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要求管好自己

唐辛子

前几天出门时，乘电车路过日本大阪的梅田，看到两位穿制服的阪急电车公司职员，其中一人手拿一块斜台板，另一人手中拿着一辆折叠式轮椅，站在阪急电车的梅田站台上，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一会儿，一辆电车进站了。待车上的乘客们都下车离去后，两位职员先将斜台板垫在一节电车车厢与站台的缝隙之间，然后一起拿着折叠式轮椅进了车厢。大约过了两三分钟，两个人从车厢里推出一位脖子歪到一边的全身瘫痪者。

梅田是大阪最大的电车站，每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没有人留意这两位电车公司的职员在干什么。他们只是在做一件他们应该做的本职工作：照顾一位身体不便的乘客。

去参加日本的幼儿园和小学校的运动会，我看到腿有残疾的孩子，坐在轮椅上，由老师推着，和其他孩子一起“做体操”，为了不影响孩子挥舞呼啦圈，老师必须在烈日炎炎下始终蹲着。

这些日本幼儿园和学校的老师，和电车公司的职员一样，他们也只是在做一件他们应该做的本职工作：关爱他人，是作为“人”的前提；关爱学生，是作为“老师”的条件。

我家小朋友五岁那年，我去参加她在幼儿园的运动会。运动会结束之后，在将自己坐的小椅子搬进教室去之前，五岁的小朋友懂得先拿出抹布，将椅脚上的灰尘认真擦干净——五岁的小朋友，她的老师和妈妈也从来没有要求她做这些，但要求自己的东西要自己负责，自己的事，必须自己去做。她不是受谁约束，只不过是在学习她作为人的成长过程中，必备的一点常识。

后来，我家小朋友上小学了，我照例去参加她的小学生运动会。运动会结束之后，我看到五六年级的高年级小学生们，除了帮助一二年级小朋友搬比较重的桌子之外，在大家都从操场退场之后，这些高年级的孩子们，仍然留下来，弯腰、蹲下来，将偌大一个已经很干净的操场细细地再检查一遍，以免漏掉了一些细小的垃圾。这些日本小学生，他们干这些也不会受到表扬，因为作为一名小学高年级的学生，这是他们必须具备的常识之一。

日本有一位戴着虎头面具、自称“伊达直人”的人。伊达直人是日本的一个老动画片《虎面人》里的主人翁，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长大之后成为有名的摔跤选手，并将自己所得的奖金无偿捐献给儿童福利院，是一位乐善好施的漫画人物。

2010年的圣诞节，日本的好几家儿童福利院，都收到了名为“伊达直人”的人匿名赠送给孩子们的圣诞礼物。

接下来，在2011年初春，孩子们的入学之际，又有不少儿童福利院收到名为“伊达直人”的人赠送的崭新的书包和文具用品。从第一个“伊达直人”出现之后，日本全国各地相继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伊达直人”。这场乐善好施的匿名好事，被日本媒体称为“虎面人运动”。

根据日本媒体的调查显示：从2010年圣诞节开始到2011年1月15日，短短的时间里，日本各地儿童福利院和幼儿园等，一共收到了超过一千件来自“伊达直人”的礼物，其中书包有七百五十多个，现金和商品券约三千二百万日元。

今年3月2日，遭受过东日本震灾的茨城县土浦市政府，收到了装在信封里邮寄来的八十万日元现金。因为寄信人是匿名的，也没有写地址，因此土浦市政府只好将其作为失物处理，转交给市警察署，准备按日本的失物招领法规定，等待三个月，如果超过三个月这笔八十万日元的钱依旧无人认领的话，就将作为捐款转交给社会福利部门。显然，寄信人是位“伊达直人”。

日本媒体的“狗仔队”们，曾经多次躲藏在儿童福利院或幼儿园附近，想解开“伊达直人”之谜，但是这些“伊达直人”们，或者选择匿名邮寄，或者选择夜深人静。媒体好不容易在一个大清早，“抓”住了一个“伊达直人”，居然还是个戴着虎头面具的。

日本各地涌现的“伊达直人”善举，很温暖人心，但日本政府并没有因此而因势利导地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伊达直人”运动。日本学校的教育理念，无疑是渺小而卑微的：老师们只要求孩子们将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要给社会添麻烦，不要成为人民的包袱。

【原载2012年3月15日《羊城晚报·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