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峰
一
斯蒂文斯说:“一个诗人的主题就是他本人的象征,或他多层人格的一个象征。”以诗读人,所得结果,大体是准确的。当我看完微雨含烟发来的诗稿,透过纷纭的诗句,看到的是一个内心细腻多情、性格敏感而柔韧的女性。她有着和大多人一样平凡的生活状态,有着并非惊世骇俗但是悠远绵长的情感王国。她的精神世界并不独特,但却是她自己创造和发掘出来的完全归自己所有的一个世界。这个私人化的精神世界,不能说精彩纷呈,但那里细腻的精神风景与绵长的女性气息,有着良善和真实的质地。
微雨含烟是个女性写作意识非常强烈的诗人,作品的女性风格特征极其明显,这两点从她写作的角色、题材、语言运用和感知方式等方面都有证明。虽然她的写作时间不长,但是完整地经历了由摹写到自觉书写、由不成熟到收发自如的写作过程。她各个年头的写作虽然整体气息没什么变化,但是从素材的捕捉、情境的设置、语言的架构等方面可以看出,从2005年到2011的每一年,她的写作都在不断进步;不论是写作的广度还是深度,都随着时间的嬗变而有不同程度的拓展。微雨含烟才情很饱满,所有作品,不论成熟程度如何,都很可读,有着非常诚实的写作态度——在诗坛上,有很多为了发表而进行的刻意仿写、为了跟随潮流或靠近主流而进行的一些无病呻吟、面目苍白的所谓诗歌的炮制,而微雨含烟虽然多年阅读、写作,却没有沾染上这些功利性十足的写作习气。她也有很多诗歌发表,甚至大量作品发表在一些主流的杂志上,但她能始终尊重自己的审美,依靠自己的直觉,顺从内心的指引,将现实生活的给予和自身的感受,用细腻的充满个人气息的文字加以表达,不哗众取宠,不张扬叫嚣,自己活得真实的同时,也收获了真实的文字。毫不做作地写作是一种难得的诗歌品位,在这个充满交易和炒作的年代,这种写作让人尊重。
塞尚说:“一个人必须成功地成为自己而感觉并且充分地表达自己。”从整体来说,微雨含烟的诗歌是以语言的智慧和情感的丰沛来获得诗意的丰赡,而非以理性的思考来解释和分析现实和内心的纷纭繁杂——她心思敏锐但是单纯,情感细腻但是执着恒定,因而她的诗歌基本是以一种很私人的语调,在用文字进行一种个人真实的精神历程。因为真实,所以微雨含烟的诗歌在无意中做到了对所有女性内心绵软世界的抵达——女性的内心所具有的敏感与丰富,基本都在她的笔下复活,或优美或伤感,读来让人感叹于女性心理和情感的千回百转与缠绵低回。她的诗句有的繁复,接近散文化,有的又简单明了,寥寥几句,就将一种心态、一种情思勾勒出来。她的作品,写作技巧不多,基本都是以情取胜,但是她能将情感书写得神韵充足,诗性突出,将自传性内容与现实的感触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这使得她的作品不同于那种流行的被大三女生青睐的“文艺青年体诗歌”——既没有那种小资情调的轻松、幸福或者甜蜜的浅层表达,也没有一惊一乍的故意夸大的情绪呈现,而是诗性充足,不论是在审美的角度还是在表达的向度上,她都有自己的取舍与坚持,尤其在遣词造句,意象的选用与组合上,有很强的艺术直觉和表达的现代性。在那些没有多少现代诗歌修养、看惯了席慕容或汪国真的读者那里,她的一些诗歌显得晦涩难懂,实际上,正是这些被落伍读者所拒绝的作品,才是她彰显才华,体现艺术悟性和文学才华的篇章——艺术有时是会脱离群众,因为艺术需要一往无前的前行,而不会在原地等待群众跟上来;更不会为了让群众围上来,而去迎合群众落后的审美和退化的眼光——这是所有时代,艺术的最基本的“性格”所在。
