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底波澜谱写爱国华篇——比较杜甫《春望》和艾青《我爱这土地》

2012-08-15 00:42:44魏玉莲平顶山学院河南平顶山467000
名作欣赏 2012年8期
关键词:艾青爱国杜甫

⊙魏玉莲[平顶山学院, 河南 平顶山 467000]

作 者:魏玉莲,硕士,平顶山学院师范教育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春望》是唐朝杰出诗人杜甫的名篇,《我爱这土地》是现代诗人艾青的杰作。杜甫的《春望》创作于“安史之乱”时被俘长安至德二载(757)春3月。艾青《我爱这土地》创作于1938年11月会战中心武汉,而正值日本大肆侵略中国之时。可见两首诗歌都以时代战乱为背景,而且敌人正处于暂时优胜的格局。在此相似的时代背景之下,创作主体又都以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摄取了一个民族特定的心灵影像,以丰沛的爱国情感构筑自我生命的脊梁。尤其是两首作品都以流泪的情态、鸟鸣来释放诗人对乱离国家的挚爱。因此这两首诗消弭时空间隔而因熔铸时代情绪脉搏、潜藏民族爱国精魂而具有惊人的相似性,但同时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的杜甫与接受西方文化熏陶的艾青面对国家危难时爱国主义又呈现出不同的情感内蕴。

忧患意识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人格精魂,而在民族危亡的时刻以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为内驱力将个体“忧生之嗟”腾越为忧国忧民的情怀。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语境下生命独立存在的价值以时代苦难、民众离乱为基点而迸发出蓬勃的道德强力,忧患意识内敛为爱国情愫而散发着独特光彩。杜甫经历了唐朝国势由盛转衰耗时八年的安史之乱,艾青亲眼目睹了日本肆意践踏国土的猖狂。他们主动地肩负起社会历史责任,文字中渗透着浸入骨髓的爱国深情。

首先,两首诗以精湛的手笔勾勒了战争巨大的破坏力和杀伤力。唐肃宗至德二载(757)春,杜甫被囚于沦陷的帝都。面对残破荒芜的帝都,诗人沉痛地创作了《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诗人以鸟瞰式的视角宏观摄取了安史之乱给国家所带来的残破之景。司马光云:“‘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①“国破”与“城春”对举,通过残破时局与美丽节令的鲜明对比来彰显战争给国家带来的危害。静态客观外景的审视潜藏着诗人内心浓烈的国破之痛,继承《诗经·黍离》所开创的情感摇曳悲怆基调。

艾青与杜甫一样忧患时局,民族危亡激发诗人们抗敌的斗志。“这时期的抒情诗大都是抗战热潮激荡中产生的,诗人们都以高度的爱国热情发为刚健的雄声。”②艾青也不例外。艾青认为:“最伟大的诗人,永远是他所生活的时代的最忠实的代言人;最高的艺术品,永远是产生它的时代的情感、风尚、趣味等等之最真实的记录。”③1938年11月,抗击日军的武汉会战失利,艾青创作此诗。“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是正在遭受日寇欺凌的国土的写照。可以说同处战争正义阵营的杜艾二人都以火热的爱国情怀在作品中直面战乱肆略的现实,把握了人民在危难前主流的情绪。

其次,杜艾二诗字字力抵千钧,都把深沉的爱国情怀构筑在宏阔的带有祖国象征意味的客观自然物上,杜诗有“国”、“山河”;艾诗有“河流”、“土地”。这样造成爱国情思充溢于整个浩淼宇宙大地的审美功效。杜甫亲历盛衰两重天,繁盛与残破瞬间倒置无疑激发心灵的强烈震动。“山河在”、“草木深”等自然物实景的描摹强调包蕴着对盛世不在的痛心。而艾青却赋予自然物象征意味。在如此短小的诗篇中“土地”却出现了两次,因为他已经把承载民族悲苦命运的土地意象主动地锲入自己的诗歌世界,并内化为支撑爱国情怀的一股强力。“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土地是鸟儿生命的归宿。这片广漠的土地是我们祖先以生命的代价所捍卫并留给子孙的遗产,土地是农耕经济为主的中华民族绵延不绝最基本、最重要的生存物质资源,土地是民族的象征符号。

