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盛哲学的思善事、为善行说①

佐藤银治郎 著

祝力新 译

我做这场报告之时，日本东北地区在此前的3月11日发生了大地震，在此请允许我向地震中牺牲以及幸存下来的人们表达最诚挚的慰问之意。此外，我谨作为日本国民中的一员，对中国政府以及人民所提供的无私帮助和支援，致以深切谢意。

中国与日本的同道者们，各位好。刚才已经向大家介绍过，我是来自盛和塾新澙支部的佐藤。今天非常荣幸应邀参加盛和塾在中国广州的学习会，并作为代表在会上发言。这种在海外做报告的经历我还是首次，尽管我十分努力地进行了准备工作，但发言中可能仍有不完善之处，请在座诸位见谅。稻盛塾长以及各位到场嘉宾，感谢聆听我的发言。

我经营的公司，是祖父佐藤文作于1918年创立的，是一家由5台手工织机起家的纺织作坊。到了1932年，发展成为拥有400余台织机、日产量400匹的工厂，这种规模在当时的新澙县内是屈指可数。二战期间工厂曾被迫停工，战争结束后转为经营家用缝纫机和工业纺织机的核心部件。2003年在中国浙江省投资设厂，直至今日，中国工厂已成为我公司的重要据点。我有四位兄长两位姐妹，是家中第五子。从创业先祖至今，我是第五代企业继承人。

我大学毕业时，父亲就决定让我在家乡当地谋职，并时常唤我回老家新澙。由于父亲单方面的决定，我甚至连就业公司的行业和名称都全不知情，后来才听说是一家会计事务所。我幼年时期曾患重病，想必是父母担忧我的身体，所以尽量给我安排了份清闲的工作。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我染上肾脏疾患，被迫休学两年。这期间不停地住院、出院，最久曾入院8月余。父母认为会计是一份办公室里的纸面工作，不会影响健康，才替我做了这样的安排。

结束了为期两年的会计事务所工作后，我于1976年进入家族企业集团下属的子公司开始工作，并从1983年开始承担总公司的财务工作。我被任命为财务总监的时候，正是公司客户中的上市公司纷纷倒闭、或从业界战略性撤出的艰难时期。此外，规模缩小所带来的人工削减和业绩恶化，也使我公司与银行间的借贷维系困难，从1983年至1987年期间，我公司一直苦于资金周转，财务上陷入了穷途末路。

我虽长年只负责财务工作，但还是在2001年3月被正式任命为董事总经理，完成了新老两代人之间的公司权力交接。就任之际，我考虑着应如何实践塾长的教诲，特别是在公司即将迎来90周年之时，创业者们当初是凭借了怎样的信念，创立公司并维系至今，这很值得深思。我去征询了曾参与创业的父亲的意见，他告诉我说，开办公司无非是本着“为社会为他人”的单纯目的。这恰与塾长的主张相契合。

创业者的共同点就是都具备坚定的信仰。在我出任总经理前，对父亲的印象仅限于他的善良，如今回想起来，我成为公司经营者后，对创业者的感激和尊敬之情才日益加深。下文我将提及，之所以能够克服经济危机让公司得以存续，幸亏塾长和祖父、父亲的教诲，成为我的重要精神支柱。

我出任总经理一职后不久，纺织行业的市场状况有所好转，公司收益增加，策划了多年的进驻中国计划，也得以顺利实施，当时公司的事业可谓顺风顺水。然而到了2005年，在公司任专务的二哥，也是开拓中国市场的最大支持者，突然因病去世。随后不到一个月内，我的岳母也在7月3日逝世了；同月19日，我们兄弟众人的心中支柱——父亲，也离开了人间。

我的妻子忧虑成疾，病情严重亟须手术，经过先后两次的大手术，身体虽然逐渐痊愈，但我的整个家庭遭受的打击不小，我将这些都视作是人生的考验。二哥的葬礼之后，我得知入选了稻盛经营者大奖，短时期之内虽然发生了很多不幸的事情，但这个好消息无疑使得几次遭受血肉至亲离世打击的我，重新振奋了起来。在此请允许我再度向大家致谢。

纺织行业发生急剧变化是在2008年。这一年的4月进入新年度后，几乎每月营业额都在减少。2008年3月营业额为3亿5千万日元，次月减少为3亿日元，这以后状况恶化、营业额的减少迹象已不可遏制，以每月减少3千万到5千万日元的势头急剧惨跌。公司以亚洲市场为主，每年的农历正月前后业绩会发生若干变动，已在预想范围之内，但与往年相比这种下跌幅度却太不寻常。