二
从心理学角度说,女性内心多思所以多情,感情细腻所以感受力敏感,都是天生的爱情动物;从生理学角度来说,女性是生殖主角,对血缘关系的体验,要比男性深刻而稳固,因此对亲情更为珍惜和留恋。因此绝大多数女性诗人都善于表达爱情和亲情这两个主题,这一点,在微雨含烟的写作中体现的相当明显,我大体归纳了一下,微雨含烟写得比较多而且质量整齐的作品在题材上集中在一个方面:爱情。
微雨含烟的爱情诗,贯穿她整个到目前为止的写作过程。她的爱情诗有的浓烈有的幽怨,体现出她内心对爱情这一主题从不同角度的不同体验。她的这些爱情题材的作品都清晰地传达着一个女性对爱情的态度与主张,以及在爱情中缠绵悱恻的情感历程。她有着很强的对内心世界再塑造的能力,不管是现实所遇还是意识向往,只要能让她心有所触,她就能很轻松地找到恰当的切入点,将内心的情愫,巧妙而深情地表达出来,这一点在她2006年的作品中体现很明显。从这些诗歌来看,她当是在诗歌情感的发生期和经历期,有若隐若现的一个或虚或实的人物贯穿于这一年的作品中,从艺术的角度看,写作的创新不大,但是有她鲜明的个人审美取向和表达的独特,能将一种个人内心经历的真实诗意,鲜活地呈现出来。从这一点来说,她的诗歌一开始,就是依靠内心,紧贴情感而生发的个人化的写作,真实于自己而不虚伪于世相。“七月的河流进八月,疼痛令夜晚曲折成径/你蜷曲的睡姿随波浪起伏/秋天的入口正远播云朵的一句唱词/铁栏杆的硬被一片黄叶紧握。”(《夜如水,秋已凉》)
《夜如水,秋已凉》一诗,写得荒唐迷离,以古典的若干意象来言说欲言又止、不便向外人道也的私人场景,其中有暧昧中的美好,也有离别在即的伤感。以季节的冷暖来言说内心的温度,一向是古人做诗词的大众手法,她在这里借用来,更多的不是继承,而是将实的化虚,用一层古典的细沙将现实的赤裸遮上,以朦胧来回避被外人窥破的尴尬,用心很是细致,虽然此诗稍显过于风花雪月,但对于她个人,当是曲笔记录内心章节的必须。利用风物之说将精神成分巧妙结合是她的诗歌的一个特点,有着独特的个人诗歌风格。
如果把她在2009年的《列车》一诗拿出来和这首《夜如水,秋已凉》相对比,就可以看出她对待情感态度和心理的微妙变化了。这种变化可能是年龄带来的,更多的是内心的经历导致的由热烈到平静的过度与完成。《列车》也写的是爱的感受,但是明显是冷却的爱的直陈,而非爱的燃烧:“‘你是我的一切’——整个下午反复播放的歌曲/仿佛暗示着什么/就是它吧:你是我的一切/包括出生、迎娶、老死在你的怀中”。
在2006年的诗歌中,最能代表微雨含烟那一年写作方向和水准的作品是《向黑夜凹陷》:一寸寸,我用黑来量度通往黎明的路/再用几个词语的有效连接/描述一个人的孤寂/我会追溯到上世纪的一处丛林/一处种植着青草与向日葵的宽阔地带/你的微笑,白格子上衣及一封没有读完的信//我用小金币兑换《命运》里的音符/从高到低再由低向高,将它们码齐/那么多人说着哀伤,说着离去/我听到白天死去,黑夜苍老/影子跃过高墙//我们没有过多的言辞/我杜撰的是第五季/你不在前世、今生,也不在来世/三世之外,是你白色的脸,白色的手臂以及白色的血液/那个夏天我们沉默/用潮水把盐送向远方
