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凌儿
春雨•春草•看桃花
紫凌儿
春雨总能撩拨情怀。似乎每一场春雨,都是从半夜时分悄然而来,断断续续开始下起来的。尽管那时候的夜晚还是黑的,窗外是模糊不清的,但依然能通过声音感受到了那些雨丝飘落的全过程。它们从天上飘下来,它们是清凉的。它们安安静静,它们幽幽暗暗,它们缠缠绵绵。细雨润无声。的确是这样。
临窗听雨,除了思念,还会衍生出一种悱恻的诗意来。
清晨,越来越明亮的光线不得不让位于密集的细雨,越来越清晰、翠绿的大地不得不让位于一种黏糊糊的雾霭。大街小巷已经完全被细雨淋湿了。湿润的凉爽以一种庞大的姿态把原本绿的心醉的春天又压回了箱底。
这样的细雨,是注定了只属于缠绵的。它爽气,大方,粘连,它以密匝匝的网状结构笼罩你。它不是一种响亮的雨,不会像夏天的暴雨那样畅快、那样前赴后继,赶集似地奔向一个个目的地,顺便还带着雨滴与雨滴之间的肌肤碰撞的惊叫声。可怜的细雨必须抱成一团才会发出轻微的娇喘——这声音,又沿着绿油油的叶脉一滴一滴淌下来,任阶前滴到天明。从早晨滴到夜晚,从满心欢喜滴到你浑身绵软、愁绪万千。
如果说阵雨是男性的雨,那么,这细雨完完全全是女性化了。如果说秋雨是用来听的——留得残荷听雨声,那么,这春雨就是用来观赏和感觉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在这样纤细的春雨中,你会觉得被一种莫名的情怀不断浸泡所带来的痛楚和无奈。
一般来说,这样的细雨是耐心而持久的。就像一对耳鬓厮磨的恋人,相互依偎,趣味悠长。当然,这样的细雨在一年之中也并不常见,每年也就那么几次。
行走在春雨中,你会不由自主的出神,体会大自然赐予给我们的那一种浪漫情怀。当无边无际的清凉从四面建筑的隙间扑面而来时,内心深处突然地就感到了一丝微弱的惶恐与忧伤:原来这春雨竟然也这般的需要怜惜,一阵微风就能把它柔弱的身姿吹弯!不过,即使再强劲的风也休想将它折断。它似乎天生就有着一种韧性。
在这场意味深长的细雨中穿行,所有的视野已经完全地被雨水充盈。那些条理缜密如丝线般的雨丝使你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幻觉。有雨水的遮挡和隔离,你可以尽情地行走,尽情地发呆,尽情地恍惚。不必在乎路人怎么看你,不必注意自己的发型抑或妆容怎样,更不必去想世间的温暖和苍凉,也不再去想谁的影像谁的容颜。唯有斜风,唯有细雨,唯有这清清凉凉的爽快……
雨打湿了路边的嫩芽,那些苔藓一样柔嫩的小草摸上去毛茸茸的,新鲜而温润。安详地享受着每一滴雨水的滋润,像躺在母亲怀抱吮吸乳汁的婴儿,心安理得。
缓缓闭上眼睛,做些简单而轻薄的梦寐……身边,一位女子清秀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过,一串好听的手机铃声回荡在雨雾里,很顽固。女子一直没接,天下着雨,她手中的伞没有打开,窥见她眼角有泪光闪烁,唇边藏着一声叹息。是为这串铃声而黯然的吗?会是怎样的一个电话呢?心刹那间竟起了些感慨,回转身,静静望着这一帧清影,在幽郁风雨里终于走进并消逝在一扇门窗里……
雨,就这样安静地下着。无论万物、天空,还是人的心灵,都像飘落的雨丝一样谦卑,一样透明。
“青蒻笠前明此事,绿蓑衣底度平生。斜风细雨小舟轻。”突然心里涌出一个念头:所有的爱情和往事,就是在这样的境遇里发芽的。
冬雪渐消,湿润的泥沼里,草种子就潜心于构思了。春天的诠释在它的横叶竖茎里悄悄拱出地面。很难想象,这春天如果没有春草,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正是春草的疯长,才让我们觉出了光阴的流转。春草是睡眠了整个冬天的大地正在醒转过来的一个眼神,是春天对于我们那一颗深陷在物质中的心灵的一次大面积的提醒。当大地绷断了冬天的绳索,当土地的欲望被温度和湿度吵醒,第一个探出头来报告春天来临这个消息的,是一棵纤细到能够穿过针眼的青草。
尽管声音来自低处,来自底层,远远比不上青蛙燕子的喉咙和翅膀的自信;尽管这个声音几乎被厚重的泥土淹没,但是,一棵怯生生的青草将春天给说出来了。说出春天的青草在风里摆弄着腰肢,招呼着同伴。借着春光和小雨的营养,青草慢慢长大,结成了一个春天的联盟。
