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群,任洪玲
(燕山大学 外语学院,河北 秦皇岛066004)
跨学科视域下诗学通感隐喻的哲学基础及审美特征
王牧群,任洪玲
(燕山大学 外语学院,河北 秦皇岛066004)
象征主义认为客观世界不是无生命的对象。它特别关注人与其他生命的关系,寻求人与自然的融合。通感隐喻被象征派诗人发挥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成为其语言风格的标志。象征主义对通感隐喻为何如此青睐?本文运用文学批评和认知语言学理论,通过分析象征派诗歌中通感隐喻的认知机制、哲学基础及审美特征,阐释其中的缘由。
通感隐喻;象征派诗歌;哲学基础;审美特征
感官通道的互动是人类生存的必要。从心理学上讲,人们感知客观事物时,不仅引起单一的相应感觉,基于联想的作用,大脑原有的经验和知识都参与信息加工,对新感知进行补充、丰富和发展,这就需要高级感官综合来自不同感知通道的经验参与。从生理学上讲,人体五官各司其职,但大脑皮层的各区域间并非绝缘,其边缘区有诸多叠合带,具有相互沟通能力,可互相协调参与各种机能性活动。人的五种感官通道是生命体与周围环境进行信息交换的路径。面对残酷的物竞天择,这些通道能否互相作用,对周围的一切做出迅速而有效的反应,直接影响到生命体的生存和繁衍[3]。
近年来随着概念隐喻理论的发展,对通感隐喻认知机制的理解越来越深入。运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研究通感隐喻的认知机制、翻译方法、心智体验、审美体验的文章增多。我们认为象征主义作为文艺思潮影响极大、成因复杂,对其语言标志性特征的分析离不开跨学科知识。因此我们试图将语言学理论与美学及文学批评的知识结合起来,以研究象征派诗歌中通感隐喻的哲学基础和审美特征。
象征派认为客观世界不是无生命的对象,而是和人一样有内在的生命。这与原始先民的信仰一致,先民认为树木花鸟、山河日月与人类一样无不具有灵魂。人的灵魂与自然万物的灵魂既相通,又可以互相转化,这就是万物有灵论。诗人把物质世界看成有生命的形态是“万物有灵”的自然观。世界万物构成一个象征的森林在它背后暗藏着神秘的奥义,而人同世界的关系应该是亲密无间的,只要愿意去亲近它,人与世界的沟通就是有可能的。诗人的使命就是找到开启自然神殿的钥匙。世界是一个统一整体,世间万物既对应又相通,而人的感官也是既对应又相通,人类要从整体上体验世界,人有生命,自然也有生命,一切生命的存在都是不可割裂的,它们只有作为整体才是存在的[4]。
象征派诗人的使命不是去呈现虚幻、丑陋的现实世界,而是表现超时空、超物质、超感觉的另一个理想化世界。生命的对话是诗人的追求,诗人不断寻觅着人与自然万物对话的路径,象征被认为是表达这种超感觉的最佳手法。象征主义诗歌频频采用象征、暗示、隐喻的方法,表现自然与自我之间的相通。象征成了沟通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的桥梁。要追寻生命的本质,唤起人们对生命的激情,诗人认为客观事物与神秘的精神间应有互相契合的关系。象征主义把日月山河、草木鸟虫看成向人发出信息的“象征森林”,他们运用千姿百态的物象来暗示不可言传的内心世界。象征派先驱波德莱尔在《感应》中吟诵:“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行人经过这里,穿过象征森林,/森林用亲切的目光注视着人们。/仿佛远处传来悠长的回音,/幽昧而深邃,浑然一体/似黑夜又像光明,漫无边际,/气味、色彩、声响在一起感应。”在这首诗里,是感应在呼唤人类通过重温旧情,获得生命的灵觉。行人经过这里,穿过象征森林,森林用亲切的目光凝视着人们,仿佛是在说:“生命无处不在,人要不断超拔自我,生命如生机勃勃的参天巨树,直耸云霄,唤醒人类,让他们像崇爱太阳般地热爱生命,远处传来神秘、深邃的回应,瞧,黑夜应和光明,死亡蕴育再生,音乐飘出芳香,色彩奏起乐章,芳香散发出色彩,自然万物以不同的形式,争相绽放,理想的世界,不再有恐惧与绝情,处处荡漾着勃勃的生机,弥漫着爱和生命的永恒。”在波德莱尔眼中,大自然是万物复合的整体,生命间存在对话方式,而这种对话方式是神秘的,是“含糊不清的话语”,“气味、色彩、声响是大自然的话语,诗人要捕捉到这些话语。神秘的‘感应’就是象征主义与大自然交流的方式。”[5]
象征派诗人主张用直觉和经验去体验生命世界,通过直觉和经验,人们对纷繁芜杂的自然万物的感觉和理解可达到统一。象征派诗歌提倡诗的音乐性。写诗如作曲,文字即音符,诗篇要产生交响乐般的艺术效果[6]。象征派诗人需要象征、暗示和隐喻的艺术形式,他们选择了感官通道作为生命体与客观世界进行沟通的媒体。首先,这是由于不同感官的体验可以互相补充、相互借鉴,感官特征之间可以相互映射。其次,对一个感官的刺激可激活其他感官的反应。联想作用可以使一个感官被激活后,其他感官出现交响与和声。诗人要用气味、色彩、声响的交感来表达“大自然的话语”,与大自然交流,表达生命体与客观世界的感应关系,作为语言形式,通感隐喻是最佳选择。万物有灵的自然观认为世间万物既对应又相通,而人的感官也是既对应又相通,这一事实似乎验证了人们的信念。通感隐喻历来被赋予神秘色彩。象征派诗人认为生命间的对话方式是神秘的,是“模糊话语”,通感隐喻最切合他们的口味。
