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流传至今,其艺术价值和文化魅力不减当年。20世纪,对《西游记》的改编涌现了许多成功的典范,如电影《大话西游》对孙悟空的前世今生作了合理推想,表现当下年轻人对责任、使命与自我、自由、个性关系的思考。同时运用“后现代”、解构主义的手法,既迎合了年轻一代标新立异的心理诉求,也对传统的生活习惯以及审美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大话西游》上映以来,许多经典台词被人们搬到生活中,至尊宝的爱情独白被引来表达错过真爱的悔恨难当,菩提老祖和至尊宝关于爱一个人需不需要理由的对白被用与表达对爱情的思考。大型网游《大话西游Online Ⅱ》以《西游记》原著和《大话西游》影片为创作蓝本,也是倍受网游者青睐。无论是影片还是网游中的至尊宝,均成功的对悟空进行了现代版的改编,二者之间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颠覆”,相反从外形和内涵上看,他们是继承与发展的关系。在梳理相关研究资料的基础上,本文重点讨论《大话西游》中至尊宝对经典悟空形象的传承与创新,并由此推及探索名著在当代传播的一般规律。
“人物形象是小说艺术创造的中心,而主要人物则集中地表现了一部小说的思想倾向和艺术特色……对于悟空,除了欣赏他在大闹天宫和取经路上斩妖除怪的神奇表现外,还应该看到他在特定历史时期所体现的时代精神和与现实生活的内在联系,以及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内在联系。”[2]孙悟空从小说中美猴王、齐天大圣、斗战胜佛形象,到商业电影中斧头帮帮主至尊宝的演变,反映了其所处时代现实、大众文化心理以及所对未来所寄托的情感愿望。
《西游记》通过描述孙悟空非凡身世、得道成仙和大闹三界的故事,刻画了一个幽默滑稽,神通广大,崇尚正义,追求自由的神化形象,对悟空的塑造并非作家凭空捏造,而是与社会前进步伐相一致。明朝中后期,经济领域的变化,反映到思想文化领域,于是形成了反理学、追求个性解放,反抗专制主义、封建礼法等思想。孙悟空应时代诉求而生,他滑稽的举止,冲击了封建正统权威;他追求自由崇尚正义的性格,寄托了作者美好的憧憬;他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抖一抖威风山崩地裂的通天神功,反应了人们渴求个性解放的愿望;他叛逆性格和反抗精神有力的抨击了黑暗现实。
《大话西游》是对《西游记》的“现代”化的改版。它的横空出世同样具有反映时代主题和批判现实的功用。“《大话西游》以游戏为方式,用无聊、琐碎、无知无畏冲击着传统文化苦心孤诣所营造的大道、正义、真理等等神圣词汇系统……所有这一切正借助技术时代强大的互联网虚拟技术向大众文化急进,塑造大话时代的面貌特征……”[3]影片打造的至尊宝形象就是这种时代特征的综合反映。作为悟空前世的至尊宝,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反大圣不近女色的圣者风范,他的恋爱历程可谓从未间断,先是与白晶晶(白骨精)一见钟情,然后与紫霞仙子坠入爱河,接着又和牛魔王的妹妹拜堂成亲;他不尊重师父,从不听从他的正义教诲,相反常以恶言辱骂唐僧甚至殴打;他的行为怪异,满口污言秽语,常做放屁、打喷嚏等不雅动作哗众取宠;他背叛唐僧与牛魔王勾搭成奸……《大话西游》对经典进行解构,通过重新编码,以及有意的误读和误解,赋予了《西游记》新的时代意义,从而折射出现实真相,反映时代主题以及大众审美趣味。
无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还是斧头帮帮主至尊宝,他们都是应时代之运而生,他们所具有的形象和精神特征,均反映了时代思想主潮和大众审美取向,同时也揭露和批判了社会不合理现象,寄托人们对理想社会的憧憬。孙悟空和至尊宝在文化气息上的不谋而合,足见其诞生的文化历史意义的一脉相承。
大话时代的至尊宝对悟空的置换,不是对其平白无故的扭曲,至尊宝具备悟空的内在特质。因为孙悟空本身就是一个拥有很强解构性和多变的复杂角色。
