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海 [东北财经大学 大连 116025]
□孙 粟 [对外经贸大学 北京 100029]
2010年3月~5月,我国福建南平、广西合浦等一些地方的中小学校及幼儿园接连发生六起重大校园恶性突发事件,引起了政府部门和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如何加强校园周边安全防范,成为这一阶段国家最重要的安保工作。全国教育、公安、卫生、民政等有关部门迅速启动突发事件应急预案,采取各种应急管理措施。面对着全国各地短期内集中爆发的校园恶性案件,如何从管理科学角度揭示我国社会转型期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发生机理,建立并完善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防控体系,成为我国校园安全管理实践对教育安全研究提出的重大理论命题。
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上安全管理科学的理论研究开始利用现代科学技术手段进行各种监测和社会调查,发展了系统工程、安全评价、风险管理、预期型管理、目标管理、无隐患管理、行为抽样技术、重大危险源评估与监控等现代安全管理方法,并综合运用统计资料、数学模型和计算机模拟等研究手段对社会问题进行定量化分析。20世纪末,国内学者开始对校园安全问题和校园突发事件展开研究,并提出构建学校安全防控体系和突发事件预警机制的若干措施[1,2],包括增加教育投入,争取社会支持;通过管理和技术手段的结合,消除事故隐患;安全教育;安全法规;依法妥善处理事故;加强校园网络安全管理;延伸校园安全防控的地理区域等。少数一些文献开始运用管理科学系统模型[3]、调查问卷和统计数据分析[4]、建立规则学习和策略学习的博弈学习模型[5]等规范化方法分析校园安全的防控体系。实践中,发达国家从立法和制度上予以规范,提高校园危机的预警能力和突发事件的处置能力[6];国内各地加强了校园安全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制定各种类型校园突发事件的应急预案。
上述研究分别从安全管理理论分析和实践经验总结两个角度,深化了校园安全防控体系的研究。但是从总体上看仍然滞后于当前我国社会转型期对教育安全提出的迫切需要。首先,校园突发事件的理论研究方法比较落后,大多数文献仍然停留在问题描述、实践经验的总结归纳和定性化分析上。第二,对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预防和预警系统缺少科学的规划设计,校园安全管理工作停留在事后处理阶段,一旦发生往往是管理部门仓促应对,匆匆组建领导小组,难以有效应对各种非传统安全因素造成的校园恶性突发事件。本文运用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模型,分析了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发生机理,提出了防范校园安全的标本兼治对策。
作为一类突出的社会治安问题,校园恶性案件折射出我国社会经济转型过程中各种错综复杂的社会问题。经过近30年的高速发展,2009年中国人均GDP已经超过3600美元,迈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7]。温家宝总理在2004年提出了中国面临的两种发展前景:一种可能性是顺利实现工业化、现代化,进入发达国家的行列;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经济社会发展长期徘徊不前,甚至出现社会动荡和倒退。校园恶性突发事件具有不同于常规型社会突发事件的社会边缘人、非理性的反社会行为等“非常规”特征,必须将全国各地在短期内集中爆发的校园恶性突发事件,嵌入到当前中国社会经济转型阶段的社会背景中,才能深入剖析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产生机理和演化规律。
从博弈论的角度分析,校园恶性突发事件是发生在我国社会经济转型和阶层分化的背景下,社会边缘人群中具有反社会人格的犯罪个体采取报复社会的非理性极端行为。传统博弈理论中参与者在博弈规则、理性和效用函数都是双方共同知识下,经过演绎和内省式分析得出纳什均衡。这种基于“完全理性”的分析范式已经难以适用于校园恶性突发事件中社会边缘人的非理性行为分析。为此,一方面需要将传统博弈理论在给定外部环境下的固定博弈结构,发展为外部环境与博弈结构相互作用的开放式博弈结构模型,从而将博弈论的关注点由行为策略转换到外部环境(情境)。正如Brandenburger和Nalebuff所指出的,博弈论中参与者如何定义情境,比他们在情境中的行为更重要[8]。另一方面,需要将传统博弈有关规则、理性和效用函数等共同知识的完全理性假设,发展为具有不同认知结构和决策规则的参与者相互观察的有限理性学习过程。
