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之旅：从噪音喇叭到公民歌手

钱冠宇

正当大众为2012年“世界末日”的预言而忧心忡忡时，中国内地的摇滚歌手左小祖咒选择在2011年9•11这一天同时发行了自己的两张专辑——《庙会之旅II》和配乐专辑《你知道对方在那一边》。《庙会之旅II》的封面是一只站在摩天高楼楼顶的驴子俯瞰对面正在燃烧的CCTV总部大楼（俗称“大裤衩”）的情景，其中的隐喻不禁使人会心一笑。这张唱片可以看作是他继12年前的《庙会之旅》之后发行的续集，专辑中除了对《苦鬼》这首老歌进行重新编曲之外，其余都是新歌。因此《苦鬼》这首歌就成为连接两张专辑的一条声线，它拂去时间音箱的灰尘，在岁月里继续怪异的吟唱。

熟悉中国当代艺术的人都应该知道，左小祖咒不仅仅是一名摇滚歌手，同时还是一位先锋艺术家，他曾经在1995年和北京东村的其他艺术家一起创作了著名的行为艺术《为无名山增高一米》。早年在艺术圈内流浪漂泊的生活经历使得左小祖咒练就了自己独特的音乐风格：跑调的哼唱、反讽嬉戏的歌词，都让他在中国摇滚乐的后崔健时代迅速拥有了一批铁杆“粉丝”。

当然，左小祖咒如今之所以能够在众多中国摇滚乐手中脱颖而出获得巨大知名度，除了自身形象的成功包装外（许多人都认为是Lou Reed，Tom Waits，Nick Cave等摇滚歌星在中国的“翻版”），还要归因于他长期对中国底层社会、时事新闻的关注与体察，并且以此为题材进行创作，积极介入当下中国的时代议题。左小祖咒在公众眼里的形象似乎正像他新专辑封面的那头毛驴一样总在“隔岸观火”，并于盛世中国的喧哗声外发出喑哑的嘶鸣。

你叨着烟投降 跺着脚地想着窍门

人民被迫投降 人民越级上访

你叨着烟投降 跺着脚地想着窍门

人民麻烦地上访人民被迫投降

——左小祖咒《苦鬼》

这张《庙会之旅II》中的大部分歌曲都是对当前中国社会问题的影射和暗喻，尤其是专辑中唯一一首不是由左小祖咒亲自演唱的歌曲《我的儿子叫钱云会》。这首歌的背景是发生于2010年底的浙江省乐清市蒲岐镇寨桥村的前村委会主任钱云会被工程车碾死的事件，因为钱云会生前曾多次为当地村民争取利益屡次上访，所以他的死因引起了国内外多方媒体和公民的关注，但真相始终扑朔迷离，最终由当地警方宣布为一起“交通肇事案”。《我的儿子叫钱云会》由钱云会的父亲钱顺南的诉冤词加上木吉他和口琴配器改编而成，左小祖咒通过农民钱顺南的质朴吟唱，再次引发听者对这件悲剧的沉思。除此之外，《英雄的亲戚》、《咖啡时光》、《钉子户》、《最高处》等歌曲也都是其针对中国现实的讽喻之作。

值得一提的是，内地著名的民谣盲人歌手周云蓬也参与了专辑中《钉子户》、《最高处》的和声。此前，周云蓬在2007年发行了他的第二张专辑《中国孩子》，同名主打歌以发人深省的歌词和隽永的旋律同样做出了极为深刻的社会批判。2009年，他组织发起了一个帮助贫困盲童的计划，邀请国内众多民谣歌手无偿录制了一张童谣专辑《红色推土机》，专辑销售所获收入用于捐助全国贫困盲童购买他们需要的读书机、mp3等生活用品。2010年，诗集《春天责备》（此书曾以自印的形式在小范围内流传）的公开出版又使他“诗人”的身份广为人知。2011年还在《南方都市报》开设专栏“首如飞蓬”，从而被更多的人所熟悉。

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

爸爸妈妈都是些怯懦的人

为证明他们的铁石心肠

死到临头让领导先走……

——周云蓬《中国孩子》

如今，无论左小祖咒还是周云蓬都早已摆脱了为一顿饭而发愁的“流浪艺人”阶段，他们正积极地用各自的作品介入当今中国的社会变迁，记录下底层人民的悲苦心声，当然他们的成功也正在于此。乐评人杨波在接受采访时指出：“对左小祖咒来说，《庙会之旅II》是一个里程碑式的重要唱片，标志着他终于完成了从一个自我表达者到底层民众代言人的身份转变，我成为了我们，内心的费解呢喃成为了面对面且带把子的市井粗话。这或许不是他迄今为止社会性最强的唱片，但一定是在普罗百姓的见识范畴里，一耳朵就能听清的，最过瘾的抗议唱片。”

如果从西方摇滚乐发展的历史上看，对社会现实保持批判精神一直都是真正摇滚乐的核心价值，从鲍勃•迪伦（Bob Dylan）到宇宙塑料人乐队（The Plastic People of The Universe），从巴黎“五月风暴”到捷克“天鹅绒革命”，摇滚乐都在一系列青年政治社会运动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电吉它噪音般的轰鸣与鼓点急速的推进都模拟着青年们沸腾的热血，使得摇滚成为年轻一代天然表达不满和抗议的音乐形式。由此观之，左小祖咒和周云蓬都只不过是凭良心说了各自想说的话，做了自己想做的音乐而已。

另一方面，当外界纷纷将“抗议歌手”的标签贴在左小祖咒和周云蓬的身上时，他们都表示不愿意接受这个称号。例如台湾文化评论家张铁志曾对周云蓬谈及希望大陆出现更多的抗议歌手，而周云蓬则出乎意料地回答道：“我更主张大陆出现小花小草类似卡其社、苏打绿这种。像大陆这种土壤，就别老出现很大气、很公众型的歌了。我们的根源在于缺少个人主义，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公民社会的土壤，而不是又出现一个伟人、英雄。”与此相呼应，左小祖咒和周云蓬都是新浪微薄上的加V用户，他们每天转发各种社会新闻并参与各类公共话题。目前他们的粉丝量多达25万至37万，尽管他们的粉丝量比某些娱乐明星悬殊巨大，但仍颇为可观。在微薄上，他们是作为普通公民和歌迷们一起，表达着自身对艺术与政治的理解。

当你可以忍受一时不快

忘记了使用自己的权力

关切他人的不幸而专注于拯救和安慰时

你就站在了精神的最高处

——左小祖咒《最高处》

张铁志在《声音与愤怒：摇滚乐可能改变世界吗？》一书大陆2011年新版的序言中说：“关注摇滚如何介入社会，如何作为一种抵抗现实的力量，并不是鼓吹一种集体主义，或者音乐要服务于特定目的。创作者当然应该自由地去表达他心中的想法，去歌唱爱情、人生，或是社会；毕竟，每个音乐人同时也是公民。”从1999年的《庙会之旅》到2011年的《庙会之旅II》，左小祖咒完成了一个摇滚音乐人从“噪音喇叭”到“公民歌手”的转变，从小众的先锋实验走向人民的公共广场——首先是公民，其次才是摇滚，摇滚人不但有抗议与呐喊，还有责任与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