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坚
6月22日,土耳其美制RF-4E侦察机在土耳其-叙利亚交界的海域被叙利亚防空火力击落。历史上因飞机被击落引发的纷争并不少见,如1983年苏联击落韩国客机事件,当时苏联和美韩各执一词:苏联称是伪装成客机的间谍飞机,美韩则咬定是苏联无视人命制造的悲剧。今天的历史颇为相似,叙利亚坚称是对侵入其领空的土军机展开“自卫”,土高层则在起初承认军机可能无意中误入叙领空之后,坚持飞机是在远离叙领海的国际空域被击落的。
土叙高层争执不断,吸引了众多国际目光,在叙全境目前交火不断,且有向邻国蔓延之势的情况下,无疑将进一步恶化巴沙尔政权的国际处境。7月6日法方披露的标志叙利亚“核心圈正在分化”的巴沙尔幼年玩伴塔拉斯准将叛逃法国,同曾任叙国防部长的其父团聚事件,即是借道土耳其进行的。尽管土叙眼下未爆发大冲突,但安卡拉警告说,距土边境5公里范围内的叙政府军都是土方“合理的军事打击目标”。在联合国调停“已告失败”,叙利亚问题看似“只能战争解决”的当下,土耳其的一举一动,将是关涉叙内战进程的最大外部变量。
土叙历史恩怨
谈到土叙当代关系,不能不回溯到双方恩怨并存的古代世纪,因为目前在土耳其执政的正义与发展党是有着浓厚宗教和历史情结的政党,而巴沙尔政权的核心—什叶派阿拉维支派也是一个奇特的宗教派别。由于各自被阿拉伯世界逊尼派主流圈子排斥,以及共同对付库尔德人反叛势力的需要,在“阿拉伯之春”爆发前几年,土叙双方曾经走得颇近。
叙利亚这块土地,早在公元前4世纪就曾由马其顿王亚历山大的部将塞琉古建立过独立王国,后来有700年时间先后被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帝国统治,之后被沙漠贝都因人征服,开始了阿拉伯化和伊斯兰化的进程。欧洲十字军东征时期,叙利亚西部沿海地区是伊斯兰教势力和基督教势力争夺的重点。13世纪时,叙利亚与埃及一起被纳入主要由突厥奴隶兵建立的马穆鲁克王朝统治下,叙利亚阿拉伯人因此与突厥人有了一段共处的时光。
奥斯曼突厥人建立的土耳其帝国兴起之后,于1517年灭了马穆鲁克王朝,征服了叙利亚。之后整整400年,叙利亚都是土耳其的行省。土耳其的素丹自称伊斯兰教的哈里发,是全世界穆斯林的主人,是包括叙利亚在内的阿拉伯世界的最高主宰。这个时期的土耳其和叙利亚的关系是主宰和被主宰的关系。
一战中土耳其站在德国阵营,而叙利亚阿拉伯人趁机和麦加的谢里夫联合,发动“阿拉伯大起义”来反抗土耳其的统治。土耳其战败后失去了对叙利亚的统治,叙利亚成为法国“委任统治地”,直到1950年代获得独立。土耳其战败后,代表阿拉伯民族主义思想的叙利亚复兴党兴起,起先反抗法国的统治,后又以政变手段夺取政权。阿萨德和巴沙尔父子作为复兴党首脑先后统治叙利亚40多年。
由于复兴党的核心是占叙利亚人口少数的阿拉维派穆斯林(什叶派的一支,可追溯到公元9世纪),叙利亚当局在逊尼派占多数的阿拉伯世界显得“形单影只”,只能和什叶派的伊朗结盟,同时埋下了伏笔—叙利亚危机中阿盟多数国家不支持巴沙尔当局。
叙利亚在老阿萨德执政时期,支持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的武装斗争,并庇护库尔德工人党首领奥贾兰,和土耳其关系敌对。老阿萨德晚年,为了改善叙利亚的安全环境,驱逐了奥贾兰,和土耳其关系一度缓和。巴沙尔上台后,叙土关系继续有所改善。当时的土耳其军队总参谋长基夫里克奥卢就认为,土叙关系进入了新纪元。