进入90年代以来我国社会经济发展在城乡之间、不同社会阶层之间、不同地区之间不均衡问题日益明显。经济发展比较落后地区的农民收入提高缓慢,城镇下岗职工再就业困难,在社会阶层分化中处于弱势群体地位。其中,个别弱势群体成员长期处于失业、贫穷或生活困难等恶化状况,缺少社会资本,与主流社会相互隔阂,进一步沦落为社会边缘人。另一方面,一些地方政府官员与开发商、民营企业主等资本利益集团相勾结,垄断了所在地方的大部分经济和社会发展资源,成为社会强势群体。他们在一定范围内具有制定博弈规则并加以实施的行政和执法权力,因此在争夺某种稀缺性社会资源的过程中享有先动优势。本文采用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表示社会强势群体与社会边缘人的社会冲突过程。
图1所示的三阶段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中,社会强势群体记为i,社会边缘人记为j;在争斗稀缺性社会资源(价值为V)过程中,由于社会强势群体拥有较大的社会资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制定或修改博弈规则,因此具有优先行动权,其可行的两种策略集合{分享D,强硬S}。其中,分享策略是指在社会分配领域中不同社会群体共同分享社会发展的成果,其中,强势群体的分享份额为a,V >a>V/2;强硬策略是指社会强势群体运用行政、宣传、执法等方面的优势强占全部的社会资源V。社会边缘人面临的策略集合{默认C,抗争A},其中,由于社会边缘人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缺少相应的社会资本,一般情况下会选择逆来顺受的默认策略。但是,一旦社会边缘人采取了抗争策略,处于缺少社会资本的同样原因,其很难通过社会关系网络形成群体性突发事件中常见的集会、静坐、上访、堵塞道路等体制外抗争策略,而是直接表现为非理性的反社会报复行动,双方付出成本C>>V。
社会边缘人是否采取非理性的反社会报复行动S,除了与现行社会分配体制下收益不断恶化的社会生活状况有关外,还与个体心理素质、偶发事件的外部诱因、校园安全防控措施等其他不确定性因素有关。因此,社会强势群体仅能在概率意义上判断社会边缘人是否采取反社会的报复行动,即该信息为对方的私人信息。根据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的海萨尼转换方法,引入一个虚拟的“自然”博弈方,其随机抽取社会边缘人的行动类型,即采取默认策略的概率为p,则采取抗争策略的概率为(1-p)。由于社会边缘人采取抗争行动体现为针对校园学生实施反社会报复行动,因此社会强势群体面临着{容忍T,严打R}两种策略。其中,严打策略是指采取校园门口配备保安、校园关键位置安装24小时视频监控探头、门卫配备一定的防范手段和工具、整治校园周边环境等校园安全防范措施,其社会成本记为c。2010年3月~5月份全国各地集中爆发了个别社会边缘人针对校园学龄儿童等社会最薄弱环节实施反社会报复行为,引起了国家各级政府、有关学校管理部门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部门的高度关注,并纷纷采取了一系列加强校园安全的应急防控措施。
图1 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模型
运用逆推归纳法,首先分析社会强势群体在第三阶段的选择。当社会强势群体在第一阶段采取强硬策略S时,第三阶段采取容忍策略T的期望收益:
第三阶段采取严打策略R的期望收益:
其次,分析社会边缘人在第二阶段的行动选择。由于社会边缘人采取反社会的抗争行动A是严格劣策略,在传统博弈理论框架下,社会边缘人选择抗争行动是非理性的。社会边缘人的理性行动选择是采取默认行动,即p=1,该选择符合社会强势群体对其行动可能性的判断p>1−c C。
最后,分析社会强势群体在第一阶段的行动选择。此时社会强势群体采取强硬策略S,将攫取全部的社会资源V。因此,通过不完全信息动态博弈模型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当社会边缘人采取默认行动的概率p很大,并且非理性的反社会报复行动的成本C远远大于社会资源的价值V,则下列策略组合(S,C,T)和社会强势群体对社会边缘人的行动判断p=1,构成校园恶性突发事件不完全信息博弈模型的完美贝叶斯均衡。即社会强势群体在争夺社会资源过程中率先采取强硬策略S,并正确预期社会边缘人将选择默认策略C;对此社会强势群体采取容忍策略T。
1.社会边缘人考虑公平因素的认知结构
