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艳玲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北京 100875)
东堂本名圣若瑟堂,又称八面槽教堂、王府井天主堂。它是继南堂之后北京历史上修建的第二座天主教教堂。东堂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然而,目前国内罕有对东堂的系统研究。本文拟根据搜集的中文档案、文献资料,对东堂兴废的过程以及在葡萄牙传教史上的作用略作探讨,以求正于方家。
1648年,葡萄牙传教士安文思和意大利传教士利类思来到北京。因之前在张献忠政权担任伪职的关系,为安全起见,他们先在肃王府当差,后又供职于光禄寺固山佟国纲家。到北京后,他们一方面宠辱不惊、完全忘我地投入到北京地区的传教事业,另一方面又十分注重利玛窦传教时采用的上层路线,即利用自己深居宫苑的条件对满洲上层贵族传教,并获得了成功。后来,安文思和利类思在京的事迹逐渐传入皇宫,受汤若望影响极大的顺治帝在汤若望的请求下,于1655年恢复了他们的自由。利类思的《安文思传略》曾记载:“他们在京城一直住了七年才为皇帝所知。但当皇帝知道他们的身份后,以极大的善意对待他们,赐给他们一所房屋、一座教堂、薪俸及金钱。”[1]事实上,顺治帝当时赐给他们的是一所宅院和一块空地,也就是今天东堂这个地方,因而直接称东堂为顺治帝所赐的说法并不符合史实。据《天主教传行中国考》卷六:“皇上赐给房宅一所,银米若干。”[2]另据安、利二神父的上书称“赐银米养赡,房屋虔修”。[3]即是说,东堂主要是安、利二神父在顺治帝所赐房屋基础上,由肃王侧福晋Simon之母Justa Tchao与一位宗室(可能是指佟家)出资修建的。[4]241此外,据鲁日满的记录,安文思修建教堂在一定程度上也曾经获得了郑芝龙的帮助,“(郑芝龙)一到京城,此时,正好有两个我会的宗教人士安文思和利类思来到京城。……尼古劳(郑芝龙的教名)对二人特别尊敬、友善,亲自登门拜访他们。他眼看二人一贫如洗,首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住处,还在里面为他们建妥一座教堂。最后,还友善慷慨地为他们配备了仆人和一切用具”。[5]此教堂供奉中国主保神圣人若瑟,故名圣若瑟,即后之东堂。
关于1655年安、利二神父修建东堂情况,中外资料均未见报导。葡萄牙学者巴斯多提到东堂时称:“这座礼拜堂只知道是爱奥尼亚建筑风格,是供奉圣约瑟的。”[6]但安文思所建之东堂于1720年北京地震倒塌,后则由奥籍教士费隐神父用葡王德立克三世的赠款主持重建,于1721年落成。重建后的东堂是十分壮观的欧式教堂,堂有“自鸣钟楼”,楼下有“日晷石一双”,还有一个三层楼的观星台,内置各种西洋仪器,堂内还有郎士宁所绘壁画,当时人称:“此堂置于罗马,亦无愧色。”[7]
嘉庆登基后,因不喜西士,所以在嘉庆年间,“得进京效力者,止二三人,而且死亡相继,接续无人,致西士渐绝迹于京师,而京师教,遂至日衰落,有一败涂地之势”。[8]222嘉庆十二年(1807),在东堂的西教士想把他们所保留下来的珍贵书籍藏在比较妥善的地方。因怕白日搬运会引人注目,他们选择夜间偷偷运走,但因不小心将灯火倾倒在书箱上,引起了火灾。除该堂四壁外,所有房屋全被烧毁。当时东堂在钦天监任职福文高、李拱辰二位神父,立即上书引咎,自请处分;同时希望嘉庆帝“按乾隆四十年南堂火焚,帝赐银万两,敕工部重建前例,也赐银重建”[9]160。然而,嘉庆非但拒绝了他们的请求,还令福、李二神父移居南堂,将东堂房院没收。大堂原本没有烧毁的地方也下令拆除,后将东堂堂基赐给了一位大臣。这样,东堂自安文思建立到被毁,共有159年的历史。
(一)北京葡萄牙传教士的主要传教基地
东堂自建成以后,进京传教或为清廷提供各种服务的葡萄牙传教士都被安置在那儿,这使他们有了安身立命之处,不再颠沛流离。东堂从建成到被毁,一直是他们的主要传教基地。
