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远梅
初见蔡少华,记者脑海中闪现的一句话就是:怎一个忙字了得。3月到日本,苏昆剧团和日本歌舞伎“国宝级”大师坂东玉三郎扮演的杜丽娘版《牡丹亭》在日本连演20场,大获成功。5月是大学名校行,8月是奥运会开幕前后北京上演,9月亚洲艺术节献艺,随后受汤显祖艺术中心之邀,要到汤显祖故乡江西抚州登堂,11月到香港,12月到台湾,2009年1月到澳大利亚、新西兰。当蔡少华向我们介绍近期的档期时,他感慨地说: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忙啊!此时的蔡少华就像舞者穿上了魔法鞋,脚步想停下来却已经身不由己。
这一切都缘于青春版《牡丹亭》。青春版《牡丹亭》火了,它超越了性别、年龄、时空、文化层次等多方面戏曲演绎的元素,以无比的魔力让不同肤色、不同层面的人,都为之惊艳与赞叹,只要你热爱美、追求美,就能从这出戏中找到共鸣。牡丹花开,香艳全球,鲜花、掌声和赞扬自然随之而来。然而,当人们将目光聚焦到苏昆剧院当家人蔡少华身上时,惯于身居后台的蔡院长却淡然一笑:我只是一名昆剧平台的建筑工。
蔡院长是一名“建筑工”吗?看过他工作状态的人,大概不会不理解他的自嘲,事无巨细,他样样要操心,他是在透支自己的精力,像建筑工一样地在玩命。然而,圈内人却更习惯称他为“昆剧平台的建筑师”,因为,人们在苏昆的振兴中不但看到了蔡院长超乎常人的不懈努力,同时也看到了他的大局观和睿智。
自接掌苏州昆剧院院长的那一天起,蔡少华就没有一天是轻松的。
2001年5月18日,中国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首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这标志着昆曲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及其珍贵的民族戏曲文化价值得到了世界的公认,成为了全人类共同的精神文化财富,无疑给昆曲的传承和保护提供了一次极其难得的历史机遇。
200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苏州举行昆曲中青演员传承比赛,并表彰昆曲界有突出贡献的艺术家。苏州作为昆剧正宗发源地,苏昆团在这次活动中,却未有一点斩获,竟然连一个有突出贡献的艺术家也没有,出人意料!同时苏昆在“出人出戏”方面位列全国六大昆班之末,成为名副其实的小六子,地位尴尬。
为了紧握历史机遇、革新苏州昆曲落后现状,苏州市决定把苏剧和昆剧合在一起的苏昆剧团,改为苏州昆剧院,全心打造昆剧。同年4月,一纸调任书,由时任市文化局艺术处处长的蔡少华担任苏州昆剧院的首任院长,这就注定了他和昆曲剪不断的缘分。可以说临危受命的蔡少华,在被沙场点兵后,被寄予了带领苏昆突出重围的厚望。
对于传统文化,我一直在思考,是关起门来做,还是开放地去做?说这句话时,蔡少华还是一脸的不轻松。
昆曲本身的人文本质和600年的历史,每个时代文人精英力量的共同注入,才让表演者有了辉煌的成就。昆曲文化的发扬光大,光靠剧院本身很难做到,必须吸收各方面的精英注入新鲜的血液。坚定这样的一种追求,拥有了一种开放眼光,吸引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只有走出去,昆曲才有希望。这是初涉昆曲的蔡少华听到的新老艺术家的心声、各级领导的期盼,也是蔡少华敏锐地捕捉到的市场经济繁荣带来的振兴昆曲的历史机遇所在。
找准了与历史共谋的方向后,蔡少华缓缓地拉开了苏昆发展的历史大幕,振兴昆曲的大旗下可谓群贤毕至,一台好戏呼之欲出。
“牡丹花开”再次上演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的传奇。正是青春版《牡丹亭》这出戏,使得蔡少华带领苏昆成功突围。
昆曲,讲究一唱三叹,曲终而味未尽。牡丹花开的过程中,蔡少华尽显他自谦为“建筑工”的建筑技巧。针对苏昆现状,蔡少华打出了昆曲发源地这张牌,讲究原生地、原生态的定位。在周庄开辟的“昆剧古戏台”把最传统的,最纯朴的昆曲展现出来,并得到了香港昆曲研究专家古兆申的关注。机会总是青睐那些有所准备的人,在古兆申的牵线下,他结识了昆曲界举足轻重的人物白先勇。
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中国全面确立相适应,党的十四大报告强调指出:“我们应当在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方面取得明显进展,以巩固和发展稳定的社会政治环境,保证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的顺利进行”⑮相关资料引自人民网,http://cpc.people.com.cn,最后访问时间2018年9月18日。。要高度重视法制建设,加快转变政府职能,加强市场制度和法规建设,打破条条块块的分割、封锁和垄断,促进和保护公平竞争。