法国象征派大师波德莱尔在《黄昏的协调》里这样描写音乐:“花儿在枝干上发颤,每朵花都在吐香,像个香炉一样;音响和清香在暮霭之中荡漾,忧郁的圆舞曲和倦人的昏眩!每朵花都在吐香,像丁香炉一样;小提琴像一颗伤痛的心呜咽,忧郁的圆舞曲,懒洋洋的眩晕!”诗人以嗅觉、视觉表达听觉,听觉感知被移入嗅觉域后,听觉美获得了质感,优美的音乐飘出香气,又有了形体和动感。魏尔伦在《月光曲》中吟诵:“白杨倾诉着无尽的悲哀,喷泉倾吐着雪白的呢喃”[7]。象征派诗歌有大量的景物描写,在纯诗理论的要求下,象征派诗人让物质性的景物以精神属性出现,以此来构筑诗歌意境,通过对外界事物的描绘来表达诗人的精神世界。作品中的自然景物要能展现诗人的精神世界,成为转达情感的诗歌意象。于海斌认为,在瓦雷里看来,自然景物要脱离原来的物质属性,以精神属性再现,成为精神化的自然。他称这种转变为心灵的对象化。自然景物被诗人的心灵捕获,注入诗人的情感,成为情感的寄托和关照[8]。把人的内在精神展现出来,常规语言总是言不尽意,用音乐式的语言才能酣畅淋漓。人有肉体感觉,视、听、嗅、味、触,也有精神感觉,如喜、怒、哀、乐、惊。这两种感觉的相通被称为“意象通感”。在前引诗句中诗人化物为情、以虚带实,或物以意传神,或意通于象。“喷泉倾吐呢喃”、“小提琴伤心地呜咽”,等等属于心灵的对象化,表示自然唤醒了心灵,心灵回归自然。在诗人笔下自然化为精神,精神与人以同等身份交流,与人的精神沟通、彼此呼唤、彼此启发,意象融合。这一过程中,是通感隐喻经过“意象合一”把情感赋予自然景物,搭建了精神与自然交流的意象平台。在这个意义上说,意象通感是象征派诗人心灵对象化及心灵回归的媒介。
象征派诗歌的意象既是对象,也是主体与客体转换关系的平台。审美过程中作者将人生感悟用意象表达于诗歌中,意象激励读者进入诗境,读者在作者提供的意象空间激发想象,主体意识提升,反客为主,对意象的意义进行再创造,给诗歌注入新的内容,在阅读快感中提升自我[9]。通感隐喻对审美客体主体提升发挥了重要作用,法国雕塑家罗丹曾说他在抚摸古希腊石雕时,好像感到了人的体温。其实,冰凉的石雕,是摸不出体温来的。体温是罗丹看出来的,但是用“眼”看,也看不出体温。作为雕塑艺术家,罗丹是在用“心”在看,才看出了体温。艺术家将自己的情感用意象倾注于雕塑中,作为心理表征,意象承载着作者生命的体验,可以用来烘托所指对象。一般杰作都具有通感意象,通感意象建立在多维感知基础上,即有生理联觉也有心理联觉的表现能力。所以我们称赞一幅好画时常说“呼之欲出”。雕像作为审视对象,打动了罗丹,视觉联通了触觉感知,是通感意象的作用赋予雕像体温。意象激励罗丹进入艺术意境,让罗丹在作者提供的意象空间遨游。罗丹的自我和意象融合到一起,在幻觉与现实中跳跃。如果继续注入情感,任想象翱翔,会出现多重通感,两个以上的表象互相转移,视觉还会打通听觉通道,罗丹可能听到石雕的呼吸声。按象征派诗人的理解,他很可能解脱理性的羁绊,在意象的暗示中移入自我,感受自己的灵魂。意象还可以激活索取感,让人进入超感世界,用祈祷与超自然沟通,以想象弥补夙愿。在审美的快感中宣泄自己,超拔自我。这让人联想到古希腊神话里的皮格马利翁(Pygmalion),他雕刻一尊女人的雕像然后深深地爱上了她。他无尽的倾注、走火入魔般的投入和宣泄感动了爱神,阿佛洛狄忒赋予石像以生命。
与雕塑家不同,诗人用语言雕琢出通感意象,诗歌的通感意象与其他艺术杰作一样可以唤起读者的回忆和想象。从通感的审美过程看,通感隐喻是概念系统中感官域之间特征相似性的心理联想。通感意象通过跨域映射,利用感官域之间感受的相似性,来描写审美对象的主要特征,这样主要特征可以得到它本来不具有的特征,在展示主体感情世界时,通过对声、色、味之美惟妙惟肖地渲染,精神世界得以入木三分地描写。通感意象的作用会激活读者的心理图式和认知环境,通感意象可以与读者的生命意象重叠,读者就可以移入作者的精神世界,象征派诗歌以此呈现生命的本真。所以通感隐喻还是人类高层次精神交流和建构的媒介,是打开心灵世界的一把钥匙。象征主义认为了解人类精神活动的唯一途径是读者与作者建立精神上的通感与共鸣。综上所述,通感隐喻在这方面可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通感隐喻体现的是隐喻思维,而隐喻思维是原始先民在混沌状态下的某种被动式的创造性思维模式。隐喻思维缺乏逻辑性,对自然的认识总是不自觉的,充满想象力、细腻和诗意的成分。在万物有灵观念的支配下,原始先民不自觉地运用隐喻思维,隐喻思维是先民天人合一世界观的体现[10]。象征主义对通感隐喻如此青睐主要是由于他们和原始先民分享“万物有灵”、“天人合一”的思想。而隐喻思维可从语言与神话相生的角度还原审美的本来面目,以此来满足他们对精神家园的索求。由于通感隐喻独特的内在属性,其研究要求注入心理学、美学、文学、语言学、哲学和认知科学等等领域的知识[11]。通感隐喻丰富的内涵要求研究者运用大量的跨学科的知识,目前在这方面还要付出更大的努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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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ilosophical Basis and Aesthetic Features of Poetic Synaesthesia from an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
