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征/文
上 佛语 木板、漆 120cmx165cm 2004年 程向君
中国艺术家的面前摆放着两种供其选择的古老材料:墨与漆。
墨分五色,漆分五彩。
墨是画家舞弄之物,漆是漆匠摆布之料。并不想做“漆艺匠人”的程向君选择了漆,可是他的心里惦念着墨,于是尽漆艺家之技而作画,是为“漆画”。墨溶于水,书写点染,凭借宣纸的敏感,对艺术家的情态、心性与学养可以作微妙的,甚至瞬间感发的“刻录”。墨迹即心迹。漆艺是一种工艺,是祖上传下来的一整套严格得有几分神圣感的制作程序:涂漆、裱布、刮灰、打磨、撒粉、固粉、推光,以及镶螺钿、贴蛋壳等繁复的工艺流程。程向君发现,在成就了一件光可鉴人的漆艺装饰品的同时,艺术家的鲜活的灵性与炽热的激情已被消磨净尽。可悲的是,力图创新的当代“漆画”界却因循此覆辙而不能自拔。
可见,墨利于感发,漆工于营构。
作为一位怀有绘画情结的漆艺家,程向君自然不甘愿让刮灰、推光之类冷冰冰的工艺活计去泯灭自己火一般喷薄欲出的灵性。于是,他若梁楷、徐渭之挥毫,梵·高、德·库宁之率意,反漆艺之道而行之。
下 律动的线 纸、漆 40cmx50cm 2012年 程向君
岗仁波齐 木板、漆 140cmx120cm 2007年 程向君
上 中国医书——推拿 木板、漆 80cmx120cm 1998年 程向君 下 远方 木板、漆 120cmx165cm 2012年 程向君
源 木板、漆 90cmx140cm 2007年 程向君
欲反其道者,必先入其道。程向君用了十多年工夫去系统地掌握“漆艺”的工艺流程,详尽地窥知了传统漆艺的特异世界。他发现,其特异之处正在“漆性”二字。譬如,所谓“漆分五彩”,绝不同于“墨色”与油画、丙烯,石青、石绿之属。其“五彩”皆含于半透明的棕褐色材料之中,它的底里潜藏着不为别种材质所能替代的、妙不可言的独特表现力。充分地掌握漆性,通过特定的制作技巧,让“漆”这种材质的独特表现力得以充分发挥,是“漆艺”的本体意义。
为了变漆艺为漆画,程向君一边琢磨漆性、驾驭漆性,一边创作油画、彻悟绘画的本质。对于色彩的大千世界,油画的表现力是无限的,而漆却有局限性。漆画的特性应当在这局限中生发——成为融入了无限表现力的漆性,不似油画,胜似油画。
之后,他用这一种古老而深沉的棕褐色材料去表现中国古典雕版医书和藏传佛教图符,褪去一般漆艺的华丽,去呈现东方传统文化特有的神秘、幽深、静谧、悠远的意味,带点宗教与哲理的、古典与现代相掺的深沉意味。
再之后,他觉得正是那些医书与藏传佛教图符,干扰了漆性之美对视觉的直接表达,漆性的艺术感染力被那些默默地“讲故事”的文化符号覆盖了。于是,他抛弃一度支撑他画面的图符拐杖,另去追寻更纯粹、独立的漆画图式。
律动的线a 纸、漆 40cmx50cm 2012年 程向君
传统漆艺经最后一道推光工序而呈现出“平、光、亮”的华丽,繁复的制作程序都被视作基底而被推光程序所掩盖。似乎只有华丽的“平、光、亮”才属于观众的审美范畴,而掩覆在“平、光、亮”下面的,被作为漆底的棉麻漆灰之属,只能属于在作坊里劳作的“漆艺匠人”。可是,程向君恰恰是在作坊的制漆工艺程序的诸多过程中,感触到绘画中的随机性的,如速度、材质、肌理,以及许许多多无序的、偶发的、不期而至的意外感动。他在此过程里体验到艺术创造的自由——在创造过程中瞬间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审美价值点的愉悦。这些感动与自由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被一层冰冷漆表所掩覆的暖流。他像开掘温泉一样开掘掩覆在漆表后面的世界。
他似乎来到一个取之不尽的、全新的语汇库。原本用作漆底的,曾经使他感动的那些速度、材质、肌理,以及许许多多无序的、偶发的、不期而至的东西变为他画面里的独特的艺术语汇。
从此,他超越漆性,并在这超越过程中,以他的新的语汇,倾述与他的纯正人性一样纯正的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