如何将白先勇的人生智慧、苏昆的历史韵味这两者紧密结合起来,蔡少华兴奋地挑战自己。事实证明了他挑战的成功,正如白先勇调侃蔡少华说:“是你把我拖下水,使我不能自拔。”
在白先勇鼎立支持下,蔡少华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请全国昆曲界最好的汪世瑜、张继青等7位老师,从基本功开始,魔鬼式地训练培养9个学生。请美国的许倬云、王蒙、余秋雨、辛意云等学者,为演员们讲汤显祖、讲《牡丹亭》、讲人物。随后在白先勇的帮助下又组织了深入了解传统文化的海外著名艺术家,包括书法家、服装设计师、画家、导演等,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精品打造《牡丹亭》。台湾首演,一举成名天下知,随后内地名校巡演,在高校青年学子中间掀起了一场又一场昆曲风。
柳梦梅处蝶飞起,不觉泪落牡丹亭。青春版《牡丹亭》在昆曲发展史上写下了重要一笔,它对昆曲艺术传承最大的贡献,是为昆曲争取到了年轻观众,使其在成功突围后,重新焕发青春的生命和光芒。
毕业于苏州大学政治系,既非演员,又不懂戏曲的外行人,蔡少华把苏昆管理得有声有色,这其中有他自己独特的管理哲学。
艺术管理者,需要用一种综合的素养去把握,蔡少华开门见山表示。在东方管理哲学中,太极哲学对我影响非常深远,包括对剧院的管理,要伺机而发,借力发挥,扬长避短。再一个就是棋子理论,有人喜欢下军棋,一个吃一个,直至棋盘上一个子也没有。而我选择下围棋,瞄准大战略,只要这个大战略没有错,我们把棋子一个一个上。蔡少华就是用两个理论来指导团队。
两岸三地合作伊始,虽然对文化传承的理解、管理艺术的标准等多方面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但这一切都没有改变昆曲开始发扬光大过程中两岸三地的“力的平行四边形”。身为文学家的白先勇是位艺术上的唯美主义者,他那纯艺术角的目光始终聚焦于昆曲久远的文化韵味,在昆曲表演艺术的举手投足之间聆听历史的袅袅余音。
同样,其他进入剧组的各领域专家,在昆曲这个新时代的巍峨建筑物中表现出各自的建筑才华。在艺术生产过程中,做成功确实不容易啊!蔡少华感慨万千。直到现在,我们每天仍然面对很多问题,但是我们始终认为:在合作过程中,求大同,存小异。只要大方向走对,慢慢不断磨合,办法总比困难多。也正是这些不断出现的多元问题使得我们更加团结、更具有凝聚力。
现在苏昆这个团队,已经倾注了太多人的心血,并非我一个人,我只是一名建筑工,我只希望把这个平台搭建好,让更多的后来人从容、自信、优雅地在这个平台上表演昆曲的无穷魅力,蔡少华如是评价自己。
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只是个案,说到此时,蔡少华似乎一脸的忧虑。这出戏还能演多久?如果停演两年,观众还会记得吗?他们的接班人在哪里?每当想到这些问题,蔡少华总感觉除了坚守,还要再做些什么。
昆曲作为一种人类口述非物质遗产,是活态传承。昆曲经历600年,代代相传,当这根接力棒送到蔡少华手中时,如何更优质地传承,他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昆曲的传承非独立,而是系统性的。演员要传承,而且是整个系统的关键,观众要传承,剧目要传承,只有将整个系统传承下来,昆曲才能作为一种优秀的文化艺术生生不息流芳百世,否则就成了一种博物馆艺术。
在如今的大众消费时代,文化快餐也正成为一种流行,据此顾及昆曲时,我们不免困惑与心忧。正如顾聆森先生在《昆曲与人文苏州》中所说:“昆曲生存发展的一个古老法则,就是面对和迎合愿意欣赏自己的社会阶层,如果一味‘媚雅’,它必将失去最广泛的市民观众;如果它一味地‘媚俗’,又必将消解它的贵族品位,而动摇其生存的基因。”
因此,当记者问及如何把握观众的俗雅审美时,蔡少华笑着说,昆曲是一门高雅艺术,是阳春白雪,它的精粹就是“雅”和“美”,我们要去引导现代人,而非迎合。如果一味迎合,必然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昆曲以前是在家庭厅堂,所以有了它细腻的艺术表现形态,而现在是在大的剧院,必须用现在人的审美去表现,我们从灯光、音乐、舞蹈、服装、摄影等把昆曲最能打动当代人的“美”和“雅”发挥到极致。
《牡丹亭》演到现在,直接观众已经超过了28万人次,其中青年观众占到75%,最多的一场是7000人,蔡少华用数字驳斥了“青年人不喜欢昆曲”说。
我们遇到了昆曲发展最好的年代,同时也是抢救昆曲最好的年代。蔡少华认为,做昆曲要耐得住寂寞,要有坚实的态度,只有这样,昆曲才能走得更远。
记得采访中,蔡少华说过一句这样耐人寻味的话:“人的一生,能做一件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就好。”对于蔡少华来说,这位一直自谦蓝领的“建筑工”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对了。在不断地探索中,他送出了朵朵“牡丹”,而只留下那淡淡的牡丹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