WANG Mu-qun,REN Hong-l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Yanshan University,Qinhuangdao 066004,China)
Symbolism believes that the physical world is not a lifeless object.It concerns about man's relation with other beings and attempts to communicate with nature.Symbolic poems are marked by the use of synaesthetic metaphor.Based on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d literary criticism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ognitive mechanism and aesthetic features of symbolic poems and illustrates why synaesthetic metaphor is so much favored by the symbolic poets.
Synaesthetic metaphor;Symbolic poems;Philosophical basis;Aesthetic features
H030
A
1001-6201(2012)01-0109-04
2011-11-06
王牧群(1950-),男,黑龙江哈尔滨人,燕山大学外语学院教授;任洪玲(1983-),女,河北人,燕山大学助理研究员。
[责任编辑:张树武]
象征主义对20世纪西方文学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象征派诗人认为现实世界是虚假、丑恶的,而幻想中的彼岸世界才是美好的。诗人的使命是通过象征和暗示描写另一个世界,通过诗与现实的同构完成自然与精神的融合,通过完美的诗篇来拯救现实。由此象征派诗人开始关注客体世界的生命力量和人与自然界的感应关系。诗人力求从理性主义的羁绊中解脱,在他们看来自然界万物有灵、关系隐秘,文学旨在寻求人与自然的对话,揭示生命间的奥秘。1840年波德莱尔发表的十四行诗《交感》被认为是象征派的理论宣言。他认为自然万物既对应也相通,人们感受世界的感官也是既对应也相通。自然界的色彩、气味、声音、味道可以互相呼应和转化,自然界的万物皆可以与人的精神进行沟通。通感隐喻被认为是象征派诗歌的风格标志,交感被当作象征派诗人同自然万物沟通的媒介。他们不仅对通感隐喻情有独钟,还把它演绎到淋漓尽致的程度。
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人们认识到隐喻源于生理需要,后来才用来满足心理需求。隐喻的本质是以一种事物去理解另一种事物,是用具体、形象性的事物来表达抽象概念,文学隐喻与日常语言交际中的隐喻没有本质差异。隐喻由人们熟悉的源域和人们比较生疏的目标域构成。隐喻过程是源域的图式结构映射到目标域上,人们通过源域的结构来理解目标域。通感也是隐喻性的。与隐喻不同,通感隐喻是用感官A的经验来体验、理解或描述感官B的经验。通感是感官特征间的映射过程。从生理和心理学角度看,对高级感官的刺激可引起较低级感官的反应,一个感官被激活,联想或共鸣的作用使另一感官出现回声。通感是一种感知联通现象,反映在语言表达上就是通感隐喻[1]。
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证明概念是通过体验,特别是通过感知和肌肉运动能力获得的。概念不是自治的,不能独立于身体的心智能力,而是基于身体经验。“认知语言学强调语言的体验性,着力挖掘语言是如何通过体验和认知形成的,分析语言表达背后的认知机制,透析出人们认知世界的基本方法”[2]。根据体验哲学,人通过身体,特别是通过身体的感官体验客观世界。人类的范畴、概念、推理和心智建立在身体体验的基础上,其基本形式源于对身体部位、空间关系、运动力等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