孙悟空常被当作正义的化身为人们所礼赞和崇拜,至于缺点和不光彩之处大都被人们所忽略。纵观《西游记》全书,孙悟空很多时候是依赖别人,受制于别人的。他护送唐僧西天取经的过程和结局在刚开始时就被设定,取经路上所遇妖魔,悟空主要借助神佛力量摆平。小说中多处描写他与众神打斗,仿佛市井刁民在打架斗殴。“孙悟空很多言语行为,如同端起一盆脏水,直朝头顶泼去……这种自污污人的行为,总是针对那些庄严神圣、崇高伟岸的对象。其目的就是为了使所谓的庄严神圣、崇高伟岸的事物遭到亵渎和消解,同时这也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悟空色厉内荏、滑稽荒诞、不三不四的本色。”[4]在《大话西游》中,至尊宝惯有的语言和行为更是怪诞不羁、滑稽可笑,他脏话连篇,有许多无赖习气,而这些恰恰是以悟空的色厉内荏、滑稽荒诞的本色为蓝本,并在此基础上夸张、变形所成。至尊宝不以当众撅屁股、放响屁的不雅动作为耻,反倒把这一反文明的姿势作为自己的招牌动作,他的笑声狂放不羁,他的脏话滔滔不绝……这些均是悟空内在“基因”的遗传,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西游记》在细节上暴露孙悟空的恶习,这种丑化处理方式其实是作者苦心孤诣。小说里赋予了众神、佛祖及菩萨高大伟岸的特征,却将悟空刻画成挤眉弄眼,抓耳挠腮,上窜下跳,充当笑料的小丑,然而笑声中伤害最深和亵渎最彻底的并非悟空自身,而是那些所谓神圣、庄严的伦理纲常,足见悟空身上强大的批判现实和解构权威之力。
《大话西游》更是以随处可闻的调侃神圣之语和铺天盖地的颠覆权威之行而著称。至尊宝常满口“笨蛋”、“放屁”、“王八蛋”之类的秽语;动作夸张,当他重归悟空出世后,用来大战群魔的杀手锏是打一个夸张的喷嚏,紧接着是放一个巨大的响屁……至尊宝这种佯狂玩世、自污污人的行为处事方式像极了悟空。孙悟空作为中国经典文学中的精灵,他给人们带来无尽欢乐的同时,也显露出非同一般的颠覆和解构权威的能力。至尊宝继承并发扬了这一点,他拒绝听从唐僧教诲,甚至殴打师父,而这种情形在现代生活中很鲜见,这种与现实丑恶现象针锋相对的设计,具有深刻的讽刺意义。
悟空和至尊宝身上所具备的针砭时事作用,使得他们在不同历史舞台拥有了极高的知名度和超强的生命力。经典名著向着喜剧影视的变更,不是经典被世俗置换的沦落,而是后现代话语中对经典的创新表达。至尊宝作为悟空形象在当代的化身,他不仅继承了孙悟空身上固有的性格行为特征,更是传承了悟空的内在精神和气质。
至尊宝身上虽能折射出悟空的影子,但他不是悟空的简单复制,这不仅限于至尊宝对孙悟空原型的外在特征的夸张处理,更应该包括他在内涵上对悟空的补充和创新,正是因为这些应运而生的变化,为古典悟空形象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使得孙悟空所指代的符号意义在世事变迁中变得更加丰富和饱满。
“孙悟空形象诞生于明朝中后期,代表了当时的文化底蕴和社会现实,那么作为这样一个具有普遍社会认知度的独特艺术形象,它完全可以被默认为一个具有特指意义的符号”[5]。孙悟空首先是猴王,是一个基因突变的异化动物;其次孙悟空是神通广大的神仙,然而他又是唐僧的大弟子,神通广大的他和唐僧这肉体凡胎一起餐风露宿,所谓的“神通”只有在御敌之时才有用武之地。历经取经磨练的悟空具备了凡人生存所需的技能,尝尽世间之酸甜苦辣,这些使他基本上与凡人无大“异”了。“神仙”应该是一个在道德和智慧上都超群的代表。但悟空身上具备的小丑和无赖之气,使他算不上神圣。他崇尚自由、不拘一格的行为,以及他不服邪恶势力的叛逆作风,让他永远上升不到“神”的高度,这使他更趋向于人而非神、兽。其次,孙悟空有着人类追求自由的强烈意志,取经途中他总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自由意志”和“正义感”是人类所崇尚的。此类充满人性化的艺术设计,使悟空具备人类的特征和气质,也即他不过是一个被艺术化的人的替身。
但他身上的人性并非健全。孙悟空从石头缝中崩出,是一个“无性”繁殖的产物,《西游记》中出于佛教的戒律和生理的稚态,悟空是无“性”趣的。但尘世间“爱情”又是“性”在道德伦理上的升华,它是最富光彩的人性。孙悟空因为“无性”导致“无爱情”,这是他人性的残缺。
《大话西游》对孙悟空的人性缺失进行“弥补”,刻画了情圣至尊宝,他丰富的情感经历以及他经典的示爱独白,成功赋予了悟空崭新的人性内涵——爱情,这一补充迎合了大众审美趣味,也适应了商业气息弥漫下人类追求浪漫的时代潮流,因此《大话西游》深得大众喜爱。孙悟空经过如此包装,显然将其发扬光大了。
《西游记》中,为了刻画悟空鲜明的个性,作者煞费苦心为其设置特殊的生存环境。取经团队中:师父虽是得道高僧,但又有知识分子的迂腐、固执、善恶不分等特点;八戒好吃懒做,痴迷女色,拈轻怕重,是典型小生产者代表;沙和尚任劳任怨,但缺乏理想,尽失为妖时的血性与勇猛,是社会中一蹶不振者的代表。在这样一个人人存在缺点的集体中,孙悟空身上所沾染的耍无赖、吹大牛等不良习气就没那么碍眼了。师徒历经磨难取得真经,但他们的个性缺陷并未改变,这是中国古典小说塑造人物时,不注重人物性格发展所致,也是“秉性难移”传统思想的体现。
