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一位在江苏的亲戚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是不是“国家政策”真的要变,他正在读初中的女儿,以后是否可以不回老家读高中,而在江苏参加高考?
我知道他看了这段时间的一条新闻。
新闻说,教育部公布了《国家教育事业发展第十二个五年规划》,要“推动各地制定非户籍常住人口在流入地接受高中阶段教育,省内流动人口就地参加高考升学以及省外常住非户籍人口在居住地参加高考升学的办法”。
翻译成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语言就是:教育部对各地说:“就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在你们那儿参加高考的问题,你们弄出一个办法来。”
亲戚上世纪末就到江苏打工,10多年来,经济状况逐渐改善,除了户籍,在其它方面早已融入当地。他的女儿在当地长大,熬过了小学的“借读”生涯,上初中后虽仍是“借读”,但成绩很优秀。
和马丁·路德·金一样,亲戚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女儿可以一直在当地读高中,参加高考。而这,也是中国无数一直把子女带在身边,初中毕业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外来务工人员”的春秋大梦。
我知道亲戚想从我这儿得到肯定的回答,语气既兴奋又担心。
但我无法安慰他,只能说:我不知道。
因为情况让人担忧:异地高考,最大的阻碍本来就是地方的利益格局,恰恰需要教育部站在全国的高度统筹、规划、改革,把“户籍”这一切割公民权利的因素抹去,但现在,它不这样做,而是变成对各地制订“办法”的“推动”了。如果确实可以期待一个人制订出“不利于自己”的“办法”的话,那么,能够期待多少呢?
电话挂了。我能想象到亲戚的沮丧。虽然他所要求的,只是女儿作为一个中国公民所应享的平等权利,只是一种被伤害后的“疗伤”。
只要没有权利的“治疗”,他和无数处于类似命运的人的伤痛就不会消失,而会弥漫于社会空间。
在微博上,流传着一个段子。据说,某著名艺术家第一次去美国时,大吃一惊,因为他看到街上的年轻男女,人人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他说,所谓的社会制度,说似复杂,其实无非两种:一种是相互欺负的等级制度,另一种是相互尊重的平等制度。
有人讽刺说,这位艺术家是位面相大师,居然能够从一个人的脸上看出他是否受欺负。
但如果不考虑艺术家的文学修辞,而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人们脸上的表情,确实很有玄机。
如果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傲慢、狂妄、轻蔑等强者的经典pose,以及麻木、恐惧、仇恨等弱者的“自然反应”,那就可以说明,这是一个强者用权力、金钱、暴力可以欺负弱者的社会,也是一个已经被各种身份标签、各种利益冲突撕裂的社会。
毕竟,社会表情是社会心理的反映,而社会心理,不过是社会事件的心理层面而已。
也许,对于某些政府部门来说,即使没有“政治伦理”的焦虑,具备捕捉社会心理的能力也是很重要的。从心理上來说,只有对他人感受丧失了体验能力的人才完全从自己利益的角度来思考。
几十年前,户籍制度把整个社会撕成城市和农村两块。但由于可以把两个抽象群体隔离开,因此没有社会冲突。今天,户籍制度继续把“本地人”和“外地人”划分成两个群体,但他们已经相处于一个共同的社会空间了。
我知道,亲戚虽然沮丧,但还没有绝望。他还会继续关注“各地”所出台的“办法”,是否向山东、福建学习,至少从2014年起让“非户籍人口”在当地参加高考,或像“积分入户”一样是否只有少数指标—如果是这样,教育部又该怎么说,怎么做。
这也是无数和他有类似命运的人,以及有良知的人所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