为了有效防范一段时期内全国各地密集发生的校园恶性突发事件,除了严厉打击犯罪分子的疯狂行为,更需要加快推进社会结构调整和分配体制改革。因为对于已经采取非理性的反社会报复行为的犯罪分子,单纯加大对暴力犯罪的惩罚已经无法有效遏制其犯罪行为。实际上,一些犯罪分子达到伤害学龄幼童的犯罪目标以后,主动采取自杀行为以逃避社会的谴责和制裁。只有进一步探讨社会边缘人特殊的心智模型,即事件过程中的认知结构和决策规则,才能剖析出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发生机理和演化过程。
有限次重复囚徒困境博弈、最后通牒博弈、鹰-鸽博弈等大量的实验博弈研究表明,参与人处于一定社会文化背景之中,其决策时要考虑公平原则等社会文化规范。借鉴Bethwaite和Tompkinson在利他主义实验博弈中提出的非自利效用函数[9],定义社会边缘人j考虑公平的主观认知评价函数uj为:
其中,pj为社会边缘人j的绝对收益,即博弈中的支付;βj( pj−pi)为社会边缘人j的相对收益;βj为相对收益系数,其绝对值的大小反映了社会边缘人j对收益差距的敏感程度,其值非负,反映了社会边缘人j追求收益公平的利己主义行为倾向。
2.社会边缘人的决策规则
3.不同认知结构下博弈结果
根据社会边缘人的心智模型,即认知结构(3)和决策规则(4),首先分析社会强势群体在第三阶段的选择。当社会强势群体判断社会边缘人采取默认行动的概率满足条件p>1−c C时,社会强势群体在第三阶段采取容忍策略T。
其次,分析社会边缘人在第二阶段的行动选择。根据社会边缘人考虑公平因素后的效用函数(3)式,当社会强势群体先后采取强硬S和容忍策略T时,其中社会边缘人采取反社会报复行动的成本C>>V,则社会边缘人j选择抗争策略的收益近似为:
社会边缘人j选择妥协策略收益:
比较(5)式、(6)式,如果满足条件:
则社会边缘人j选择抗争策略的收益大于默认策略。
同理可知,当社会强势群体先后采取分享D和容忍策略T时,其中社会边缘人采取反社会报复行动的成本C>>V,则社会边缘人j选择抗争策略的收益近似为:
社会边缘人j选择妥协策略的收益:
比较(8)式、(9)式,如果满足条件:
考虑到社会强势群体在社会资源分配中占有较高的分享份额V>a>V/2,则社会边缘人j采取抗争行为的收益大于选择默认策略的收益。
显然,对比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临界条件(7)式和(10)式,如果社会强势群体i率先采取分享社会资源的策略D,则社会边缘人j需要更高的收入差距敏感程度βj才能采取非理性的抗争行为。
当社会强势群体第三阶段采取严厉打击策略R,并投入成本c加强校园安全保障时,由于社会边缘人j的报复社会行动失败,其单方面承担采取报复行动失败的法律惩罚C>>c,因此即使考虑到社会边缘人对公平的认知结构,其不会采取非理性的报复行动。
最后,社会强势群体在第一阶段的行动选择强硬策略S。
由此可得如下命题2及其推论,其从社会群体认知结构角度解释了我国社会转型期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发生机理。
命题2:由于社会边缘人在社会阶层分化和社会资源分配过程中自身利益受到较大损害,其对收入分配公平性更为敏感,体现在社会边缘人的主观效用函数(3)式中包含了收益公平性的私人信息,由此造成社会边缘人与社会强势群体之间的认知结构存在着差异:社会边缘人对收益公平性因素比较敏感,当满足条件(7)式和(10)式时,社会边缘人选择抗争策略;而社会强势群体对社会边缘人的行动判断却是采取理性的默认策略p=1。考虑到非理性的反社会报复行动的成本C>>V,则校园恶性突发事件不完全信息博弈模型的博弈结果为策略组合(S,A,T):社会强势群体在争夺社会资源过程中率先采取强硬策略S,并错误地预期社会边缘人将选择默认策略C,对此社会强势群体采取未加防范的容忍策略T;而社会边缘人则采取了非理性的反社会抗争策略A。该博弈结果即为校园恶性突发事件。
根据校园恶性突发事件发生的临界条件(7)式和(10)式,可得如下推论。
推论:我国社会转型期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关键性影响因素包括:社会边缘人对收益差距的敏感程度jβ、社会强势群体分享资源的份额a、社会资源的价值V、社会边缘人采取非理性的反社会抗争策略的成本C、整治校园周边环境等安全防范措施的成本c等。其中,校园恶性突发事件发生的概率与前三项要素成正比,与后两项要素成反比。
2010年3月~5月,全国各地接连发生数起以中小学校和幼儿园学龄儿童为侵害对象的校园恶性案件,引起了社会各界对校园安全问题的普遍关注。2010年4月29日和5月12日,公安部先后两次召开全国公安机关紧急视频会议,提出“通过严厉打击和果断制止,要打到犯罪分子不敢对孩子下手,要通过严密的防范和防控,防到犯罪分子不能对孩子下手;作为治安问题,不能单纯从办案角度去解决,社会各个方面各种力量要一起动员,实行综合治理”。2010年5月13日,温家宝总理就校园安全事件回应媒体时说,政府对这些案件高度重视,除了采取强有力的治安措施之外,还要注意解决造成这些问题的一些深层次的原因,包括处理一些社会矛盾,化解纠纷,加强基层的调解作用[10]。