至尊宝虽然源自孙悟空,但他更多的发扬和夸大了悟空滑稽和搞笑的天分。“当今社会正处于一个解构和反讽的时代……中国式的后现代之风崇尚表面的及时行乐、无深度表现、肆意狂欢、破坏秩序、离析正统……这些以异化的形态表达深藏的悲观厌世态度以及个性高尚追求。”[6]为了更好的塑造至尊宝形象,以反映时代主题,迎合大众审美趣味,影片为至尊宝设置了一个几近疯狂的生活氛围。
首先,语言上,众多角色的台词一反《西游记》中正规严肃的语言风格,如观音教诲唐僧对孙悟空严加管教,唐僧不是恭敬的听从,而是和她讨价还价.唐僧言行全然不符传统的师长身份。他不仅罗嗦且答非所问,有这样的师父,也难怪至尊宝会如此无礼放肆。第二,影片中出现诸如“I服了YOU”“ONLY YOU”等洋泾浜现象。此外语言设计上所采用的琐碎、颠三倒四的语言,如唐僧的台词,明显带有夸张和游戏性质,这些体现了时代青年反叛、去神圣化的思想,这些显然是对《西游记》改编的大胆尝试。
影片中众多角色也是一反常态的疯狂。“《西游记》中唐僧本是金蝉子化身……而《大话西游》中的唐僧却是一个‘说话啰里啰唆、莫名其妙、给人油滑流气之感的人’”[7];白骨精不再是杀人不眨眼的妖怪,而摇身变成风情万种的窈窕淑女;菩提老祖不再高居神坛,象征权威,更像是一个小丑……至尊宝生活在这样一个成员怪异的环境中,每天听着奇怪的言语,难怪会染上满口脏话的恶习和有失大雅的古怪行为。至尊宝疯狂的生存状态恰恰是对孙悟空后现代生活的个性化再造和补充。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造就出至尊宝如此的行为特征,才能更好的映射不同于孙悟空诞生的那个时代的当今社会现状,这无疑是对《西游记》故事内涵的补充和发展。
《西游记》中,孙悟空为了感激唐僧解救之恩,听从观音安排护送唐僧去西天取经,虽然常受到紧箍咒的威胁,并非自愿,但是悟空没有经历爱情与使命的抉择之痛,他最终修成正果,然而被演绎为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有情有义的至尊宝,他摆脱了唐僧的权威领导,过着尘世间充满自由欢乐和爱恨情仇的平凡生活,只可惜他的这种生活是短暂的,最终他还是被感化变成孙悟空托世,重新戴上金钢圈,肩负起护送师父去西天取经的使命。在爱情与责任的两难选择上,至尊宝选择了后者,像他的那句经典独白:“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尽管很痛,但是至尊宝最终还是选择做回悟空,这种抉择情节的设置丰富了至尊宝的心理历程,同时回归了西游故事的核心思想即“寻找与拯救”,以此来达到与原著主旨的相通。
至尊宝复杂的情感经历,使他在修成正果之路曲折起来。在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今天,人们渴望并追求物质和精神享受,但活在现实的人们不得不接受种种游戏规则的约束和限制,至尊宝艰难的情感抉择反映了现实人的生存状态,悟空所处的时代,尚没有这么多无奈的约束,影片对至尊宝矛盾抉择的剧情设置,是对悟空内涵的补充。
当下对经典的改编屡见不鲜,《大话西游》不失为一个成功的典范。现代版至尊宝之所以能成为悟空在当代演绎的杰出代表,关键在于为其注入了时代的新思想、新气息,这些新鲜因素契合大众的审美心理和时代主题,使得经典再次焕发勃然生机,使其在传播中获得永恒的生命力。
注释
[1]周先慎《孙悟空形象的时代精神和文化意蕴》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 9月 第 8卷 第 5期 第 63-65页
[2]李跃峰《大话•虚无•存在的意义——从孙悟空到至尊宝的流变》 武汉科技学院学报 2002年12月 第15卷 第6期 第10页
[3]董国炎 刘明坤 《孙悟空新解读》 明清小说研究 2008年 第1期 总第87期 第108页 第 109-113 页
[4]贾根龙《孙悟空——符号化形象及其所指变迁》 运城高等专科学院报 2002年1月第20卷 第 1期 第 25-26页
[5]孙书磊《经典的解构:从<西游记>到<西游补>、<大话西游>》淮海工学院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 第2卷 第1期第31-33页
[6]史亚娟《论系列电影大话西游的狂欢化特征》 首都师范大学 影视评介2007年 第1期 第 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