但是青草仍然是无名的,仍然不能飞离地面。青草的秉性是谦卑,软弱是它的另一个代名字。所有的青草都依恋大地,懂得感恩。他们躲在树木的背阴处,躲在石缝中间,似乎在躲避剪刀般犀利的二月风。但背阴处的青草仍然是青草部落的少数群体,大多数的青草都勇敢地站在风口,承受阳光,沐浴着徐徐春风,过着一种积极的面向阳光的生活。青草以风的搓揉来增强腰肢的柔韧,甚至绝少数的青草,还主动列队,走到庄稼地里,愿意在农民的大脚践踏之下,磨砺自己的意志。就空间而言,青草的家族卑微而庞大,目标单一,顽固地追逐远方。远方有多远,它们并不知道,但它们的脚步和喊声从不停歇。
青草们从不担心这个家族会有断子绝孙的一天。因此,青草的活动完全可以肆无忌惮——你可以在一棵枯树的枝桠里看到它尖细的芽儿,也可以在一堵残破的土墙上瞧见它的身影,还可以在一条石子路边,目睹它擎着高高的旗帜,瘦骨伶仃地在向你挥手和吟唱。当春草从地面喷涌而出,全面占领整个大地的时候,我们才能领略春天的风韵,才能感到大地的绿和天空的蓝,成了两个平行的诗句。
所以,完全可以用春草的多寡量来衡量春天浓烈的程度。当春草完完全全铺展在世人面前,我们经过冬天的那颗心自会碧绿起来。青草的绿,是庞大、具体的绿,最赏心悦目,那是一种卑微事物扯破了嗓子喊出来的绿,是直见性命的绿,是绿的精华。
暮春三月,在一片草绿的呐喊与厮杀中,要叫出春草的名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没有关系,春草原本无名,就像一部伟大的史书中隐姓埋名的平常百姓,只有一个庞大的文件名,而没有单个的活生生的个体。
我们已经习惯并喜欢上了这种无名——说到底,是喜欢春草贴地贴心的那种姿态——青草不像花朵,站在万众瞩目的枝头来提醒人们注意。春草惦记着自己在大地胸膛上的一个小位置——在低处,甚至更低——假如有一天,冷冰冰的水泥剿灭了青草,没有了青草的点缀,春天还能称为春天吗?
有人说,桃花是从少女脸上逃逸出来,害羞和怒放的惊恐是它逃离皮肤的大致原因。
桃花的红,是一种看得见血液涌动的粉红或暗红,是少女顾盼生辉,能够用目光点燃空气,融化石头的粉红——是一种恍然隔世后,惊鸿一瞥的羞涩和稚气的浅红,是一怒之下随时会从人间囚笼中逃脱的暗红。
桃花有着非同一般尘世的气质。因此,总能让它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成为蝴蝶和蜜蜂追逐的目标。桃花的美属于无所畏惧、自我放任的那一种。是矮小的一棵树,憋了整整一个冬天,突然被季节解放了,于是,本性中的肆无忌惮就突然散漫开来,向着灰蒙蒙的天空毫无拘束地倾倒出自己所有的美丽。
早春时分,尚未醒转过来的万物,目睹了桃花在光溜溜的枝头,坦然的、毫无保留的,交出内心火辣辣的绽放。这样不顾一切的奔赴,毫不逊色于一位痴情女子对爱情的壮怀激烈。
桃花的美,不需要任何的装饰,哪怕是嫩的滴水的绿叶也不需要。就那样大大方方,站立在干巴巴、黑黝黝的枝头,用一簇簇粉红或者艳红渗透你的眼眸,牵动你的情思,融化你的冷漠,一点儿也不扭扭捏捏。像一位贴心女子的爱意:纤细、稠密、热烈、深入,让人顿生爱慕之情。桃花的季节很短,短到比我们面对桃花凋零时的那一声叹息还要短:昨天还好端端的绽放在枝头,满园春色。今天却是落红点点,伤痕遍地,不忍卒看。尽管落花的场景是如此的凄凉、如此的落寞,然而也确实美到了极致,让我们看到一种无比壮烈的坚贞。
我甚至想到,以桃花的惹人怜爱,又何必去信守从一朵热情的花拼命地奔向果实的诺言。
我知道,它是以一种接近燃烧的速度在奔向死亡。也许,在要花开的鲜艳欲滴的时候,想到死这个词是一种罪过。在桃花面前,仿佛就应该想到爱情,想到青春,想到美好,想到倾城绝世的美,甚至想到——一朵摇曳在枝头的精灵,而不应该想到死这个灰色冰冷的词语。然而,但凡美的东西,总是遭天妒忌,特别容易凋零,桃花开得越热烈,其凋零的场景也越觉得凄惨。一阵狂风,一阵骤雨,都能让它遭受灭顶之灾。
自古红颜多薄命,桃花是一朵薄命之花。在它的那种轻薄的粉红里,世人早已觉出它的薄命。所以,面对桃花,拼了性命去爱是顺理成章的。桃花转瞬即逝的一生,一定让世人悟到了生命的无常。桃花实在是太美了,这种美丽甚至会让你把血液逼出来,浇灌它也在所不惜。
以浓烈的爱来虚构幸福,以短暂的灿烂来照耀未来,几乎是桃花的箴言。
这样的爱和灿烂,是即时的,现世的,过把瘾死了也是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