在这首诗里,微雨含烟用很有诗性的语言,通过“我”这一叙述主体对“你”这一面目模糊的抒情对象的怀念或思念氛围的营造,很唯美地将一种发自内心的眷恋和向往,舒缓地描述出来。她用“微笑”、“白格子上衣”、“白色的脸”、“手臂”、“血液”等很具细节意味的意象,来使“你”的形象具体化,然后让这具体化的“你”坐落在“我”的黑暗与孤寂里,从而使“我”生发出“那个夏天我们沉默/用潮水把盐送向远方”的回想或畅想,柔肠百转蕴于开阔的时间跨度与场景的转换,构思很有匠心,意境的营造很出色,情感的表达引而不发,在节制中形成一种开放的态势,是表达上很出色的佳作。
在2006年还有几首可圈可点的、表达主题和意蕴与《向黑夜凹陷》一致的诗歌,比如《红的是你,最后的抒情》,这首诗看上去是写秋天的红叶,实则是抒情主人公内心的某种向往甚至渴望的物化。这首诗可以单纯看做是咏物,但是里面塞满的却是一个女性无比细腻的内心的潮动与臆想,是一种隐秘心理的物化表达。再比如《拯救》一诗,表达的是对一个男子的思念和期盼。写得伤感而不痴怨,虽有小女子的那种自我哀怜,但是和古代的闺怨大有区别,是很值得一读的思人之作。
在2007年,可能是激情消退或内心萧条,导致了微雨含烟笔下的诗歌充满了萧索之意,使她写出了不少的“失意诗”。这些指涉爱情的失意,并非哀伤和惆怅,而是在一个女性不满的倾诉当中将女性自我尊严加以树立。虽然很多诗句充满了女性化的自我安慰,但是这些诗句从诗歌的角度来说,还是有着女性情感的丰富质感。虽然一种人生的伤口,无处不在地包含在其中,难得的是,微雨含烟让抒情主人公做到了哀而不伤,而是紧紧抱住自己而向脆弱的瓷器说不——
“请再听我复述一个字/请再看一次我抬起的手/请再保持一分钟的沉默//我会说到爱/把一只瓷器打碎/然后也沉默”(《最后》)
在这些诗句中,出现的不是高傲的拂袖而去,也不是毅然决然转身消失,更不是哭天抢地的哀求,而是有点表演性质的类似于戏剧性的道白,而这道白,里面含着最后的柔情和自我尊严的一种维护,很真实地将一场欢颜临近末尾时,一个痴心女性的寥落感和不甘心,以瓷器这个的道具的打碎形象地呈现出来,余韵悠长。
女性诗人的爱情诗尤其擅长表达失望、伤感和孤单等情绪,可能是这些负面的情绪给她们的体验和印象更深,在她们柔弱的内心里更能形成永久的疼痛和刻骨的印记:
“我是要装做坚强的,像一根永不生锈的钢针/不停地缝合伤口/请收回你的目光,请转身,请忘记我/及我的木桩。”(《别说我的眼泪需要同情的目光》)这些诗句,分明地将一个女性在受伤后的故作坚强活化出来。生活和感情所赐的失望而呈现出忧郁的情绪,被微雨含烟用优雅的笔触来表达,语言具有魅力,感情强烈却保持冷静的机智,这些有模糊怀旧和清晰明确的态度指向的诗歌,准确地将女性的情感世界的核心彰显出来:
“我缅怀一根手指,犹如缅怀一场爱情。”(《我的手指一直很疼》)
在爱情这个世界里,不单有伤和痛,丰富的世界会给予人类以丰富的感情待遇,在2008年,微雨含烟一扫以往对爱情之伤的吟咏,转而描述和赞美爱情带来的幸福感和满足感。虽然在诗歌里,这种爱的美满常常让抒情主人公有了小女子的情态,而且和以往诗歌里也塑造的“失意女性”相比,这些“小女子”仿佛荡漾在生活的表面,不够深入和深刻,可能人的幸福和快乐都像正午的阳光一样,只落在生活的桌面上,而不会进入桌面之下的阴影里的缘故吧。但是能将爱情诗写出幸福的感觉,是比写出悲伤感更有难度的写作,因为写作者必须有这样的幸福时刻和快乐的感受,才能将其中的甜蜜和盘托出:偶尔疼了/就把疼痛从我左肩/移到你的右肩,像两棵树/你要相信/两棵树就是这样相爱的//一片阳光的海/在它们中间辽阔着/(《相爱的树》)做一餐饭,再做一个果盘/切到最小块的时候/你说,水分多的水果/并不甜,有时/放久了的苹果,味道更好/说这些的时候,你安静地递我一枚牙签/不抬头,也不看我的表情/(《苹果》)
