古细菌和藻类所组成的海洋浮游生物,是全球气候的主要调节者。”[13](P26)美国著名的环境保护主义理伦家比尔·麦克基本(Bill Mckibben)在《自然的终结》中指出,海洋科学研究表明浮游生物在二氧化碳循环过程中有着一个关键性的作用,它们每年都可以从空气中吸收一半的二氧化碳,任何浮游生物的耗尽,不管是从太阳到达地球的紫外线辐射对浮游生物产生的副作用还是人类人为的破坏,都会相应提升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从而导致温室效应的增加。[14](P126-127)可见,劫掠或过度开发海洋的危险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斯坦贝克科学的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推动他对人类与海洋环境之间关系的深刻理解,加深了他对两者之间的联系意识。与海洋中的万物一样,人类与其周围的生存环境同样是紧密地相连着的。斯坦贝克在游记的开篇就说明:一个永恒的、绝对客观的现实只是一个神话。他清楚,他们根本无法观察到一个完全客观的科特斯海,因为只要他们的船一踏入,这个无人居住的海湾就会发生变化,他们就会给这个海湾带入一些新的元(要)素:“当我们的橡胶靴子在鳗鱼栖息的低洼地穿过时,当我们在潮潭里翻滚岩石时,我们就成为这个地区的一个真实而永恒的生态元素。我们会带走一些东西,同时我们也会留下一些东西。”[10](P3)这种联系的整体观促进斯坦贝克能客观地评价大自然自身的存在价值,“浮游生物,虽然只是海洋里极小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如果没有了它们,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海里的一切生命都会消失,人类的全部生活也会因此而改变。”[10](P216)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已深刻地传达了斯坦贝克对大自然自身价值的认识与肯定。每一个物种在保持整个生态系统的完整性时,都有自己的位置和不能替代的作用,尽管看起来是那么渺小、不起眼,但是如果失去了,就会是灾难性的损失。斯坦贝克虽然也许并不十分清楚这些海洋生物有哪些具体的功能,但他的思想却暗合着拉伍洛克、威尔逊等科学家的思想,与他们的思想如出一辙,足见其超前的生态眼光。

然而,令他可悲的是,在科特斯海的考察途中,他们亲眼目睹日本鱼船队在墨西哥水域大肆捕捞小虾的情景。600吨的捕捞船简直就像刮土机一样在刮空海底,日本渔民处理捞上来的海洋生物的情景更是触目惊心,在捞上船的海洋生物中,他们只挑了小虾,其它的全都被扔回了海里,“几乎所有的鱼都处于垂死状态,只有极少数能活过来。”[10](P248)看着海洋上漂浮着成堆的生物尸体,看着人类亲自制造的海洋生态悲剧,斯坦贝克震惊极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墨西哥政府允许这样愚蠢的行为在这里发生。他很清楚,借助这极具破坏性的大机器,这些“精力充沛、勤奋、又高效率”的日本人“很快就能清空这个地区的虾”,而“遭受这样攻击的物种还能再回来是不真实的,被扰乱的平衡往往会让一个新的物种占支配地位,但原先的关系却永远地被毁灭了。”[10](P249)除了小虾,这些捕捞船每天还捕杀成百吨的鱼,斯坦贝克痛心疾首海洋当局居然“还没有认识到墨西哥最健康最繁荣的一种食物来源正在被耗尽。”[10](P249)他严词谴责,虽然墨西哥政府和日本船长都是好人,但好人却在干坏事,“他们的行为是在对大自然,对墨西哥短期福利,对整个人类的最终福利犯罪。”[10](P250)如此短浅的目光让他感到忧心,他建议应该立即对这一地区进行认真的研究,分析其潜在能力,限定捕捞数量,禁止在这个地区如此彻底的捕捞,平衡控制捕捞量与供应量。他警告,过度猖獗的捕捞不仅给海洋生命也会给人类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用不了多久墨西哥鱼虾工业就得关门倒闭。”[10](P250)

斯坦贝克的警告不是危言耸听、杞人忧天。事实已经证明,斯坦贝克对未来生态灾难的预警是正确的。科罗拉多河曾经是科特斯海湾的生命源泉,不但给它带来新鲜的河水,还带来了丰富的营养物,但到了上世纪末就几乎被切断,在穿行了几百英里的峡谷、沙漠和农场后到了注入海湾的就只剩下涓涓细流了。科罗拉多河三角洲曾经是这个星球上最多产最富饶的生物区,有着上亿种海洋生物,然而由于捕鱼和贝类养殖,在过去短短几十年中,这个三角洲经历了海洋生物数量的锐减,95%的海洋生物都灭绝了。2004年3月11日,来自斯坦福大学的退休海洋生物学教授巴克斯特等人一起从蒙特雷海湾乘坐七十三英尺长的木制捕虾船‘GUS D’号重新走过斯坦贝克曾经走过的航程,他们以《科特斯海》的航海日记为基础,花了两个月时间来观察60多年来这条狭长的海湾发生了一些怎样的变化。他们发现,表面上,科特斯海还是保持原样,是永恒的,但在海面下,却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来在斯氏所描写的有着数不胜数生物的海域,现在变得几乎荒芜了。[15]斯坦贝克70多年前发出的警告果然应验了,人类愚蠢地、不负责任地破坏自然,自身也难逃自食恶果的命运。无疑,斯坦贝克对人类如此肆意破坏海洋的道德谴责表现了其独特的生态良知,他的建议和警告也表明了他非凡的生态远见。

正如美国学者苏姗·F·比戈尔(Susan F.Beegel)所言,斯坦贝克是“最早认识到海洋脆弱性的少数人中的一个”。[16](P18)然而遗憾的是,斯坦贝克的建议和警告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此书出版于珍珠港事件的前二天,美国人有更为迫切的事情要做,而且随着战争的发展,对自然资源的需求与剥削更是变本加厉。直至2000年5月18日,美国和墨西哥政府才开始理解60年前斯坦贝克就已经充分理解的东西,意识到人类行为对这个地区造成的可怕后果,共同签定了《科罗拉多河三角洲宣言》(Declaration of the Colorado River Delta)以挽救这个地区所剩无几的海洋生物,保护其脆弱的生态。作为一部蕴含着丰富海洋知识与生态观念的作品,《科特斯海》的研究无疑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认识斯坦贝克。没有深入了解斯坦贝克的海洋生态思想就不能全面地把握他的世界观,也就无法全面客观地评价斯坦贝克在文学史的地位。今天斯坦贝克被称作是“生态学先知”,是“预示生态学时代到来的第一个美国作家”,[17](P40)无疑是当之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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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生态批评视域下的约翰·斯坦贝克研究”(编号:2011B246)。

徐向英(1974-),女,漳州师范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讲师,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所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2010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中西文论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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