早在东堂建成之初,安文思、利类思便以此为根据地积极宣教。他们同时管辖京师及近畿地区的教务。在二位神父的努力下,该地区的传教形势一片良好,“当时正定府有教区七所,保定府二所,河间府一所,山中一所。此外诸城中有驻所十四处,数处各有教堂一所,其它村镇尚未计焉。一六六三年京师受洗者五百人,近畿受洗者千人。次年受洗者七百人。”[4]257之后的雍正帝虽然严厉禁止天主教在华传播,但他由于“惧人议其不能继承先志”,而且知道中国的天文观测、历法修订等活动离不开传教士,所以在他统治期间,“虽京外各省之西洋人,尽行驱逐,而在京之西洋人,于行教立堂诸事,仍听其自便,一遵先朝成规”[8]202。雍正帝对身怀绝技而又“慎守法度”的西洋传教士恩宠有加,“不但让他们拥有四座教堂,可以在里边祈祷举祭,而且北京的教友们也可以进堂祈祷行圣事”。[9]29在雍正年间仇教事件发生时,葡萄牙传教士高嘉乐仍被召到北京治理历算,他以在东堂治理历算为掩护,一如继往地进行传教活动。雍正帝对西洋传教士才能和技艺的依赖使宫中的葡籍传教士“屡禁不止”,而东堂的存在则是葡萄牙传教士香火得以延续的重要原因。
后来,乾隆帝也实行过禁教政策,但只不过是为了继承先辈遗志,他本人对传教士并没有太大的恶感。乾隆帝对为他服务的传教士们表示出的极大友善和敬爱解除了东堂神父们的后顾之忧。所以,“自乾隆十年以后,西洋神父亦能照常传教,北京三堂瞻礼日,鸣钟集众,教友济济登堂,神父宣讲圣道,一如平日,六部大员,近在咫尺,皆熟视若无睹也。据当时神父记载,乾隆时,京都与近畿,及关东口外,教友不下四万,每年成丁领洗者,足有千人之谱曲”。[8]214
嘉庆前期,东堂及其他教堂传教士还在堂口组织教友来管理教堂和举行各种仪式。据《清代禁教期的天主教》记载:“天主堂共有南北东西四堂……卢姓、尤姓、刘姓,并让黄旗汉军马甲周炳德,现在各堂诵经讲道,管理一切传教事宜。又于嘉庆七年间,将海甸、孙家井地方旧有西洋人寓所一处,改为圣母堂,分为男女两堂……各讲经传教,每月男女来堂念经,煽惑甚众。”[9]146可见,当时东堂组织的宗教活动井然有序。
(二)在华葡萄牙传教士的培训中心
为了提高在华葡萄牙传教士的整体素质,葡萄牙方面主要采取了两种方式:一种是从国内直接派遣各种人才;一种是在所到之处创办学校。他们在北京创办的培养传教士的学校主要是于1784年在东堂创办的圣若瑟学院。
1784年,汤士选主教曾在澳门创立了圣若瑟修院,托葡萄牙遣使会神父管理。圣若瑟修院先为教区修院,后成为遣使会的总修院,收纳我国各地的修士。薛玛窦神父由西湾子曾遣八名修士到这个修院,孟主教初年,也派遣修士到澳门圣若瑟修院,“后因路途迢远,诸多不便,乃在蒙古建了一座修院,后迁至南家庄,由此迁至北京”。[10]这就是东堂圣若瑟学院的由来。1784年9月9日,花利亚和拉撒路·费雷依拉去汤士选曾居住过的学院执行王室关于建立神学院的命令。在圣·保禄学院和圣若瑟学院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因为后者更为合适并且耗资少。就在这一天,圣若瑟学院设立了北京主教神学院,专门培养、训练葡萄牙传教士,以满足他们在中国传教区的需要。1784年10月1日神学院重开,有八名学生,神学院由拉撒路教士负责管理,自果阿拉撒路来的曼努埃尔·科雷亚·瓦伦特神父担任神学院院长。这样,一直到1853年若泽·若阿金·佩雷拉·米兰达去逝,圣若瑟神学院在中国培养了许多葡萄牙传教士。此外,东堂在重建以后,还曾经创办了教育中国子女的学校。[11]但东堂的主要培养对象仍然是葡萄牙传教士。
由于当时交通极其不便利,再加上路途遥远,被派往中国的教士最后能顺利到达中国的毕竟是少数,派遣传教士的费用也很高。而在目的地创办培养神职人员的学校的方法则刚好能够弥补这些缺点。这种方法即节省了费用,也可以使传教士们能够进行连续性的学习,其影响较直接派遣传教士来说,也更为深远。当时的东堂为了给传教士的学习提供方便,还建立了自己的图书馆。不过,“东堂的图书馆比南堂晚五十年,而且其重要性也未超过南堂。那里从未超过两三个神父,也没有成为一所学院,只是南堂的属堂,其图书馆为南堂服务,实际上由南堂控制”。[12]另一方面,除了担负起培养葡萄牙传教士的任务外,东堂还是在华葡萄牙传教士的联络点和避难的场所。杨光先教难时期,在北京受审的包括葡籍耶稣会士在内的传教士们被押到东堂看管。在那里他们虽然行动受到限制,但其人身安全并未受到威胁,他们“完全可以听一些来访者的告解,并能够为一些人实行洗礼”[13],以至于当时有人说东堂是葡萄牙传教士“藏污纳秽”的场所。
(三)开展科技文化活动的场所
