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艾君
蒙古国,这个地广人稀的东北亚国家眼下正处在转折关头。由于议员猝然辞世而引发国内政治失衡,6月28日,蒙古国提前举行议会大选。到7月4日,选举结果已逐步明晰,长期在野的民主党以微弱优势在大选中胜出。作为议会制国家,蒙古国很可能将迎来一位民主党的总理。就在蒙古组阁僵局浮现的7月9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旋风式”访问蒙古国,亦有评论称蒙古国或将靠拢西方,阻止中国大型国企在蒙大肆收购,这些都牵动着中国的神经。
蒙古政治力量的重组
如同所有俄语国家一样,蒙古国的准民主政治体制运行了近20年。此次选举首先关乎这个年轻国家的政治发展和体制的稳固性。4年前的上一次选举,在民主党质疑选举舞弊后,曾引发骚乱,导致4人死亡。而这一次,民主党获得议会76个议席中的31席,无权单独组阁,只有与蒙古人民党或“正义联盟”联合,才能组建新政府。这同样具有一定政治风险。
1992年更改国名之前,蒙古国曾号称苏联的“第16个加盟共和国”,一切都是苏维埃式的。苏联时期有谚语说:“鸡不算鸟,蒙古不算外国。”但在几乎所有后苏联国家都实施总统制,且具有某种威权体制的外表的大气候下,蒙古国却较为罕见地实施了议会制,强议会、弱总统,形式上似乎更为民主。今天看来,蒙古国的政治体制已初具规模,这种制度是对西方体制的直接照搬,但也有东方基因,更有苏维埃时代的胎记,是一种草原特色的民主制。
大选是蒙古政治力量的重组。蒙古国的两大主要政党“民主党”和“人民党”(原来的“蒙古人民革命党”,具有共产党血统,但在2010年11月已更名)实力较为均衡,因而竞争激烈,选举结果充满悬念,难以预测。俄罗斯专业人士曾有过前车之鉴:俄驻蒙大使鲍里斯·戈沃林在2009年蒙古总统选举时预测当时的总统恩赫巴亚尔能够顺利连任,结果却是民主党的额勒贝格道尔吉意外当选。因这一重大的判断失误,驻蒙大使在4个月后黯然离任。
蒙古“人民党”通常被认为是亲俄的,而“民主党”一度是明确的西方派。两党在资源财富的分配方面略有分歧:人民党主张若是蒙古政府探明的矿藏,则政府应对其控股;民主党则主张私营公司可与外国投资者签订协议。可是在竞选期间,由于选举的压力,两党纲领主张却有所趋同:都在打“改善民生”牌,都在鼓吹民族主义-爱国主义,以争取普通民众。
按照以往的实践,两大党在对外政策方面也都能够推行平衡外交。如,民主党的额勒贝格道尔吉总统与俄罗斯建立起密切关系,2009年8月底,俄总统梅德韦杰夫访蒙,签下了由俄企开发蒙古铀矿的大单。蒙古国高官巴图尔嘎称,该国的所有政党都首先是“亲蒙古”的。无论哪个党在蒙古执政,都将在发展经济、改善民生、重新分配资源财富、消除社会分化方面做出推进;而来自反对党的监督和良性竞争,也有助于该国的政治清明和制度完善。
但是,如果政党竞争向恶性方向演化,该国的安定局面将难以保持。有论者指蒙古国历次选举都存在贿选、舞弊的情形,前总统恩赫巴亚尔在选前被捕也是玄机重重;蒙古的议会制其实是一种“封建制度”,国会议员常常保护大企业的利益,将政策变成一门生意,中小企业并无代言人,各党其实代表了商业集团的利益;蒙古的公民社会成长缓慢,社会政治生活中有许多前现代因素在起作用。按照“透明国际”组织的调查结果,在全球183个国家中,蒙古国排名第120名,属于严重腐败的国家之一。显然,蒙古国的政治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三邻国”:仍是立国之基
中、俄固然是蒙古国在地理上的邻国,更与蒙古国有着历史、文化、民族等密切联系,且中国多年来一直是蒙古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但蒙古国为了摆脱对中、俄的倚赖,拓宽战略和外交空间,早就提出并倡导了简单实用的“第三邻国”思想:美国是所有国家的“邻国”(当然也是蒙古的“第三邻国”),此外,日本、印度、韩国等都是蒙古的“第三邻国”。这些国家在蒙古要么追求地缘政治利益,要么追求地缘经济利益—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在“第三邻国”当中,蒙古国优先发展与西方的关系,形成能够制约中、俄的因素,在此基础上维持某种平衡。蒙古国普通国民的精神基础是佛教,但事实上该国新生代精英已日益全面认同西方价值观,官方的意识形态就是自由主义,许多政治精英与西方联系紧密,一些精英甚至萌生了相对于中、俄的制度优越感,强调该国政治体制的优势:公民有充分的自由可以表达任何意见;议会制可杜绝上层严重腐败;已实现了真正的秘密选举—与俄国的总统大选在选前已明朗不同,蒙古大选的结果只在最后一刻才能知晓。
