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坚信现实生活中的阿飞是个爱犯迷糊的家伙。歌手、媒体人、作家集一身,她在三种身份的转化中春去秋来,来去自由。去年夏天很多回,短信约阿飞出来夜宵,确定好时间和地点,某人总是迟迟不见身影。直到夜深人静,大家都吃饱回去睡大觉了,午夜凶铃才会响起,“你们吃完了吗?在哪?”
她和乐队来长沙的小酒吧演出,来了很多的热心肠文艺人士。那是我第一次现场听阿飞的旋律,一个穿白色长裙的长发女子在暗淡的灯光下尖利地号叫,她大概在唱《嫁衣》,“妈妈看好我的红嫁衣……”让人一下子联想起金斯伯格。她的歌很单薄,刀子一样,足够杀死一大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她也没好好地利用自己的才华,和那些会来事的人相比,显得笨拙又柔弱。这个来自中国西南边陲的侗族姑娘,性情乖戾,小兽一样躲在自己的小窝里偶尔探出古怪精灵的头来,好奇地打量一下外边这个不大可爱的世界。她的不自信表现在对这个肮脏浮躁黑暗时代的不解和对未知的恐惧上。她经常会在博客中贴上代租房子的公告,这预示她可能又要搬家了。最频繁的一年,这位柔弱又勇敢的女子搬了六次家。在这个时代,我们都成了无家可归的之人,在精神的国土一次一次地选择自我流放。也就是这个人,站在这不适宜抒情的时代中,坚持真理和良知,用文字泅渡黑暗,倔强而勇敢。在黑暗面前,她像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那时她更像一个战士。
如果不写作,我相信今天的阿乙依旧是那位每天坐在江西省瑞昌市派出所办公室里的警察艾国柱。他可能在干刑警,也可能是经侦或户籍。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阿乙,忘掉了艾国柱,或记住阿乙的同时也记住了艾国柱。因为他写小说,这是小说的威力所在。那位一杯啤酒就上脸,手中永远带着一本小说躲在饭桌角落里用考研般肃穆的神情苦读之人,必然是阿乙。只要能见到阿乙的地方,必然会见到一本被圆珠笔划得密密麻麻惨遭践踏的小说。他随时准备从包里掏出一本小说来,忘乎所以地进入阅读的蜜月期。在阅读中,他将作家们一遍一遍地蹂躏、肢解,然后生吞活剥,化为己有。的确是很残忍,像他那些充斥着暴力、阴暗、压抑的灰故事一样。他从不掩盖自己受益于其他作家的事实,和许多一成名就急于甩掉包袱的作家们相比,阿乙有着不同寻常的纯真和坦率。这是一种可贵的本质,对作家而言,尤为可贵。少林扫地僧后来常被借喻为那些读书破万卷又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我想如果阿乙生在嵩山,他会成为扫地僧。在喧嚣的京城,面对各种潮水般的声音,阿乙常常做的就是埋下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是他的防身武器,已经快用到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境界了。
我记得第一次和阿乙见面的场景,在北京四处杨花的春天,我们隔着马路打电话,他说看到我了,然后在斑马线上,我看到一位穿咖啡色外套和天蓝色牛仔裤的男子朝我举了举手走了过来,我想,小说家阿乙来了,一个天才。
——郑小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