这一年的5月，每三年一度的纺织业世界展览大会召开了，我们一边期待着展览会结束后形势好转，一边做好了经济对策的准备工作，这种有备无患的精神也得益于塾长的教诲。首先施行的是经费削减工作，2008年1月刚迎来新年，以我提名的成员为中心、组建了经费削减委员会，分门别类地制订了彻底的经费削减计划。我们与生产商和零配件商协议，最大范围地取得了他们的首肯和帮助，极力压缩了进货数量和公司内部库存。这其中也有完全依赖我公司生存的小加工商，他们在零订单的情况下配合我们的工作。当然也有请我们无论如何进一些货品以确保工厂生存的恳求，但经过我们反复地向对方说明艰难处境，并请求生产商与我们一道共患难，最终取得了各厂家的理解和帮助。最让我欣慰的是，在经济危机之下没有受我公司牵连而破产的厂商。

在减少订单的同时，也需要维持设备的运转，所以公司开拓了一些本行业以外的其他事业，这就是塾长讲话中曾提到过的多元化发展，就是在本行业之外开展新事业，并使新事业也具备持续发展的可能性。即便如此，上述手段也仅限于短期对策，董事报酬分配期到来后，我又着手大幅削减了管理层人员的薪金。公司章程所规定的职工夏季奖金发放，也在工会的协调下部分减少。但经费削减的程度却远不及营业额的下跌速度，不断开展的补救措施无法缓解日益恶化的公司运营状况。

这一年的7月，已经基本上可以判断早期市场状况恢复无望，为削减固定开支，我痛下决心最终决定实施裁员。我自就任总经理以来，一直向公司职员们保证，给他们尽量创造安心工作的条件。然而决心裁员，却是我对自己当初诺言的最大背叛，为此我苦恼不已。我在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让裁员再次发生，这也是因为父母经常教育我：“不要让公司职员伤心”。

我公司有自己的劳动工会。裁减人员的工作，需要工会的协力合作。工会方面也深知此事关系公司的生死存亡，我们双方达成协议，以自愿离职为条件，并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裁员。在第一次自愿离职征集期间，我有幸拜访了塾长。我正为裁员而烦恼，于是向塾长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诉说自己的困境：“业绩恶化无法遏制，虽采取了各种手段措施，但仍无法追及市场萎缩的速度，为维系公司生存被迫缩减人事费用，自身处于进退两难境地，步履维艰。”对电子邮件的内容深为担心的塾长，在8月的福井例会后，特别腾出时间会见了我。

我对塾长叙述了纺织业界的艰难现状，塾长分析道：“如果单纯在同行业中竞争，只需提升技术力量和品牌优势，然而在行业整体萎靡的情况下，公司内部的弊端也会暴露无遗。”并指出我所经营的公司多元化速度滞后。最后叮嘱我说：“贵行业是一个生产生活必需品的行业，是不可或缺的行业，想必一定会在不久的未来有所好转。要坚持到整个行业好转的那一天，就需要公司职员理解你的想法并全力配合你。因此目前最重要的是，最大化地利用行政制度来维系公司的生存。总之希望你和职员们共同努力。”如今回忆起塾长的这番话来，真是受益匪浅。

尽管如此，市场状况仍在持续恶化。每月末都要面对账目上的巨额亏损和金融机关的债务追讨，公司已经陷入银行不肯再继续提供贷款、而单方面催缴还款的困境。我作为经营者，多少也体验过经济危机的波澜，纺织行业的惯例是，如果上半年亏损那么下半年一定会进入恢复期。但此次的经济危机，可谓百年不遇，不仅没有经济恢复的丝毫预兆，旷日持久的损耗已经到了公司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不断地裁员、征集自愿退职者、停止外派员工和雇佣兼职人员，直到上个月才终于告一段落。进入9月后，又引发了新一轮的裁员危机，于是我向工会提出了第二次裁员申请。虽然劳雇双方的共同目的是“如何使公司生存下来”，但在这种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里，双方均已身心俱疲。无间歇地裁员，导致雇员们开始抱怨工会的组织工作，谴责公司领导层的经营不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第一次裁员之时，我就决心在裁员结束后离职。但时至今日，当初的决心反倒成了某种借口，给我们带来障碍的是提供资金的主办银行。第二次裁员后，我甚至考虑还能否坐稳总经理之位，决意哪怕仅凭一己之力，也要为公司确立一个有力的后继人选。

