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多深沉

2012-05-30 10:48涛宁
37°女人 2012年10期
关键词:明德药品儿子

涛宁

这是一场看上去毫无胜算的生命角逐。

儿子丁冉两岁时被确诊患上戈谢氏病,这种由于基因突变引起酶缺乏而导致的遗传性疾病,发病率仅十万到二十万分之一。全球唯有美国的一种特效药能够医治此病,但该药在中国尚未有进口先例,药费更高达每年五六万美金,且患者需要终生不间断用药。而当时,妈妈邹伟萍月薪只有300元。

何去何从

1990年初的一天晚上,在首钢集团工作的邹伟萍加班后回到家,发现两岁的儿子丁冉还没有睡,苦着脸蜷缩在床上。丈夫告诉她:“孩子拉肚子,都去了四五趟厕所了。”“让妈看看。”细心的邹伟萍在儿子肚子上一摸,不禁失声叫起来:“里面怎么好像有肿块!”

当晚,邹伟萍和丈夫将儿子紧急送往首钢医院,医生诊断为脾脏肿大。可在医院治疗了一星期,孩子的病也不见好转。夫妻俩又将儿子转到北京儿童医院,此时孩子的鼻子开始出血,身上也出现了很多红色的出血点。专家进行会诊后,认为不是单纯的脾脏肿大所致,于是先后给小丁冉做了3次骨髓穿刺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了,小丁冉患的是戈谢氏病。

这种遗传性疾病的患者一般于5岁前发病,主要病征是代谢物难以及时排出,患者往往会出现肝脾肿大、骨骼疼痛等症状,最终中枢神经瘫痪、全身骨骼及肌肉萎缩、器官衰竭而亡。而这种病目前还无药可治。

“怎么会这样?”邹伟萍如遭雷击。儿子就在自己怀里,眼睛这么亮,身子这么暖,难道真会说没就没了吗?

儿子会说话后,母子俩经常玩问答游戏。邹伟萍问:“你的理想是什么?”儿子小胸脯一挺:“当企业家。”“当企业家干什么?”“挣钱钱。”“挣钱钱干什么?”“让妈妈享福,住大房,坐车车。”想到这些,邹伟萍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孩子的病越来越严重,出血点逐渐遍布全身,稍不注意碰到就会流血不止,脾脏也肿得越来越厉害。邹伟萍只好转而求助中医,然而一年过去了,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1992年2月的一天,邹伟萍喂小丁冉吃饭时,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便昏厥过去。儿童医院对孩子进行检查后,发现他肿大的脾脏已经完全丧失了功能,于是实施了全脾摘除术。术后虽然出血症状有所缓解,但由于代谢功能虚弱,毒素大量进入肝脏、骨骼,他先是关节疼痛,后来渐渐发展到全身骨头都异常疼痛。

不能让孩子等死,一定要给他找条出路。邹伟萍又开始奔波,日夜泡在北京图书馆查找遗传学的相关资料。

让她欣喜的是,美国有一种名叫思而赞的静脉注射药物,可以完全顶替戈谢氏病患者体内缺失的酶,注射后患者便可以和健康人一样。

但这种药物1991年才在美国市场上公开销售,当时还没有进入中国,而且价格昂贵,一瓶高达1480美金。患者不仅要终生注射,且注射的剂量还将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大。也就是说,孩子要活下去,得每年花费五六万美金,乃至更多。

而那时邹伟萍的月工资才300元,丈夫和她差不多,夫妻俩一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一瓶药。

邹伟萍高涨的情绪瞬间又跌到了谷底。

在病痛里成长

邹伟萍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儿子正在房间里蹦跳着踩气球。这是她设计的一种分散注意力的游戏。每次出门前,她都要在房间的地板上放一些小气球,让儿子在疼痛时去踩。她告诉儿子:“这些气球就好比藏在你身体里的坏人,踩破得越多,病就好得越快。”

