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育新
(常州轻工职业技术学院 图书馆,江苏 常州 213004)
白居易一生创作诗歌二千六百多首,他将自己的诗歌分为四类:讽喻诗、闲适诗、感伤诗和杂律诗,四类中他最看重的是讽喻诗和闲适诗。“谓之讽喻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知仆之道焉”(《与元九书》)。这两类诗集中表现了他进退出处之道和平生志向,也体现了他诗歌创作的指归,所以值得珍视。纵观白居易一生,他的创作可以分为三个时期,任左拾遗、翰林学士时作品为一期;贬江州、忠州时为一期;外放杭州后为一期。前期他创作了大量反映民生疾苦的讽喻诗,贬江州、忠州时可以说是由“兼济”到“独善”的一个过渡期,也是他由写作讽喻诗向闲适诗的一个转折期。后期他把写作重点转移到身边琐事上,写作了大量闲适诗。白居易的志向由“兼济”转为“独善”,诗风由“讽喻”转为“闲适”,其中前后期诗风转变的缘由是什么,我们对此进行了探讨。
白居易晚期诗风的形成,与当时整个时代风气紧密联系着的。唐朝自安史之乱后,宦官专权,朋党之争,藩镇割据的现象日益加剧,中央集权日见削弱,统治阶级过着奢靡腐化的生活,不断加紧对劳动人民的剥削,阶级矛盾更加尖锐。白居易的讽喻诗,本就是“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与元九书》),他本希望通过讽谏来改革弊政,但无论是谏书还是谏诗,都不能奏效,反而招来罪责。他寄希望于皇帝纳谏以改革弊政的理想在现实面前幻灭了。也就是说,他的诗歌讽喻说夭折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表现得淡泊平和,悠然安逸,这就形成了白居易晚期诗歌的创作倾向。闲适诗成为他晚期诗歌的代表作。
白居易出身于封建地主阶级,而后服务于封建统治者。他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与元九书》),文章为现实服务的创作主张,也反映了他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他的大量讽喻诗正体现了他“兼济”天下的志向。虽然他卸任左拾遗官职,被贬江州司马时思想渐趋消极,到晚期写了不少闲适诗,但在他的一生中,儒家思想一直是他的主流思想。他在被贬江州时写了一篇表明自己思想倾向、人生哲学和文学创作观点的文章《与元九书》,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得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其中“志在兼济,独善其身”的立身处世哲学体现了儒家的经世致用,封建士大夫追求的内圣外王的人生奋斗目标。既然罢免谏官,讽喻诗便再难奏效。长庆元年(821)年以后,他官运日益亨通,生活安逸而满足。他写作了大量闲适诗,表达自己以“适”作为向往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以“适”调整心理平衡。这种精神追求在他放弃早期“兼济之志”时更显突出。于是“闲适诗”充斥其晚期创作。
白居易一生仕途坎坷,连续官场失意,尤其是被贬江州司马,对他是一个重大打击。这期间白居易写下了脍炙人口的《琵琶行》,此诗借琵琶女身世慨叹自身遭遇。诗中有对自己多舛命运的伤感,也流露出他对自己失意人生的苦痛。中道左迁,天涯沦落,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对已贬通州司马的好友元稹寄诗云:“谁知千古险,为我二人设。”(《寄微之三首》其一)二人的诗篇唱酬已不再有当年裨补时阙作讽喻诗之勇。虽然也曾有过“愚计忽思飞短檄,狠心便欲请长缨”的激动,但转瞬即逝。“从来妄动多如此,自笑何曾得事成”(《元和十二年淮寇未平诏停岁仗愤然有感率尔成章》)。后来就干脆发誓“世事从今不开口”(《重题》),因为“忧国朝廷自有贤”(《舟中晚起》)。越到后来,越是“宦情衰落,无意于出处,唯以逍遥自得,吟咏情性为事”(《旧唐书》本传)。至此,儒家的“兼济”之志难以实现,讽喻诗再难奏效,诗人需要寻找一个新的宣泄口,这为他创作闲适诗找到了良好的契机。
