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浩然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钱谦益早期谈兵事考
——以浒墅关诗为线索*
许浩然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后金努尔哈赤兴兵反明,钱谦益从该年到其复职还朝的泰昌元年(1620)与友人多有谈兵活动,本文以其早期诗作《夜泊浒墅关却寄董太仆崇相四首(戊午)》为线索,考察此期间内他的相关事迹,如议论边事,关心征兵、练兵,标榜边才。
钱谦益;早期;谈兵;浒墅关诗
钱谦益《秋夕燕誉堂话旧事有感》诗云:“埋没英雄芳草地,耗磨岁序夕阳天。洞房清夜秋灯里,共检庄周说剑篇。”[1](P666-667)陈寅恪先生少时即深赏其句,[2](P1)及作《柳如是别传》,对明末清初之际钱谦益谈兵说剑往事更是抉隐阐幽,多有考订,其著作所体现的诗史互证之学对后学甚有启发。本文尝试学习陈先生的这种学术方法,对《别传》所没有详考的一段钱氏谈兵事迹做出研究。《牧斋初学集》卷一载《夜泊浒墅关却寄董太仆崇相四首(戊午)》(简称浒墅关诗)云:
浒墅关前薄暮过,孤装穷客免讥诃。榜人莫讶逢迎少,津吏繇来殿最多(自注:同年生榷关不出)。过雨洗铛 慧水,迎风倚棹按吴歌。十年漂泊中宵梦,怕听霜林振鸟窠。
其二
阖庐城下雨萧萧,有客方舟共策辽(自注:谓崇相也)。直北总凭山海障,自东莫断懿河腰。鑚刀可忘降夷狡,赐剑还防宿将骄。更说天街多客宿,起占箕尾坐中宵。
其三
吴儿谁复说韩徐,勋业空传琬琰书。近见闽中董应举,颇推吴下吕纯如。身经海道千盘险,血溅貂珰十指余。但使群公皆女辈,不才甘自老樵渔。
其四
宿火荧荧冷不除,酒温时复点残菹。更长细听关门柝,烛短麤翻海漕书。下水帆樯过越峤,中宵弦管接姑胥。清平时节繁华地,幞被孤蓬信所如。[1](P39-41)
钱氏文集中诗作的正式编年自泰昌元年(1620)的《还朝诗集·上》始。浒墅关诗作于戊午年,即万历四十六年(1618),被列入《初学集》卷一的“附录旧诗”之中,是现存少数的钱氏早期诗作之一。钱谦益万历三十八年(1610)会试考中探花,任翰林院编修,随即丁父忧离职归家,至泰昌元年(1620)才以原职还朝。万历四十六年(1618)后金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兴兵反明,时钱氏赋闲家居。以浒墅关诗为线索考察,我们可以发现从万历四十六年至其复职还朝之时(1618-1620),钱氏交游多与议论边事有关,实为他还朝以后谈兵活动之先声,于此,本文拟以“早期谈兵”为题考证其事。
浒墅关诗云“霜林”、“宿火荧荧冷不除”,可以看出时为冬季。董太仆即董应举,《明史·董应举传》载:“董应举,字崇相,闽县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起南京大理丞。”[3](P6289)“阖庐城下雨萧萧,有客方舟共策辽”后自注:“谓崇相也”,可知本年董应举与钱谦益在阖庐城下,相晤于舟中共谈辽事。而从诗题“寄”字看来,诗又非当面写赠,应是二人分别以后,钱氏泊舟于浒墅关作而追寄。阖庐城为苏州府城,康熙年间所修《浒墅关志》卷一载:“浒墅镇,在苏州府治西北……去郡二十五里。”[4]由阖庐城、浒墅关距离的相近及乘舟情境的相似,可以推知钱、董二氏相晤及钱氏寄诗给董氏二事的时间接近,都应在万历四十六年(1618)冬季。本年董应举以南京大理丞身份上《日变疏》,由日象变化议论边事,而“帝置不省”[3](P6289),于是致仕回籍。董氏文集《崇相集》载《周恭人墓志铭》云:“万历戊午畅月,董子致庭尉丞而归。”[5](P639)畅月即农历十一月,为董氏动身回籍时间,亦在冬季。那么浒墅关诗的写作缘由很可能是董应举由南京归回闽地,取道苏州,钱谦益为其送行,别后又作诗追寄。如此推断不误,则该组诗在吴地写成,当是寄往福建而非南京。
