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祥
美国作家贾德森和我说,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地下室里,有一把历史悠久的斧子。这把斧子是柏拉图用过的,它由锋利的青铜斧头和结实的高加索山黄杨木手柄构成。
以下大概是博物馆演绎的故事。
柏拉图有把自己用的斧子,然后把它传给了弟子。有一天,斧子的手柄劈裂了,于是它被换成了一把橡木的。斧子在哲人弟子手中一代代传下去,一直传到了小亚细亚,那里的阿拉伯人,在西方中世纪时期,曾经是希腊哲学与科学智慧的守护人。尽管悉心保护,但斧子还是被腐蚀了,斧子换成了锋利的大马士革钢斧头。接下来,斧子又传到了新大陆,这个时候,斧子的手柄也出现了问题,又被换成了山核桃木的。
两千五百年来,这把斧子还经历了一些其他的修理与更换,现在依然锋利美观。
这基本上可以看成一个寓言了。它告诉了我们什么?这把斧子虽然不断在变,但其间的规律却非常明显:延续与变化。人们仍然认为它是柏拉图的斧子,虽然材质换过了,但产权一点也没变。
柏拉图那把斧子,它的斧头、它的手柄,注定要被改变的,因为时间,时间就是一个历史的检验器,任何东西都会在她面前显形。斧子,青铜质,也会长铜锈;木手柄,很快会腐烂,再长也不过数十年,即便不烂,出土后也会随即风化。但是,只要斧头和手柄不同时消失,那么,代表柏拉图的符号就可以延续,这个延续的过程就是不断的修理和充实,并不是高高地搁起来供起来,它还是可以为人们使用,能帮助人们劈柴、生产,总之,它还是人们日常生活中须臾不可少的。
现在,让我们将这把斧子看成一种持久的制度。
有什么制度是可以一直延续的吗?几乎没有,不要说数千年,能延续几百年的也很少,有的时候,就是坚持几十年也难能可贵了。但是,现在我们要梳理的是,在被延续的制度中,有多少传承下来的影子呢?比如“法”,从汉谟拉比法典一直到现代的司法制度,尽管有许多的不同,也只是根据各国的实情必须体现的不同而已,它所秉承的公正公平,相信一定会被当作法理的主要精神被尊重被执行。即便是封建帝王,为了治理好国家,使之万世长存,也会谨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绝不容许有谁凌驾于法律之上,除了他自己以外。在人类社会发展的长河中,有这么一点点被延续和继承,足够了。
当然,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制度肯定有好的有不好的。因此,能延续的制度也不见得都是好制度。而且,事与愿违的是,好的制度往往会失传,或者只在纸上流传,供人敬仰,坏的制度反而长期留存。柏杨先生说的酱缸文化,就淋漓尽致地将一些不如人意的东西展现。比如官场上的一些潜规则——媚上谄上、奉承溜须、假话大话,几乎人人痛恨,但又似乎不用人教,大家都会,似乎是本能,早就生理性具备了,谁要是没有或者不会,那就不要在官场上混了,趁早退出,混了也不会有好结果的。这一点如何理解?这就好比柏拉图的斧子,已经掺入别的物质,斧子变形了。不过,我们仍然可以把它看成是柏拉图的。因为这已经涉及斧子内部的构造问题了,也就是说,这是一把什么性质的斧子,和我们讨论的制度的持久其实是两个概念,但是,整体观察柏拉图的斧子,就必须分析到它的内部。
柏拉图的这把斧子,一定还会长久地放在博物馆中供人瞻仰。但在科学快速发展的今天和以后,我们宁愿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成为象征,而不要成为羁绊。
【选自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