这些诗句是微雨含烟这一年诗歌的缩影,这一年她的作品大多是这样轻快或者轻灵地写来,诗句间长满细微的触丝和明快的绒毛,读起来既可爱又活泼,还有言说不尽的那种少女一样清澈的情怀。虽然诗意味道不免有些过于甜腻,但是有着透明的质地,令人很容易就喜爱上。这说明,一个内心丰富的诗人,不可能只沉陷在情感的淤泥中艰于呼吸,如果受生活的恩赐,得享爱之美好和日常的温馨,诗人还是要开口赞颂或者抿嘴微笑,将一抹亮丽横在生活的眉睫上,让整个世界都因为爱情的滋润而生动、善美:
“无论多晚/总有一个人在门内/比一盏灯/更准时地打开/打开了多好/我们一起唱折子戏/唱到流浪/你递过来一盏茶/你再递过来一盏/我们把夜晚喝了两遍。”(《习惯》)
奥登说:“诗歌可以做许多事情,欢乐,悲哀,焦虑,娱乐,教育——它可以表达情绪的每一种可能的阴影,描述每一种可想象的事件,但是所有诗歌必须做的只有一件事;它必须尽其所能为存在和发生而赞美。”在2008年,微雨含烟的写作正好完成了奥登所说的这件事。
从2009年开始,微雨含烟的写作开始进入成熟期,这个成熟既包括语言的成熟老道,也包括诗歌方向的稳定和写作深度的出现,更包括属于她独有的风格的渐渐显现。在2009年,可能是生活里负面情绪增多,比如生病、家庭矛盾等,这些负面情绪再次战胜幸福、快乐等积极情感,又增大了微雨含烟对它们的敏感,从而让她再次用语言对生活及人进行审视,再次描述和表达内心的失落、伤感和怀疑。这一年微雨含烟的诗歌,调子都比较低沉,但她对词汇的运用更加讲究,诗中的意象开始增多,句式更加自由而舒展,一种叙述上的张力,在提升了阅读难度的同时,也形成了思想和情感共生存在的局面。约瑟夫·布罗茨基说过:“一个处在对语言的这种依赖状态的人,我认为,就称之为诗人。”从2009年开始,微雨含烟在加深对情感问题的思考之外,也有意让自己沉浸在语言创造的快感里,滔滔不绝地将内心的河流用语言之堤堆出各种走向,使精神的触角随着语言的河流,触摸了人生里由感性到理性的各种滋味与内涵,在这些作品里,已经不是单纯的爱情诗的书写,而是借由爱情在探讨、分析和琢磨人生的况味了——这是更为广义的“情诗”。在2009年,她发表在《星星》上的一首题为《 爱的烟火》的短诗很有她写作方向上的代表性:生活无偿的给予/就像你不计回报的一场旷世之约/到你切着蔬菜的厨房里/到你吸着香烟的梦境中/因为爱,所以有烟火/因为烟火,所以有提升 /我所说的漫溢,从时光的低处开始/那时,我抱着生活给予的幽暗/说到在水之侧的暗示/没有不可穿越的穿越/也没有不可抵达的抵达 //喜欢的能够知道就好了/拥有的能够感恩就好了/给你新的火把和柴草/给你整个夜晚那些响亮的吹奏
说这首诗有代表性,是因为这首诗一是完全没有了以前抒情诗的丝毫痕迹,二是抽象的言说代替了形象化的暗示。尤其是对思想的直接表述,更是她前几年的写作中所完全没有的。 这首诗没有写出爱的绚烂,只是写出了爱的结局。是一种理性的肯定,而非感性的歌颂。表达的是思想,而非情感,因此对爱的认识高于对爱的赞美,甚至没有对爱的赞美,只有对爱这一事物的总结和归纳。在这首诗里,她言说了自己对生活的品味,表明了一种比以往更为豁达和大气的态度,用一种斩钉截铁下定论的口吻,为生活和爱情以及人生,做了一个形而上的注脚。从这首诗可以看出,微雨含烟的写作已经由先前单纯的抒情进入到理性的审视和思想性的探询,诗句不再追求唯美的效果,也不再注重美好情境的营造,而是去掉虚华的美学直奔朴实的思想而去。诗歌的意象也开始由具体事物转向选用抽象事物,甚至写作的重点也从单纯玩味爱的美好和不幸而转向对事物表面之下所存在的本质的盘诘和定义,看得出,她对爱的理解和人生的感悟更为深刻了,表达的态度也冷静而严肃。