《崇相集》载《答钱受之》一则书信,该信未署年份,但其中论及万历四十七年(1619)徐光启练兵时事(详见后文),又有“五月十九乃拜寄下腊月书……所寄诗扇已得之……吴闽虽远,同地同天”之语,[5](P549)“腊月书”、“诗扇”对应上考冬季寄诗之事,“吴闽”又与上论寄诗路线相合。那么《答钱受之》应是董氏在万历四十七年(1619)五月收到寄诗以后所写的回信。由董氏书信,我们可将钱谦益寄诗的时间精确为腊月。除去诗歌,当时钱氏还有书信并寄,只是现在难以觅得。
万历四十六年(1618)冬末,钱谦益还将浒墅关诗寄给友人何允泓(字季穆),何氏依韵和诗,其《和受之浒墅夜泊感事次韵四首》载于《列朝诗集》,[6](P5540-5541)钱氏作《叠前韵答何三季穆》答之,继而又作《除夕再叠前韵和季穆寄黄二子羽之作兼示子羽》并寄友人黄翼圣(字子羽)。[1](P41-46)以董信“腊月”与诗题“除夕”相参,可见本年冬末,钱谦益及友人以浒墅关诗之韵唱和的频繁。
浒墅关诗“津吏繇来殿最多”后自注“同年生榷关不出”,可知钱氏科举同年中有人担任浒墅关税官之职,钱曾并未注出此人为谁。考《浒墅关志》卷八载万历四十六年(1618)的榷部官员,有“孙昌裔……庚戌(万历三十八年)进士”。[4]孙昌裔正是钱氏的进士同年,钱氏泊舟望能一晤,但他因为公事考核未能出关。钱、孙虽未见面,但我们却另能考知钱氏此期约见过友人茅元仪。茅氏《石民四十集》载《与钱受之编修书(己未)》一则书信云:“去冬杪,谓可命虞山之棹。倾领玄屑数日。借拂水作鼓吹,致足乐也。”[7](P608)己未为万历四十七年(1619),可知上年即万历四十六年(1618)冬末,钱、茅二氏亦曾有数日乘舟相谈之事,茅氏聆听议论,次年作书致意。需要说明的是,茅元仪当时并未见到董应举,考茅氏《与董崇相太常书一(辛酉)》言其对董氏“今岁而始识之”,[7](P605)辛酉即天启元年(1621),为董、茅相识之始,故可知万历四十六年(1618)二人未曾谋面。
上文我们以浒墅关诗为线索,考述了钱谦益万历四十六年(1618)及稍后时间的交游之事,并交代了交游往来的诗歌和书信。这些诗歌、书信为我们了解钱氏此期的谈兵活动提供了资料和线索。
浒墅关诗云:“直北总凭山海障,自东莫断懿河腰。鑚刀可忘降夷狡,赐剑还防宿将骄。更说天街多客宿,起占箕尾坐中宵。”这几句诗是董应举与钱谦益泊舟时所谈辽事的内容。颔联“山海”即山海关,“懿河”指辽阳的懿路、蒲河一带,这是明廷在辽东重要的战略领地。颈联中前句“鑚刀”一词,钱曾注曰:“沈襄《云谷夷情》:鑚刀插血,对天同盟。”[1](P40)此句为议论明廷与女真部落的关系,女真早先曾一度降伏于明王朝,双方立有盟约,故称“鑚刀”、“降夷”,但女真多有反复之举,故诗句提醒不可忘其狡诈。后句钱曾未注,“赐剑”指朝廷派杨镐经略辽东之事,《明史·杨镐传》载:“(万历)四十六年四月,我大清兵起,破抚顺……廷议(杨)镐熟谙辽事,起兵部右侍郎,往经略。既至,申明纪律,征四方兵,图大举……诏赐镐尚方剑,得斩总兵以下官。”[3](P6687)杨镐持尚方剑可以节制久驻边疆的骄悍将领,故称“还防宿将骄”。