于是，我再次给塾长致信和电子邮件。就在第二次自愿退职募集工作完成时，收到了塾长的亲笔回信。请允许我在这里宣读：“信已收到并拜读。在这样的时代中，应该考虑的不是自身进退，而是如何努力摆脱困境。在裁员100名之后，请对仍留在公司的职员们这样讲：‘公司今天这样的状况我是有责任的，但我无论如何想要保全这家公司。请相信我的人跟随我一道努力，这个过程可能会无比艰辛，希望我们能够携手共同把公司经营好。目前这种低迷状况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缝纫机的市场也必然会恢复繁荣。当然在此之前可能会让大家辛苦工作，却无法给大家提供很好的待遇。但是，咬着牙坚持追随我的人，哪怕几个人也好，请与我一道努力。’如果你能将内心声音向职员们诉说，就一定会有真心跟随你共同努力的员工。而你自身不应该去考虑解散公司或是将公司交给后继人。你如果不能咬牙坚持，公司就绝不能维系。只要和职员们齐心协力，我从心底相信你们一定会打破目前的难局。”这些激励的话语让我备受鼓舞。特别是关于我的自身进退问题，塾长奉劝我应该坚持到经济危机结束，并肩负起公司领导者的责任，如果不能尽责最终只会导致公司破产。塾长的预见可谓高瞻远瞩。我有幸得到了塾长的帮助，心中的信念倍增。我对自己起誓，不论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会坚持不懈，不到东山再起绝不罢休。

主办银行处理我公司业务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转变。11月以后，在毫无新资金入账的紧张状况下，银行方面整理了关于我公司存续可行性的统计报告。统计结果十分惨淡，我公司目前亟须开展重建事业，当然我们也开始着手寻找赞助商。在金融机构的财政指导下，仅凭我公司的一己之力很难完成公司的重建工作，而我始终坚持维护员工的雇用人数不再减少。

由于主办银行方面已判定我公司自主重建极端困难，所以又向我介绍了财务顾问公司，同时对我公司提供了延期还款的优惠待遇。与此同时，我联系到了银行的本部事务局，并带着公司的资料赴京都事务局拜访，向顾问和事务局长进行了情况说明。然后，在东京塾长例会暨忘年会召开之前，我再次取得了与塾长的面谈时间。

拜会塾长之前，我就已经打算恳求塾长将我公司收归到京瓷集团旗下，当时的心境迫切到想要直接当面请求塾长施以援手。但在我未表明心迹之前，塾长已经完全洞察了我的心情，对我说：“债务庞大到了今天这种程度，想必寻找赞助商已经极其困难了吧。”其后，塾长又对我说：“为了维护从业人员的雇佣稳定，是时候应该发起重建事业了。”我立即想到向政府机关申请援助、通过公共事业手段重建公司。我曾两度向塾长征询高见，又有塾长亲笔私信的关怀，心中原本无法消化的事物，在塾长的循循善诱下逐渐明朗了起来。

羞于启齿的是，最初激发我重建公司的动力并非是毫无私心的，想到如果公司破产家人就要沦落街头，心中曾十分惶惑。保护自己的家庭和家人的私心无法排除。公司的巨额债务是由我本人提供担保，无论如何不能让公司破产的想法，并非源自“利他之心”，只是当初的一己私心罢了。这些曾经的顾虑，在塾长的开导下，心中的迷茫消失殆尽。那时塾长对我讲过的几句话，对于此后的我来说，仿佛金科玉律受用无尽。塾长曾对我提供的帮助，也都成为了我强有力的支持。使我无论在面临怎样的困境时，都能勇往直前、毫无畏惧。

即使如此，此后的纺织行业市场，开始进入了最为恶化的时期。2009年1月的营业额是公司有史以来最低迷的，仅有往年的20%。到了2月，业绩仍旧没有好转。最使我伤感的是，佐渡事业所被迫关闭，这是基于新一年的事业计划制订了目标业绩为往年的30%，其核心是为避免赤字的再生计划。与我公司有业务关联的金融机构，都对这一再生计划表示出了理解和最大程度的支持。

2009年初，第3次向工会提出了裁员和削减薪金的计划。因没有支付前一年的年终奖金，可以想象职员们的生活已经相当困苦了。在此基础之上还要减少工资，如何在不影响士气的前提下取得员工的配合，进而完成公司再生计划，是极为困难的，但考虑到那些辛苦工作的员工们，我必须坚持到底。