在意识形态领域,唐代是一个兼容并蓄的时代,儒释道三教并行不悖。统治阶级的笃信,文人士大夫的崇尚以及社会下层的普遍接受,使得释道思想有了长足发展的空间。佛教与道教思想对晚年白居易的影响,是他闲适诗产生的又一个重要因素。他曾多次说自己是“外服儒风,内宗梵行”。他在三十岁就曾云:“借问空门子,何法易修行,使我忘得心,不教烦恼生。”(《客路感秋寄明淮上人》),向禅师讨教解除烦恼之方。特别在丧母丧女之后,白诗中屡屡可见澄净心性的解脱语。晚年他总结自己人生经历之后得出自己奉行的人生哲学,写下《不二门》。他又和香山僧如满结香火社,自称香山居士。并把元稹死后留给他的价值六七十万银两的礼物用来重修香山寺,希望来生在此山为僧。
至于道家思想,白居易最初是出于对生死问题的考虑而接近的。在其后的人生经历中,由于仕途屡屡受挫,白居易对自身的关注越来越强烈。他为延长个人的生命长度和增加个体的适意而努力。他认真研读老庄哲学,与道士结交,常到道观体验闲适的生活,写了不少感悟诗。他甚至还亲身体验道教的服食方术,写下《早服云母散》。庄子的“外化内不化”、“顺人不失己”的避世方法,在他的一些“知足保和”、“无为”的诗句中都得到体现,这与他亦官亦隐的“独善”的人生处世原则正好契合。
元好问曾说:“陶渊明,唐之白乐天。”(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将晋唐两大诗人相提并论。陶渊明以其旷达超脱、冲淡平和的文化人格和精神气质著称于世。白居易受他的影响很大,在倾慕归隐的心态,贴近生活的方面都与陶诗有相似之处。元和六年(811)四月丁母忧退居下邽,在丁忧乡居的四年里,他看到了下层百姓的生活惨状,兼济之志常会涌上心头。“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安得万里裘,盖裹四周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新制布裘》)。但更多的时候,是躬耕田园的念头占据上风。早年任盩厔尉时所羡慕之事是“数峰太白雪,一卷陶潜诗”(《官舍小亭闲望》);退居渭村后,他更决心效法陶潜,“卖马买犊使,徒步归田庐”(《归田三首》其二)。“三十为近臣,腰间鸣佩玉。四十为野夫,田中学锄谷。何言十年内,变化如此速?此理固是常,穷通相倚伏。……形骸为异物,委顺心犹足。幸得且归农,安知不为福?”(《归田三首》其三)这就是他对自己思想产生变化所作的解释。
白居易晚年闲居洛阳,因作《醉吟先生传》,自号醉吟先生。长庆元年以后,他官运日益顺畅。白居易少年时就仰慕韦应物、房孺复的风流才调,外除杭州、苏州期间,面对已是当时形胜佳丽的繁华都市,他写下了大量优美的诗篇。闲居洛阳之后,他的满足感越来越强,与早年那个“但伤民病痛,不识时忌讳”的白谏官简直判若两人。白居易写作的大量闲适诗,与洛阳地域文化个性紧密相连。洛阳古城与长安相比,闲雅安静,文酒活动异常活跃,再加上气候温和,景色优美,文化积淀深厚,是一个闲散交游的好地方。许多官员都在此地置别业,以养老之用。白居易晚年在此居住了十八年,好友元稹去世后,他主要是与刘禹锡为诗友,世称刘白。阮阅《诗话总龟》云:“白乐天洛中高退十余年,度日娱情,惟诗与酒,追游唱和,著在文集。”白居易大和八年(834)作《序洛诗》评价自己后期创作:“实本之于省分知足,济之以家给身闲,文之以觞咏弦歌,饰之以山水风月。”并自称自己乃一“闲居泰适之叟”。综观其后期诗歌,确实是到了老干无枝、称心而出的境地。
白居易是中唐杰出的现实主义诗人。作为一名传统知识分子,他深受儒家“兼济”、“独善”思想的浸染,因此,当仕途坎坷、中道沦落、“兼济”之志受阻的时候,当实现其人生价值而危及其生命价值的时候,“独善”就成了他的最佳选择。他崇奉儒家,但又醉心于佛道,以追求个人道德的自我完善为生命指归。同时,他受陶渊明影响,追求冲淡平和;晚年更加上含蕴深厚的洛阳文化的熏陶,诗酒唱和。这些因素,都成为他由前期写作讽喻诗转变为后期写作大量闲适诗的因缘,也是他诗风转变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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