尾联“更说天街多客宿,起占箕尾坐中宵”,钱曾引《后汉书·严光传》“客星犯御座”并《庄子·大宗师》“傅说上箕尾”之事注释“客宿”、“箕尾”古典,未达诗意。[1](P40)此句今典其实是据天象变化而议论边事。万历四十六年(1618)十月夜间发现有慧星出现,《国榷》记载:“乙丑夜,慧见氐宿,大如鸡子,长丈余,色苍白,尾指东南,踰数夕,转指西北,犯太阳守星。又三日,渐往西北,尾扫北斗天璇天玑文星五车等星,偪紫薇,至次月十九日灭。”[8](P5126)诗中“中宵”之“客宿”即指彗星而言。此事引起过钱谦益的关注,本年他作《林母吴太夫人八十序》云:“日者两彗并出翼轸氐房之间,光怪烛天,余数中夜起候,吾母数夜起劳余曰:‘吾闻彗,帚也,帚以扫除逆虏,子且就枕矣,无庸忧也。’余自此踧踖不敢复夜起。”(该《序》作年详见后文引文)[1](P1050)钱氏夜观彗星而虑及边事,暂且借其母亲之口略作宽慰之语。钱、董二氏相见之时,就此又互为议论,被钱氏录于诗中。何允泓的和诗有“天街岂畏旄头逼”之语,[6](P5540)亦是议论此事,可与钱诗并《序》相参。
钱谦益《叠前韵答何三季穆·其二》云:“冲车格格马萧萧,天下征兵尽度辽。”[1](P42)万历四十六年(1618)始,明廷为应付辽东战局而广征天下之兵。征兵之事是钱氏此期谈兵甚为关心的话题,我们列举三则文献,相互参照来进行考察:
钱谦益《林母吴太夫人八十序》载:
万历戊午(万历四十六年),建州夷躏辽东,大司马传檄征天下兵。羽书首及南都,南都兵多游闲儿……抵死不欲行。闽中林克武先生守南职方郎,申儆军令,以大义激励士卒。南都兵旬日而发……是年秋,先生伻来视余,余访职方署中事。[1](P1049)
《序》中的林克武为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明史·职官一》载:“职方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3](P1752)林克武当时负责征调南京军队前往辽东前线,钱氏特地咨访其署中公事。
茅元仪《与钱受之编修书(己未)》云:
因张把总之奉谒,一托便风。南中十数万之卫卒,至世庙而若无一人矣,故始有振武营之设,皆浙人也。二三十年以来,为其将者,张氏兄弟四人……长者已物故;第四曰应豹……以辽急……死王事矣;次应虎,其子亦以把总死辽;叔应麟……去岁征兵时……例不宜行……而应麟者,尚必欲一出,闻尹澹儒职方募浙师……使(张应麟)过谒吾兄,吾兄察其可,自不吝一言也。[7](P610)
《明史·兵志》载:“嘉靖中,言者数奏南营耗亡之弊。二十四年冬诏立振武营。”[3](P2183)振武营为明廷在南京所设的军队,即“南都兵”。“去岁征兵”即万历四十六年(1618)征兵之事。信中的张应麟为振武营把总,因为兄弟、侄子已死辽事,故当时未被征召赴辽。但是他本人尚欲参战,茅元仪将他介绍给钱谦益,托钱氏推荐给征兵官员。尹澹儒为尹澹如之讹,即尹嘉宾,字孔昭,号澹如,为钱谦益进士同年。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一载万历四十七年六月事:“从本兵议,遣司属魏成忠往浙江、尹嘉宾往山东、魏运开往陕西、张时雍往河南招兵。”[9](P372)又钱谦益《尹孔昭墓志铭》言:“(尹嘉宾)晋兵部职方司员外,募兵山东。”[10](P1126)尹嘉宾时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他被兵部派往山东征兵,茅元仪听闻其被派浙江,或是地点上的误差,亦或尹氏初拟被派浙江,以后又有所更改。由茅氏的请托,我们可以看出钱氏当时与尹嘉宾有相当密切的联系,可以常通信息。
钱谦益《书卢孔礼事》载:
庚申(泰昌元年)之秋,奴陷开、铁,余服除赴阙,伯和(沈应奎,字伯和)罢官里居,执手慷慨,具言(卢)孔礼事本末,曰:“孔礼必不负我,吾折简为兄招之。即有缓急,以孔礼所部当前行可也。”[1](P799)
卢孔礼为交河力士,泰昌元年(1620)钱氏还朝途中,友人沈应奎将卢孔礼介绍给钱氏,希望钱氏举荐其前往辽东前线效命。