蒙古的“第三邻国”政策正与西方的战略暗合。近年来,西方极力鼓励蒙古效仿西方模式,脱离中、俄的影响。2005年美国总统小布什访问蒙古时,盛赞蒙古“经济开放”,是“民主制典范”;继美国副总统拜登于去年访问蒙古后,希拉里近日访蒙,赞扬了蒙古国在被俄罗斯和中国包围的土地上建立并维持民主制度的“勇气”,并提供数亿美元援助款给蒙古。
蒙古国作为独立国家,当然有权利与包括西方国家在内的世界各国发展友好关系。然而,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地理是一个现实,更是一种宿命。蒙古国并不能真正摆脱中、俄的经济影响,就如人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要脱离地球一样。中、俄两大邻国的善意始终是蒙古国发展和稳定的必要条件。譬如,蒙古国一直在设法结束国内的电力供应短缺,而若中国和俄罗斯改道一条计划中的天然气管道,使其通过蒙古领土,便可大大緩解蒙古的能源紧张。
在东北亚的格局中,蒙古国注定是一个缓冲国。“第三邻国”学说既是外交方针,也是一种地缘政治思想,而其精义在于保持地缘政治的动态平衡。因此,蒙古在发展与各国关系时,不应主动引入破坏性的外来因素,损害中、俄的重大利益。任何党派如果破坏这一平衡,就会引发该国的整体动荡,使蒙古国成为大国对抗的战场。
大选后的悬念
蒙古议会大选留下许多政治悬念:民主党胜出,会选择哪一派结盟组阁?执政多年的人民党3年内先后丧失总统、总理职位,会否发起街头抗议?大选之前的4月份,已改投新成立的人民革命党的前总统恩赫巴亚尔对媒体公布了2008年骚乱事件的秘密文件,对民主党造成杀伤,随即被以腐败罪名逮捕,后在人革党党员绝食抗议下获批保外就医,他的最终命运如何?
相比政治方面的不确定性,在经济方面,媒体热议的蒙古国“资源民族主义”上升的趋势,在一定程度上已成为现实。
蒙古国去年GDP约82亿美元,矿业就占1/5,而外国直接投资额更超过其GDP的一半。在普通国民收入低下、失业严重、通胀和贫富分化加剧的形势下,蒙古国民的心态很容易变得狭隘、不宽容,迁怒于外国企业和资本;而一些蒙古国政治精英利用所谓民意,重新划分资源和权力,导致外国投资环境的恶化。可以预计,大选过后,这一趋势不会停止,反而有因政党轮替、政客急于兑现竞选承诺而加速的可能。
鉴于蒙古国政府经常找借口修改一些项目的合作条件,包括西方投资者在内的所有外资都有一种不确定感,而中国资本由于对蒙古经济影响巨大(蒙古80%的煤炭出口到了中国,而蒙古进口商品的一半也来自中国),最有可能首当其冲,成为资源民族主义政策的牺牲品。今年5月,蒙古议会通过了一项法令,规定在战略经济领域(包括银行、采矿业和通信等),外资公司持股超过49%的份额,或交易额超过7500万美元的商业程序须经议会批准。该法案诞生的契机之一,就是中铝公司在蒙古南戈壁省的一个煤矿收购项目“树大招风”。
蒙古国铜、金、煤炭、铀矿等资源的储量位居世界前列,而这些都是稀缺的战略资源,引发各国的争夺。蒙古国的经济构成中科技含量很低,对出口资源形成巨大依赖,但是,这个资源大国仅仅依靠出口储量丰富的自然资源就足可养活280万的国民。2011年蒙古国经济增速为创纪录的17%多,这是很惊人的。照此速度发展下去,未来若干年内,蒙古国民的生活水平将会大大提高,而如果该国国民的生活水平超过了毗邻的我国边疆省份的居民,就会在这些地区产生某些消极问题,因此必须持续关注,早为之谋。
经济因素之外,出于历史和现实的复杂原因,蒙古国一些极端势力不时发出仇华、恐华的鼓噪,毒化了中蒙友好关系。这些极端的声音当然不会成为蒙古民主党的主流声音,但需要担心乌兰巴托在华盛顿利诱之下,成为美国在东亚牵制中国的一枚棋子。对于美国牵制中国来说,蒙古国因其接近中国政治中心的地理优势,其重要性迅速上升。未来美国对蒙古的兴趣只会有增无减,对蒙古的争夺必将加剧;而美国、蒙古持续走近的后果,会在蒙古的外交政策中逐渐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