其三,两首诗歌都在流泪情态中折射出诗人深沉的爱国情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由个体刻骨铭心的情感体验而聚合为战乱人类的共同心理。因感叹时局而见花掉泪;因恨别而听鸟叫惊悸内心。另一种理解以自然物拟人格的方式强化了战乱带来的悲怆:花感时而溅泪,鸟恨别而惊心。花鸟如此伤痛欲绝,更何况人呢?如此巨大的情感张力正映现了遭受战火屠戮的长安残破不堪和人们战乱中极度忧惧的心理。“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艾青用发自肺腑的语言道出了自己对这个多厄的中华民族的炽爱,常含泪水正是因情深,也是最伟大的自我写真。这朴实无华的语言也道出了爱国之人共性的精神内质。所以,咀嚼此句总能撩拨人心,引发强烈的共鸣。

列宁曾说:“爱国主义是由于千百年来各自的祖国彼此隔离而形成的一种极其深厚的感情。”中国的爱国主义是中华民族数千年文化所孕育而成的,具有鲜明的民族个性特征。杜甫与艾青因时代、个体环境的熏染而爱国形式呈现异质。

首先,追溯个体具体的身份与创作背景,艾诗比杜诗所体现爱国情怀更纯粹而博大。杜甫出身一个奉儒守官”的家庭,儒家思想是终其一生的主宰。为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壮志汲汲营取仕途。战乱袭来前一月杜甫被任命为右卫率府兵参军,这个微职是他对十年旅食京华而艰辛求仕的回报。但战争彻底打破了他自我暂时的安稳。因此杜甫《春望》中“国破”之叹以战争受难者的身份掺杂着个人仕途受阻遏的悲慨。而艾青从法国留学归国,便加入左翼美术联盟,并因思想进步而被关入狱三年多。因此艾青与国民政府处于一种对峙状态。尽管如此,但在民族危亡之时他摒弃不同阶级、政权等观念的冲突,以知识分子的良知自觉地为风雨飘摇的中华民族忧心呼喊。《我爱这土地》以战乱经历者身份浓缩了对战乱中的祖国的深情。可见,艾青诗篇没有挟裹个体功利性的动机而更纯粹。

其次,《春望》隐藏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家国同构”的政治制度表征,家的设置在宏阔爱国主题下平添了一丝温情;而《我爱这土地》则高昂一种献身民族的崇高精神,以战斗者的英姿提升了生命价值的标尺。中华民族“家国同构”的宗法专制组织形式使得“国”与家”密不可分。对于生活在封建专制社会的老百姓而言,“‘家’就是他们的‘国’,而‘国’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大的‘家’”。④杜甫在《春望》中将焦虑重心由国家战局而转移到自我对家庭的忧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正因战乱生命易凋落的惶恐而凸显对分离亲人安危的忧心。杜甫以己家悲苦写照正是天下离乱百姓的一个缩影。

杜甫的《春望》在“家国同构”的社会背景下将国忧与家愁相结合来释放爱国的情愫;而艾青的《我爱这土地》高度礼赞了鸟儿由生到死的崇高献身精神。“五四”之后现实主义精神由鲁迅批判意识延伸到胡风所建构起主体性现实主义文艺观。而艾青是团结在胡风文艺思想周围的“七月诗派”的领唱者,他的诗歌充分体现了胡风所提倡的发挥作家的主观战斗精神。而艾青自己主张写诗“是作为一个悲苦的种族争取解放、摆脱枷锁的歌手而写诗”⑤,主动地献身民族,为民族而歌。“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鸟儿从生到死呈现一种悲壮的审美境界。鸟儿用“嘶哑”的喉咙正暗示艾青自己不倦不息的抒写时代的忧患,以独特的战斗方式投身抗日洪流中。以战斗者的姿态为苦难的民族声嘶力竭的呐喊如同鸟儿用尽最后的力量歌唱直到死亡。生物性躯体的停歇却实现了精神上的驰骋飞跃,以至死不渝的爱国赤诚实现了生命的涅。