以上三则文献虽是反映个别事例的片段材料,但其时段正好覆盖了万历四十六年至泰昌元年钱氏还朝的时间(1618-1620),而且以第二则文献为结点,可以形成一条联接首尾的材料链,从中我们能够窥见当时钱氏与征兵官员彼此来往,举荐豪壮之士入伍之类社会活动的迹象。
除去征兵度辽,钱谦益此期谈兵还关注练兵一事,董应举《答钱受之》云:
徐宫詹练兵之说甚善,但无权术,当举朝文武科道胆栗神摇不能措手之时,以一词臣自荐,众人固已侧目。当时只合就平易一局以诱之,募兵五千,精习一器,一技既精,而后兼教他技。如此则易于供给,而户工二部亦易于应付。兵少易精,费少易应……宫詹有其心而无其术……有事时恐担在其肩,吾兄当何以助之乎?[5](P549)
徐宫詹即徐光启,梁家勉先生《徐光启年谱》载万历四十六年(1618),徐光启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辽东开战以后,他有《复太史焦座师》等书信论及选将、练兵、制械之事,万历四十七年(1619),任詹事府少詹事,正式管理练兵事务。[11](P119-124)董氏答信中提出对徐光启练兵的一些意见,自然是对钱氏去信作出的回复。钱信虽已不存,但从以上引文的开头和结尾,我们可以推测,钱氏当时对徐光启练兵之说应该是颇为推崇的,故董氏以“甚善”略作回应,随即指出一些问题,认为练兵当考虑财政支出,以少而精为上,还需要运用权术和朝中反对派周旋,最后反问“有事……当何以助之”,则是希望钱氏能多考虑以上实际的难处。
钱谦益早期的谈兵活动和其后还朝复职颇有联系。浒墅关诗云:“但使群公皆女辈,不才甘自老樵渔。”“女辈”即“汝辈”,指诗中的董应举和吕纯如(吕纯如之事见下文),言下之意任事群公不似董、吕可堪重任,而自己亦不甘樵渔,将要为国效命。其给何允泓的和诗亦有“报国自惭无一寸”、“儒生何计勒狼胥”等语,[1](P42-46)可与之参证。董应举《答钱受之》有言:“知今春出山,欲自效于一障一堠,为国报仇,义不旋踵之意,弃卿相而乐死亡,真男子也。”[5](P549)“自效于一障一堠”即以边才效命国家之意,董信提及钱氏有“今春出山”的计划,关于此事,我们可以参见钱氏友人方应祥《青莱阁二集》载《与钱受之年兄》一封书信,其中有云:
所云吾兄出山之事,亦细与去病(卓尔康,字去病)商之。老伯母不乐兄久家居,此亦父母至情也。兄奉母意暂岀,此题目已大于官矣。以贤者捧檄之欢,破世人忧谗畏讥之怯,亦何不可……弟一守部进士,尽可栖迟藏拙……高堂白发,一望京华,亦人子承欢微情,宜尔。[12](P464)
该信未署年份,方氏自称守部进士,《皇明贡举考》卷一“进士守部”条载:“三甲进士办事已及三年,及查二甲进士应选各部者名数不多,将三甲进士题准选除各部主事。”[13](P173)明代三甲进士及第后须经三年见习期方授官职,见习时称守部进士。方应祥有《乞诰命掲帖》以南京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的身份为自己开出履历:“中万历四十四年三甲进士。吏部观政,守部故事:守部进士予选京官。职因母老便养,告就南选。四十七年五月内得选本职。”[12](P555)方氏在万历四十四年至四十七年五月以前(1616-1619)为守部进士。又艾南英《青来阁二集序》言“自戊午迄癸亥所积外著为《二集》”[12](P369),即《青来阁二集》载方氏万历四十六年至天启三年(1618-1623)所作之文。于此可知方氏该信写于万历四十六年至四十七年五月之间(1618-1619)。信中“捧檄之欢”即钱氏《序》“传檄征天下兵”及茅氏信“去岁征兵”之事。“出山之事”尤与董应举信“今春出山”相对应,也就是“高堂白发,一望京华”,即奉母所愿,还朝为官的意思。钱氏实际还朝的时间是泰昌元年(1620)秋季,董氏所言“今春”是就计划而言,其事容或有所迁延。