利用西洋奇器的进献,吸引中国统治阶层及上流社会人士的注意,并满足这一部分人的奢侈心与好奇心,从而推动天主教在中国社会的广泛传播,这是明后期利玛窦以来制定的天主教传教路线的最重要方策之一。东堂传教士安文思也是利玛窦路线的积极推行者。他多才多艺,不仅懂得天文学、算学,还精通机械制造技术。安文思在东堂为康熙帝制作了一个自鸣钟,“每小时自鸣一次,钟鸣后继以乐声,每时乐声不同,乐止后继以枪声,远处可闻”;还为他造一自行人,“像内置机械,右手执剑,左手执盾,能自动自行,亘十五分钟不惜”。[4]257-258这些西洋奇器的制造使清朝统治者对传教士越来越青睐,进而对天主教在华传播也更加宽容。
东堂传教士还从事了许多文化活动,尤为突出的是翻译、著述了大量书籍。其内容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宣传天主教教义、教理。时因教皇已经批准在华传教士用中文献祭、实行圣事,所以东堂的传教士将许多重要的教义、教理书翻译成中文,并刊刻发行。他们希望将这些理论知识与具体的传教活动联系起来,使信徒们对天主教教义认识更为深入,从而使天主教在华传播的范围更加广泛。康熙年间,利类思所撰此类书籍颇多,其中《超性学要》被当时的欧洲人称为“群言之折衷,诸理之正鹄”[4]244。同时期的安文思也注重用布道和文字使灵魂得到皈依。目前所见安文思这一期间的天主教教理著作仅两种,一是《超性学要》神学简编两卷;一是翻译圣多玛斯的《复活论》两卷。到后来,东堂传教士们刊行的教理书在民间流传已经十分广泛,有的教理书甚至再版印行。教友的数量也随教理书的广泛流传而日益增多。这些教理书,在漫长的禁教时期,无疑给受难的教友们带来了很多安慰与鼓励。
2.介绍中西方文化。东堂传教士长期生活在中国,因而写了很多介绍中国文化的书籍,最具代表性的是安文思。安文思所写的最重要的一部介绍中国的书籍是《中国新史》。它主要记述了明末清初的历史和社会状况。这部书在早期汉学研究领域里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开了欧洲人研究中国地方志的先例,且有较强的学术性。第二部是《中国、鞑靼皇帝驾崩及继位简记》。在这篇文章中,安文思主要揭露了关于顺治帝驾崩和康熙帝继位的一些内幕。他的这份有确切日期的报告和中文文献相互印证,使我们对康熙继位的问题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识。另外,还有《中国文字与中国语言》、《关于1664年后的教难情况》等。
在介绍西方文化方面,成就最突出的是利类思。1668年,康熙帝向利类思、安文思和南怀仁三人询问有关西洋风土人情,三人遂合撰《西方要纪》。它记述了西洋国土、风俗、人物、土产及海程远近等情况。另外,利类思还专门翻译了两本介绍西方生物学知识的书籍。1678年葡萄牙使臣来华时,向康熙帝献上一头中国人不常看见的狮子。当时,人们对于狮子的相貌和性情很好奇,为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利类思特意翻译了《狮子说》。后来,康熙帝又向他询问西方驯养鹰鹞之法,利类思特将亚特洛望地所著《生物学》中关于鹰的内容翻译成为《进呈鹰说》。此书很为康熙帝所重视,被其组织编撰的《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禽虫典”中“鹰部”收录。这些西方风物、生物学等知识的译介,大大开阔了中国人的视野,使他们对于西方的情况开始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总体而言,东堂成立以后,北京葡萄牙传教士便将它作为主要的传教基地,他们依托东堂,发展了大批信徒,而且培养了许多葡萄牙传教士,提高了葡萄牙传教士的整体文化素质。此外,他们还在东堂制造各种西洋奇器,著述、翻译大量书籍,中西方文化在这里得到交汇与融合。东堂在葡萄牙传教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它是当时葡萄牙传教士得以在中国继续打开传教局面的一个重要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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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赵殿红.“康熙历狱”中被拘押传教士在广州的活动[D].广州:暨南大学,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