《春望》与《我爱这土地》虽都映现了两位诗人生命所激荡的爱国品质,杜甫主要偏重现实主义写实手法。而艾青尽管也是关注现实,但这首诗象征主义手法明显,更能凸显主观化、情绪化的诗性品格。

杜甫云:“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戏为六绝句》其四)、“后贤兼旧制,历代各清规”(《偶题》)。可见他是强调一种继承前人与同时代的人基础上进行创新的进步文学批评观。对乐府诗歌进行在创作实践中主动地改革正说明此点:一方面继承了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思想精髓,另一方面自创乐府、题写新内容的方式对以前乐府的形式进行了创新,使得题目与内容相吻合的乐府诗回归到最初的传统模式。杜甫被囚长安相近时间创作的一系列作品是遵循“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诗学价值标尺。他听闻唐军“为所伤杀者四万余人,存者数千而已”⑥的败绩,又在《哀王孙》中对沦落愿为奴的王孙深表同情。而《春望》恰是期间所创作之一。在被俘为杜甫“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正是诗人饱受精神折磨以至于发白且掉落的自我形象,是千万个受难百姓的典型的化身。从诗首“国破”之痛到“浑欲不胜簪”的白头自我写真,无论是内容还是艺术手法都遍重写实。

艾青曾在法国留学三年,受到当时盛极一时的象征主义诗歌影响较为深刻。胡风这样评论艾青的诗:“明显地看出来他受了西方近代诗人魏尔哈仑、波特莱尔、李金发等诗人的影响。”⑦象征主义审美观的基本特征强调主观性。象征主义的先驱波德莱尔强调要运用隐喻、对比、烘托等多种艺术手法来刻画自我的内心世界。同时,象征主义强调用象征暗示的审美范式注入诗歌。艾青剔除象征主义晦涩难懂的表征,将中华民族文化与之相融合,构建了具有民族色彩的象征主义。《我爱这土地》恰是艾青象征主义特色明显的杰作。土地、河流、风、太阳等本来都是自然客体,然而在诗人笔下将浓烈的主观情绪渗透其中。“汹涌悲愤的河流”、“无止息吹刮的激怒的风”以主体情感浓烈和客体具有“汹涌”、“吹刮”凌厉动态之势相叠加,从而形成一种主观情绪异常激荡人心的艺术效果。主体情感处于一种张扬、外放的腾越之势。而“温柔的黎明”由一种爆发亢奋态势猛然逆转,跌落至弥漫、平和着肃穆气息的氛围里,因为黎明的曙光具有柔和而不强烈的质度。艾诗渗透着强烈的主观性和暗示性,节奏时高时低,时急时缓。

杜甫与艾青同为诗歌王国的翘楚,作品经爱国情愫与个体的艺术修养、审美观念整合后迸发出璀璨的艺术魅力。在中华民族血火搏战的时代他们摒弃了纯政治概念的演绎与图解,杜诗内敛而深沉,艾诗外放而激越。他们以炽热深情消弭时代的隔膜、体裁与个体的差异而弹奏爱国的主旋律,在社会政治价值时效性与艺术审美独特性双向合力下实现自我人格的完美升华。

① 司马光:《温公续诗话》,《历代诗话》(上册),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78页。

② 龙泉明:《中国新诗流变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88页。

③⑤ 艾青:《艾青全集·第三卷·诗论》,花山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71页,第77页。

④ 叶文宪:《中国古代有没有爱国主义——论国家与王朝、爱国与忠君、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区别》,《探索与争鸣》2006年第1期,第11页。

⑥ 《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321页。

⑦ 胡风:《吹芦笛的诗人》,《胡风评论集》,人民文学出版1984年版,第4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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