由董、方二氏书信内容,我们不难推知钱谦益向友人谈及自己的还朝意愿,总是和兵事联系起来,标榜自己的知兵之才、效命之志,以期争取士林的支持,为还朝制造声势。钱氏友人沈守正当时作有《署中怀人十绝》咏及钱氏,诗前小序云:“编修钱受之谦益,虞山人,迹潜誉远,是将出矣。”[14])(P574)正可看出钱氏此期活动的效果,他远传的声誉还有一部分应该就是其所标榜的兵才。
浒墅关诗尚余所咏吕纯如之事未作考察。吕纯如,字益轩,吴地人,当时亦以知兵之才见称于士林之中,后于天启朝依附阉党,陷害东林党人周顺昌,崇祯朝钦定逆案时被罢黩,李逊之《三朝野纪》卷四载崇祯元年(1628)事:“珰所援用之大僚……吕纯如等咸次第撤回。”[15](P84)不久又企图以兵才复起,《明史·文震孟传》载:“(崇祯)三年春,辅臣定逆案者相继去国,(魏)忠贤遗党王永光辈日乘机报复,(文)震孟抗疏纠之……五月复上疏曰:‘群小合谋,欲借边才翻逆案……惨杀名贤之吕纯如,且藉奥援思辩雪。’”[3](P6497)下面我们就来考释有关吕纯如的诗句,作为对此期钱氏谈兵活动的补充与参照。
浒墅关诗云:“身经海道千盘险,血溅貂珰十指余。”钱曾注出“貂珰”的古典:“范蔚宗《宦者传论》:皆银珰左貂、给侍殿省。”[1](P40)“貂珰”指代宦官。考其今典,《国榷》载万历四十二年(1614)事:“福建税监高寀在闽久……巡抚袁一骥不应寀,寀策马挟剑……突入抚署铃阁……手拉一骥步行市中,劫副使李思诚、佥事吕纯如、都司赵庭、张鹤翀等为质。明日,同知陈豸为代,乃还诸公。”[8](P5072)此条史料记载宦官高寀为福建税监,劫持福建巡抚袁一骥等官员之事,当时吕纯如任福建佥事,亦在被劫之列。董应举撰《纪珰变》详记此事,言当时吕纯如试图夺取高寀手中之刀而“指见血缕焉”[5](P188),为“血溅貂珰十指余”之今典。吕氏在福建任佥事,负有巡检海道之责,故诗称“海道千盘”。
浒墅关诗云:“吴儿谁复说韩徐。”钱曾注“韩徐”指韩雍、徐阶,二人都是吴人,分别在对付瑶、壮和蒙古的战事中建立功勋。[1](P40)钱谦益将吕纯如与韩、徐相提并论,显然是标榜恭维其知边之才。诗云:“近见闽中董应举,颇推吴下吕纯如”,泰昌元年(1620)吕纯如在吴地家居,为董应举作书序云:“(万历)四十七年,余既以将母还山。晨昏之暇,得友人崇相集而读之,因为删十之一,而寿诸梓。”[5](P7)董氏有《答吕益轩》一信感谢其刻集作序,更以起用之事相勉,言:“钱受之有赴阙意,愚意姑迟数时,若兄之起,则不可不赴也。”[5](P550)正可与上考《答钱受之》“知今春出山”之语互参。董氏推崇吕纯如的理由也正是知边之才,天启二年(1622),董氏上《危急效计疏》言辽事之危,向朝廷举荐边才言:“召吕纯如、徐光启、杨琏疾驰至京,资其忠力。”[5](P43)圣旨谓:“吕纯如着即起来用。”正说明了这一点。
通过讨论浒墅关诗生发出来的若干话题,考察了钱谦益早期的谈兵活动,包括议论边事,关心征兵、练兵,标榜边才(包括自己和他人)几个方面。钱氏还朝以后,他的谈兵之事、知兵之誉得到延续,陈寅恪先生例举钱氏《谢象三五十寿序》:“君初为举子,余在长安,东事方殷,海内士大夫自负才略,好谭兵事者,往往集余邸中,相与清夜置酒,明灯促坐,扼腕奋臂,谈犁庭扫穴之举。”[1](P1018)谢三宾(字象三)中举在天启元年(1621),这些事迹可以与钱氏还朝以前的谈兵活动相为呼应衔接。