看到妈妈,儿子高兴地说:“妈妈,今天我踩破了8个。”可过了一会儿,儿子又说,“不过,妈妈,我以后还是要少踩几个。”“为什么?”邹伟萍不解。儿子认真地说:“气球是要花钱买的,妈妈上班挣钱很辛苦,还是我多疼一点儿算了。”邹伟萍的眼圈红了,儿子的懂事让她心疼。那一刻,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再试试,也许会出现奇迹呢。

第二天,邹伟萍找到首钢总公司党委书记求助。公司高层经过讨论,一致同意给予丁冉33万元捐助款。

之后,她又来到美国驻中国大使馆,希望他们帮助联系思而赞的生产厂家健赞公司。使馆工作人员告诉她,他们一定会尽力帮忙,但需要时间。

那段日子,邹伟萍每天都抽空跑到大使馆坐一阵,生怕他们一忙就忘了自己的事,后来大使馆几乎每个工作人员都认识她了。两个月后,邹伟萍终于等到了好消息:健赞公司同意给邹伟萍邮寄药品,并让她把孩子的确诊报告发过去,以确定药物的准确注射量。

“儿子有救了!”得知喜讯那天,邹伟萍激动不已。可很快她就得知,药品从海关进来后,还有两个关卡要过。一是每万元的药品需要缴纳3000元的进口税,要想为儿子多买点儿药,她就得争取免税。

此外,海关还要按惯例对药品进行开瓶检查,但思而赞是需要冷冻贮存的,如果拿出来打开检查,时间上稍有拖延,药品就作废了。所以她还得争取免检。

又一轮奔波开始了。海关、税务局、卫生局……邹伟萍不知跑了多少趟,磨破了多少双鞋,说了多少好话。两个月后,她终于争取到了免检免税的特别待遇。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告知,还得去外汇管理局申请兑换汇率比例。外汇管理局工作人员特地为她申请到了6元人民币兑换1美金的汇率,而当时人民币兑美金的普遍汇率是10:1。

1994年9月底,邹伟萍终于收到了第一批药品。看着那些珍贵的液体随着细细的针头注入儿子体内,邹伟萍哭了,又笑了。回想近一年来走过的路,连她自己都暗暗吃惊——她做到了一个妈妈该为孩子做的一切,而过去,她是一个和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对方声音大一点儿都会紧张的娇弱女人。

用药不到一个月,小丁冉的病情就有明显好转,肚子一天天变小,疼痛也越来越轻。在短暂的喜悦后,邹伟萍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捐款很快就花完了,儿子随后的治疗何以为继?思前想后,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辞职下海。

1994年底,她递交了辞职信,随后在一个同学的门店里负责卖二手车。售车市场连个遮阳棚也没有,邹伟萍只能每天顶着雨淋日晒。尤其是夏天,北京几乎每天都是肆无忌惮的艳阳,两个夏天下来,她几乎晒成了非洲人。

尽管邹伟萍拼尽全力,但最令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1996年底,她手里所有的钱全部为儿子买了药,还借了20多万元的债。由于再也筹不到钱,丁冉的药只得断掉。断药后的丁冉病情很快复发,关节痛、胯骨痛、膝盖痛……无处不在的疼痛使他连路也不能走了,只能躺在床上。到后来,他的双腿竟慢慢弯曲了,任凭怎么努力也无法伸直。

有一天,小丁冉问邹伟萍:“妈妈,我会死吗?如果我死了,就不会疼了吧?”听了儿子的话,邹伟萍泣不成声。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邹伟萍给健赞公司写了一封信,述说了自己的困境,请求对方先给她一些药救急,等日后一定偿还药费。信投出去后石沉大海,但邹伟萍不死心,又写了第二封、第三封……