根据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主要特征和发生机理的博弈分析,针对当前社会转型期的校园安全隐患和社会诱因,为了有效防范校园恶性突发事件,需要采取校园安全综合治理措施。
1.调整社会收入分配结构,维护转型过程中的社会公平和正义。长期以来我国社会经济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是建立在劳动力价格被低估和扭曲、劳动者权益被忽视的基础上,这一点集中体现为劳动者报酬在整个初次分配中比重的大幅下滑,从2000年的51.4%下降到2007年的39.7%[11]。在改革推进的过程中,由于劳资纠纷、城市拆迁、环境污染等问题造成基层民众的利益没有得到很好地保护,导致近年来各种群体性突发事件频发,成为影响社会和谐稳定的突出的社会问题。其中,2010年3月~5月份全国各地集中发生的数起校园恶性突发事件,成为具有典型意义的社会弱势群体边缘化的极端事件。当前调整社会收入分配结构的重点,需要加大公共财政在教育、医疗、住房等民生领域的转移支付力度;地方政府转换角色定位,建立服务型政府;推进行政垄断性行业的市场化改革;抑制房地产行业的投资性需求,加快保障型住房建设;建立劳资谈判机制,维护农民工的劳动权益等。
2.完善中小学校园的安全防范措施。2010年5月3日,教育部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各地教育部门协调地方财政加大投入力度,为中小学配备专职保安人员,安装监控报警设备,并协调公安部门在校园周边治安复杂地区设立警务室或治安岗亭。通过加大中小学校园安全防范措施,可以大大降低社会边缘人成功实施非理性的反社会报复行动的可能性;但是,在全国范围内加强校园治安的防范措施,不仅大大增加了社会维稳的治安成本c,而且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造成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深层次社会矛盾。
3.完善校园周边社区的社会矛盾排查机制、调解机制、社会边缘人等弱势群体的社会救助机制。当前影响我国校园安全的各种复杂诱因中,除了传统的校园内安全因素(包括宿舍用电和火灾隐患、食堂卫生和食物中毒事件、盗窃斗殴等校园治安因素、学生情感心理问题等)以外,各种非传统安全因素的威胁更为突出。一方面,教育系统内部各种新型的社会矛盾开始凸现,包括学校后勤服务社会化改革,高校大规模扩招和合并,高等教育收费制度,大学生面临就业困难等问题;另一方面来源于校园外日趋复杂的社会环境,包括社会经济转型期的利益分配矛盾、SARS和禽流感等全球性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境外敌对势力的思想文化渗透活动、国内外重大政治事件等一些社会热点和敏感问题。我国社会转型过程中伴随着各种社会矛盾趋于激化,将是“社会矛盾凸显期”内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只有积极调整和不断完善社会利益分配体制和社会矛盾调解机制,建立起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社会谈判和协商机制,给社会边缘人等弱势群体提供反映自身利益诉求、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体制内出口,建立起“社会安全阀”,才能有效杜绝社会边缘人铤而走险采取非理性的反社会报复行动。
4.各类媒体宣传报道校园恶性突发事件的侧重点,以及有关教育管理部门采取的应急措施和时机,两者需要相互衔接、统筹部署。该类事件的新闻报道工作,既要准确、及时、客观地报道有关事件,充分保证公众的知情权;又要在宣传报道中敏锐地发现问题,积极配合有关教育管理部门及时采取严厉措施打击犯罪分子的极端行为,有效防范校园恶性突发事件通过不适当的宣传报道进而产生“心理传染”效应。一些学者运用演化博弈理论分析社会突发事件信息传播问题的研究也表明,在重大社会突发事件应急处置的过程中,除了保证应急系统的各个组成部分,包括情报预警系统、指挥决策系统、专家咨询系统、应急援救系统和资源保障系统等,及时准确地得到相关信息以外, 应该对新闻媒体进行有效的引导,不宜过早地公开事实细节和处理措施,尤其是在政府部门的应急机制系统没有采取有效的措施进行干预之前, 以免加剧事态扩散蔓延,进而诱发社会动荡[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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