评价钱谦益早期谈兵之事的意义,我以为其更多在于政治方面,而非军事方面。钱氏家居多年,与在野士人、科举同年以及低级官员广有交游,他入朝复官,首先争取这些人物的赞誉,是其政治资本之一,而这些人物也希望通过钱氏的关系来参与政治。本文所考钱氏与董应举、何允泓、黄翼圣、孙昌裔、茅元仪、林克武、尹嘉宾、沈应奎、方应祥、沈守正等人的交游从各个方面反映了这种情况。至于兵事,这是当时最为瞩目的政治事件,钱氏以谈兵为入朝之前奏,自然会引起当政者更多的关注。至于谈兵内容本身,钱谦益倒并未显现出过人的军事才能,从上文所论董应举书信看来,钱氏对于军事其实颇为生疏,无法考虑到许多实际的难处。
[1]钱谦益.牧斋初学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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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谈迁.国榷[M].北京:中华书局,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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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沈守正.雪堂集[A].四库禁燬书丛刊·集部70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15]李逊之.三朝野纪[A].续修四库全书438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Abstract:In 1618,Nurhachi revolted against the Ming Dynasty.From this year to the year 1620when he was reinstated in his post,Qian Qianyi and his friends spent much time talking about military affairs with Nurhachi.Based on his early four poems of Xu Shuguan,this article aims to study his deeds such as discussing frontier affairs,concerning conscription and training,and showing off his military talent during this period.
Key words:Qian Qianyi;early time;talking about war affairs;poems of Xu Shuguan
责任编辑:高 雪
A Study of Qian Qianyi's Discussion of Military Affairs in His Early Time——Taking Poems of Xu Shuguan as A Clue
Xu Haor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93,China)
I206.2
A
1672-335X(2012)02-0124-05
2011-11-28
许浩然(1984- ),男,江苏南京人,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专业方向为中国古典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