土耳其现任外长达武特奥卢构想:未来的土耳其要恢复奥斯曼帝国时期的辉煌,就得既坚持“脱亚入欧”—加入欧盟,也加强土耳其对阿拉伯国家的影响力。这种思想也被西方某些媒体称为“新奥斯曼主义”。土耳其将地中海东岸地区视为自身地缘政治影响力辐射区,而当下中东变局给土耳其正发党政府介入该地区事务提供了机遇。土耳其意图恢复昔日奥斯曼帝国荣光的战略,势必和叙利亚复兴党的民族主义不相兼容,而推翻叙利亚复兴党政府建立一个亲西方的政权符合土耳其的利益。这就决定了土耳其不会在当前叙利亚变局中袖手旁观。
土耳其以压促变
对土耳其政府来说,不算太先进的无武装侦察型战机被击落,飞行员死亡,就此总得给本国军方和民众一个交代。土耳其64万人的总兵力,在北约成员国中仅次于美国,是叙利亚政府军的两倍多,足以充当叙利亚自由军的后盾。但叙当局与伊朗和俄罗斯的军事关系,也是安卡拉方面忌惮的。在北约未明确授意的情况下,安卡拉尚不敢主动出击。目前,除了继续支持大本营设在土的叙反对派“全国委员会”外,安卡拉主要在两方面回应:军事方面,向边界增兵,土军方还将作战规则修改为即时还击;经济上,扬言要切断对叙的电力供应。
叙利亚政府因急于应付已经进逼到首都大马士革的袭击,不想在现时节外生枝。再加上,虽然叙方疑心土军机在从事为干涉性战争做准备的间谍活动,但因飞机坠海,叙方并无确证,因此在展露敢于报复的意志后,叙方一再声称对土“没有敌意”,总统巴沙尔也对土耳其报纸称,他为击落军机一事感到遗憾,但不会允许两国紧张关系演变成战争。而土耳其外长达武特奥卢不依不饶,抓住叙利亚在击落飞机前并未发出警告这一程序瑕疵,始终把姿态做足。
从安卡拉的视角,未来无论是叙反对派取代复兴党上台,还是反对派和复兴党分享权力,都有利于自己在地中海东岸地区扩大影响,土方目前要做的就是以压促变。土耳其现阶段支持的叙利亚反对派,主要有“全国委员会”和自由军。前者既包括了叙利亚反复兴党的阿拉伯人世俗团体,也有穆兄会之类的宗教组织,还有亚述人和库尔德人等少数民族的代表;后者主要由政府军倒戈者组成,据称有2万多人,还在不断壮大中。全国委员会和自由军实际上都以土耳其为活动大后方,土叙边界的叙利亚难民营据说已成为自由军重要的活动基地。
和实力雄厚的政府军相比,自由军兵力较少,只能以游击战对抗。自由军的武器既有从政府军叛逃的官兵携带过去的,也有自由军从战斗中缴获的。以如此有限的人数和军火和政府相持一年有余,没有外援是不可想象的。自由军今年2月声称他们已经从流亡海湾国家的叙利亚人那里获得轻武器的援助,而叙利亚政府一直指责土耳其在为自由军从境外运进武器提供方便,安卡拉却未予以理会。从目前的军事态势来看,反对派借农村地区和小城镇,大打游击战,而政府军虽强,但随着逊尼派士兵不断叛逃,实际力量已经有所削弱。北约尚未出手干预,以致战事胶着,但从长远来看,双方力量对比会朝着有利于自由军的方向转变。
倘若北约批准军事干预,土耳其还是有可能出兵叙利亚。的确,先前利比亚危机时,土耳其曾明确拒绝参加空袭,承认利“全国委员会”也较晚,但这主要是因为土在利侨民众多,是利第二大外侨国,土在利还有多达数十亿美元的投资,当时的土政府优先考虑的是平安撤侨和在利的经济利益维护。此番土政府在叙利亚问题上充当急先锋,主要是因安卡拉不愿西方再次主导地区问题的解决,而希望自己发挥更多作用,以便实现建立地中海大国的目标。
值得注意的是,叙反对派因为有西方和土耳其的支持,还有动乱后政权更迭的利比亚、突尼斯等阿拉伯国家的声援,不愿和复兴党分享权力,因此明确拒绝了安南的倡议,反对在过渡机构容纳复兴党的成员。但政治和解需要妥协,如反对派无法容忍前政权的成员,自身又没有一个领导核心,即便日后推翻复兴党,其内部也难保不起恶战。眼下叙全国委员会就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活动,安卡拉无疑已对其下了“重注”,但未来埃及穆兄会、沙特瓦哈比等宗教-政治势力也必然会在叙栽培各自的利益代理人,這个地缘支轴国家注定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