在2009年到2011年,微雨含烟的写作量和发表量都较以往有大幅度提升,原因可能有两点:一是她摆脱掉了那种青春期情感的纠结和对情感过度的依赖与投入,开始冷静面对情感和情感形成的世界。二是她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表达的顺畅点,有了不依靠激情不凭借才华的写作方式和方向。她不再将满腔激情的主体作为诗歌着眼的对象,而使自己的目光抬向远处,在一定距离内,去打量和观察生活。她的作品开始有了现代主义诗歌的客观距离感,在手法上,也开始采用更为现代的节奏和意象,甚至借鉴电影的拼贴和跳跃剪辑等技巧来架构诗歌。作品理性辨析成分的大量增加,反映出微雨含烟试图于直觉之外抓住一个隐藏在事物或人性中的更深刻、更本质的现实,从而揭示出人生的深邃意义以及作为一个个体的独一无二的特定经验。这说明,随着阅读和生活的深入,微雨含烟对诗歌的理解和所持有的诗歌观念在变化,对生存处境越来越深刻的理解。
这三年里,微雨含烟写到了心灵创伤、情感背叛、婚姻矛盾、社会冷漠。比如《黄昏的病室》一诗,通过描述“我”在输液时的所见所感,通过对一个着急约会而不断调快输液速度的小护士的描述,在对比中,写出一个病人的孤寂的内心和荒凉,从而折射出孤立无援的个体存在。再比如《声音》一诗,写得繁复,仿佛在细细刻画,实则是撷取几个现实的点,连缀成一副超现实的画面,从而传递出世界和人的压抑感、孤单感和虚无感。手法很现代派,类似于梵高的画,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而《秘境车站》一诗以描绘为主,没有外在激情,只有冷静的描述,试图说明一种归宿的理所当然。这里看不见激情,也看不见爱情,只有现实的公用性的素描和言说,在感性的感知中充满理性的冷静。让人体验到的,对现实存在的不动声色的问候,正是一个人面对世界时,最常态的姿势。
斯蒂文斯在《徐缓篇》里说:“诗歌试图捕捉的是生活。”生活不是任何场景,而是思想和感情。微雨含烟在2009年到2010年的诗虽然大部分还是书写个人情感世界,但是她已经把目光从自身挪开,投向身外世界,投向现实生活,通过对生活里细节的感受,表达自己对亲情和各种事物的感悟。甚至是以隐忍的语言写出了一种现实里的无奈与愤懑。从中可以看出一个有失望但是在极力淡化失望的内心。没有直言生活之伤,但却细致准确地传达出面对生活当中一个个黑暗场景的生动的生命感受。这些诗歌如同隐语,将生活里不能明说的精神之伤,隐讳地记录,并因此而纾解一种心理的堵塞。这种来自生活的负面的给予,有时更是检验一个诗人处理精神压力的能力。
三
