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红
至今我都不知道,那只鸟儿叫什么名字,属于哪个种类。但我却偷窥了它生命中最为苦涩的隐私。
那应该算做暮春的午后,刚完成一篇稿子,靠在阳台上,远看江面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船只。也就是这时,窗口那棵榕树上的鸟儿们,叽叽喳喳,蹦跳穿梭的热烈情绪吸引了我。
这是我的职业习惯,每天写作疲劳时,都会在阳台上休息一会儿。满眼的风景,总是让人心怡。窗外的这棵榕树,倒也是我最关注的热闹胜地。可像今天这般欢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昔日硕大的榕树冠,因为它们的飞窜、追逐、聒噪,显得狭促而沸腾。乍一看,你根本闹不明白,它们这么闹腾,为了什么?
很快,我就注意到了那只鸟。瘦瘦的,灰不溜秋的,一双小圆眼睛却精气神十足。在别的鸟停下追逐戏闹的时候,它还在锲而不舍地追赶着另一只鸟。
它在抢它的食物吗?
而它的追逐对象,尖尖的嘴闭得紧紧的,并没有一点点食物。两只翅膀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再不似先前那般快速地穿梭于树冠下的枝叶间了。它停停飞飞、欲飞还歇的样子,让我感觉到它极度的无奈。
倒是那些停落的鸟儿,转动着小眼睛追随着它们,表情却是耐人寻味的,有点失望,有点嫉妒。但是,都无一例外地透露着一种遗憾与索然。
原来,是一场爱情。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向来没想到过,鸟的爱情也会这般执着而热烈。
终于鸟小姐生气了。它用力振翅,一个优美的弧度飞起,然后,停落在離榕树十米远的一架单杠上,扭过头,不搭理它的爱慕者。
她的爱慕者,精神执著。见她飞走了,先是一怔,然后,也振翅追随过去。
那些失望的鸟,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了。开始在树冠里各自孤单地跳跃着。好像在说:“唉,事情不太好办啊。”“唉,人家有心上人了!”
这位追随过去的鸟先生,变得小心而谦卑了。不似之前那么强势自信了。
它讪讪地向四下里望了望。好像在思考着怎样开口,又好像担心自己的被冷落被同类看到。当它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时,它开始一小步一小步地向鸟小姐靠近。
鸟小姐也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移。它温婉的性格,给了鸟先生一个错觉:难道它半推半就,沉默就是默许?
我情不自禁地向窗帘里躲了躲。真的,挺不好意思。在大白天的,偷看人家的恋爱过程。
鸟先生用尖尖的长嘴嘬了一下爱慕者的身体。让我想到,一个男人,款款深情地碰了一下爱恋的女人。
“我……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可是,鸟先生没有想到,这个动作,终于惹烦了鸟小姐,它头也没回,突然展翅向另一处飞走了,似是丢下了一句话:不行就是不行!不要再纠缠了,更没必要谈了。
她没有飞回榕树冠下。飞到哪了,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她飞出了我的视野。
我以为,鸟先生会再次追过去呢。可是,它只是站在单杠上,抻长脖子,落寞地望着她飞走的方向。
许久,它向四周看了看,又来来回回地走了走。事情办砸了,挺闹心,挺丢脸。然后,它停止了脚步,呆呆地望着远方。
我敢说,那天,它站在单杠上发呆的时间之久,足以让我感觉到我的腿发酸。它落寞地反刍整个爱恋过程,旺盛的精力一点点地消弥。当午后的阳光移开它的身影,使之变淡、变暗,它已经参悟到了很多。我竟然莫名地听到它成长的声音。
这期间,有只鸟飞到它身边,冲它叫了两声。它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依旧没有从失落中走出来。
但是,它马上释怀了。终于展开翅膀飞走了。
原来,鸟也知道,放手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尊重。于他,于她,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