爱心无疆

1997年10月,健赞公司负责亚太地区业务的副总裁富明德决定亲自来中国考察,以便决定是否实施援助。

由于邹伟萍是首个引进思而赞的中国人,所以早在1994年,富明德就对她有深刻印象。在认真细读了她写来的那些信后,他对这位东方母亲更多了一份关注,对她所描述的困境也有心理准备。

然而,当他走进邹伟萍家时,还是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邹伟萍正在吃饭,餐桌上仅有一碗咸菜。而在小丁冉房间里,细心的富明德注意到,孩子旁边的床头柜上,搁着一碗喝剩的鸡汤。

“叔叔,您帮帮我们吧!我疼不要紧,可是妈妈太可怜了。”小丁冉乞求地望着富明德。富明德震撼了。“这是一个为了孩子竭尽全力的妈妈,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她。”

回到美国后,富明德详实地叙述了他的所见所闻。所有人都被打动了,并一致决定为邹伟萍免费提供药品。随后公司又联合中华慈善总会,对中国戈谢氏病患者的困境进行了深入调查。最终,捐赠活动扩展到138名患者。

1997年12月24日平安夜,邹伟萍和丁冉收到了生平最美好的圣诞礼物——远隔重洋寄来的思而赞。此后每隔3个月,健赞公司都会准时将下一个疗程的药品快递给他们。

丁冉恢复用药一年后,骨疼等症状完全消失,但他弯曲的双腿却再也无法伸直了,身体也基本停止了生长,身高定格在了150厘米。邹伟萍带着儿子跑了无数医院,得到的答案都是“无能为力”。

不能让儿子再有停药的风险,哪怕只是一天!邹伟萍决定自主创业。2003年,她做起了红木家具生意,而且效益越来越好。

让她欣慰的是,儿子因受她的感染,也非常坚强。2005年中考时,老师考虑到他身体虚弱,特别是双腿弯曲,让他索性放弃体育课所占的30分。但他却每天清早都爬起来晨跑,晚上睡觉前还要在跑步机上跑两个小时。最后考试时,他顺利完成了包括长跑短跑在内的所有体育项目。丁冉学习也很用功,2008年高考,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首都经济贸易大学贸易经济专业。

“妈妈,我以后真的要当企业家了。”拿着通知书,丁冉雀跃着给邹伟萍报喜。邹伟萍笑了:“当企业家干什么?”“挣钱。”“挣钱干什么?”“让妈妈享福,住大房,坐好车。”在这样久违的快乐游戏里,邹伟萍泪流满面。

命运的考验

2009年7月,一向准时的药物竟然没有寄到。母子俩联系健赞公司后才得知,公司经营出现了困难,药物生产量大大减少,全球患者减少供应,只有未成年人能得到一半的药量,成人的药暂停了。

这是邹伟萍从未预料到的困境。她的心里充满了歉疚——这家与自己原本毫无关系的外国企业给了儿子十几年的生命,她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回馈?为了儿子,她不能袖手旁观!

已经初具经营头脑的丁冉向妈妈提议:“中国是全球戈谢氏病患者最多的国家,不妨把思而赞在中国注册销售,公司有了足够利润,就能保证正常运营乃至进一步发展。”

邹伟萍则想得比儿子更远:“对绝大多数患者来说,一年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治疗费是天文数字,只有医保可以报销这笔费用,才是最终的解决途径。”

由于又一次停药,丁冉的骨头又开始剧痛,每个月要疼20多天,只有大约一周时间可以下床活动。他分秒必争地和妈妈四处奔走,给健赞公司写信寄信、跑慈善总会、人大、政协……

2010年3月,健赞公司恢复了药品供应,丁冉加入了临床用药,而思而赞最终在中国正式注册。

如今,邹伟萍正在和已经大学毕业的儿子着手创建戈谢氏病关爱协会。邹伟萍说:“到现在我才觉得,儿子的病也是命运的一种恩赐,因为它,我们走上了一条意想不到的道路,成为一个和最初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更感受到了原本可能一辈子都感受不到的爱!”

(司志政摘自《知音·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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