“一首诗未必释放一种意义,正如世上大多数事物并不释放意义。”我对微雨含烟的诗歌没有进行过多的意义上的诠释和具体诗句的解析,只着眼于她是如何在诗歌里加强了生活的感受,使诗歌成为她对个人生存的感知的一部分,甚至成为她生活里的一种对精神缺失所进行的一种补偿方式——这正如于坚所说的“在一个喧嚣的时代,这是为我们保存灵魂的地方。”况且,微雨含烟是以诗歌的方式来参与生活,“生之乐趣在于参与,而不是袖手旁观”——以诗歌修身养性,或者排遣孤独,打发寂寞,或者在无所事事时,让涣散的心思有一个集中——这些都是一个人自发写作的正常情况,绝不是为了什么宏大主题的制造,不是为了博名而玩的语言工具,不是为了取利而进行的流水作业,更不是为了迎合读者和编辑而进行的语言的装腔作势。
在微雨含烟的全部作品中,除了描述爱的主题之外,有很多描写亲情的作品,《含烟的路口,是谁孤单的背影》、《蔷薇》等,皆写得温情可可,充满感恩。这种温情既不夸饰也不虚华,诚实而恳切,在优美的诗句里,将一颗感恩之心表达得清澈透明。在五六年的写作中,微雨含烟写了不少篇幅很长的作品,比如:《二月的村庄》、《碧海青天夜夜心》、《不必等待》、《江南叙事》、《一生热爱的虚词》、《大成路五号》、《告别威尼斯》、《小轩窗》等等,还有一些组诗,比如《单弦琴》、《依阿华的廊桥》、《大风歌》等等,这些写于不同时间段的大篇幅的作品,皆情感饱满,表达的场域很宽阔,虽然有散文化的嫌疑,但是在铺陈情感的宽度和拉伸心理的长度的努力上,也算是有实绩,像发表在《中国诗歌》上的那首《火车》,写得千回百转,既有现实场景的更迭与交错,也有心理时空的转换,艺术手法娴熟,写出人间情境的同时,也将精神世界里的旅行表达得触手可及、仪态摇曳,既体现了她现实的生发能力,也反映出她在想象力方面的不凡能力。而发表在《鸭绿江》上的那首《行走在蓝色厂房里的鱼》则是微雨含烟不多见的描写她工作环境和现实场景的作品,里面充满富有观察力的细节和很见描写功底的白描,能在对客观事物的描述中将主观的感受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使一首工业题材的作品具有了充分的艺术成色,不同凡响。
微雨含烟对语言的敏感相当出色,对语言的领悟力和运用能力很强,她的诗句都拿捏得很到位,有美感有意蕴,用词造境都有天生的一种巧妙和智慧,能使诗中的词语焕发出光泽,生动而灿烂。她能比较准确地用词语抓住生活体验最深的一点,然后精彩地进行渲染和润色,使之情感性十足地变成诗歌作品。虽然她大部分作品的基调低沉了些,但那里面有精微的精神纤维和情感蛛丝的颤抖,有细腻的弥漫,如同用极低的声部在暗夜里低唱着泛着清幽之光的忧伤;也有纵横开阔的语言奔驰,像森林里的梅花鹿自由地在各种障碍之间自由地跳跃和穿梭。她的写作不标榜寻找自我什么的,只是如实地将自己想表达的表达出来,说的是自己,看到的也是自己。这个非镜中的自己,更符合国人对自我的一个诠释——找到自己,也就找到了活着的证据。打个比方:她写作就是让自己内心的精神之河沿着现实的堤岸,一路流淌,或波澜壮阔,或九曲十八弯,但是无疑,只要她坚持下去,这条河流,定是奔赴至更为自由和辽阔之处。
切斯瓦夫·米沃什在《与古典主义争吵》一文中说:“作者本人不是其诗歌的最好解释者。”也就是说,诗歌的解释者这个角色往往是读者来扮演的,读者在看到作者的文字时,因为客观性的旁观角度,会看出作者因为主观介入过甚而忽略或不注意的作品的真实面目。基于这一点,作为读者的我,即使对微雨含烟的作品有所误读,那也应该是作品传递出来的某种引导,而非故意片面的扭曲。因为斯蒂文斯说了:“诗的原意在诗的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