在困难状况下公司之所以能够得以维持，我想这是与在盛和塾的学习经历分不开的。“思善事、为善行”的理念，在我心中比任何人都坚定。一定要完成公司再生，这种强烈的纯粹想法最终引导公司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此外，为公司存续贡献了力量的那些离开公司的员工们，我也绝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一定将事业进行到底。

我心中的唯一憾事，是母亲的离世。2008年11月末，母亲因感冒引发肺炎，翌年1月17日撒手人寰。每次探望母亲，她一定会叮嘱我“不要让社员伤心失望”，特别是经济危机爆发之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她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经济危机的时候，我将收支平衡和资金周转作为首要大事来考虑，并尝试实施了各种经费削减对策，直到今天才终于摆脱困境，站在了新的起跑线上。每年公司上下都要张贴标语口号。2010年度的新口号是“不输于他人的努力与创意”，在这一口号的号召下，员工们团结一致努力工作。企划书也不是迄今为止的事业延长线，而是以全新创意为目标，通过公司内部热烈讨论后形成的。我向全体员工们解释了新公司的创业精神，并请求员工们坚持开展再生事业。

我重新学习了经营12条原则，并在计划施行的过程中逐渐添加血肉，将经营理念进一步数值化，还向员工们公开了年度事业计划。2009年开始的四个半期虽未达成目标，但其后顺利地完成了计划。2010年开始，纺织市场恢复的迹象比预想来得更快，得益于公司制订施行的经费裁减与提高生产力运动，较之当初的计划更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2011年3月的决算期，公司取得了28亿6千万日元的营业额和1亿6千万日元的利润。虽然公司得到了快速恢复，但我认为再生计划仍在实施中。金融机构也对我公司的业绩恢复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其后，公司从再生企业恢复成为通常企业，银行也给我们重新提供了企业联合贷款。在历时几年的大规模经济危机中，仅用很短的时间内公司就恢复了元气，避免了破产危机。负责我公司业务的主办银行也称这简直是奇迹。在经济危机之时组建起来的经费与固定费用的削减方针，使得公司的内部机构更加精简干练。

此外，新事业虽然进展缓慢，但也取得了扎实的业绩。其中医疗关联事业发展了起来，京瓷集团下属的日本医疗机械与设备公司是我公司的重要合作伙伴。该项目作为多元化发展的一环，是关系到公司未来的事业支柱，我将其作为重点进行培养和发展。

在这次的经济危机中，我深深体验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想象过公司破产的境况。怀有私心必然会产生迷茫，诚如塾长主张“心智高远、提升经营”，调整经营者的心态，就会遇到困境敢于面对，并全力保护员工。在盛和塾学习到的塾长教诲，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同时，通过塾长的教诲我也重新认识到了创业者以及历代经营者的神髓。

公司现在站在了全新的起跑线上，意识到自己其实对经营仅是一知半解，今后我也会始终用新学员的心态从事公司经营。我公司开设了新生佐文工业所作为起点，以“谋求全体员工身心两方面的幸福”为理念，公司上下团结一致开展工作。在2008年的经济危机中，我得到了员工的支持和盛和塾长的教诲，作为盛和塾生达成了公司重建的任务。今后我将着手创立更加强有力的职员雇用体制，这其中的重要一环就是引进阿米巴经营方式。预想到5年或10年后的公司状况，假设即使再度遭到经济危机的冲击，也能最低限度确保职员雇用体制的完善。这不仅是为了顺利度过经济危机，更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员工，这是我心中的决断，也是我作为总经理的最大责任。只要做到上述几点，相信公司一定会浴火重生。

时至今日我心中明澈，如果没有盛和塾同道人士的声援，就没有我公司的今天。我从心底感谢参加盛和塾、并作为塾生得到了塾长的指点和教诲。每次遇到困难之时，塾长的教诲都会发挥重大作用。在解决问题之前，我会先设想“稻盛塾长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作何考虑”。在我心中塾长的教诲长存，塾长赐予的慧语也意义重大深远。正是我的这种强烈愿望促成了公司的重生。而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坚持信念永不放弃。只要秉持“利他之心”和纯粹的信念投入工作，就一定会得到上天眷顾。这也就是所说的“思善事、为善行”。

最后，请允许我再次向所有提供帮助的公司职员、生产商和客户，以及对我公司给予关怀的诸位，表达最诚挚的谢意。并对盛和塾的所有同道中人以及盛和塾的精神支柱稻盛塾长致谢。我的报告到此结束。最后感谢各位聆听了我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