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
子默心神不安有一阵子了。
刚下过一场雨,可子默还觉得口干,深感阵阵燥热。子默经过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刚要打开,手机响了,他放在耳边接听。
“喂……是我,子默。”电话里再一次传来那个失魂落魄的声音。
“嗯,哦……那你吃过东西没有?啊?身体是1,其他的都是0,你要保重自己,往前看,知道吗?”子默闪进一个角落,看了看身边没人,略微提高声音贴着手机说。
“你在哪儿?”她问。
“刚准备完一桩家庭纠纷案子材料,正往家走呢。子默望了一眼过街天桥回答着。
“我已经崩溃了,你这么劝我不顶用的,你什么时候来见我?一点时间也没有吗?”那头急切地问。
“姹紫,再等等好吗?你也知道,做律师要花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取证,去调查的,我真抽不开身呢,等我安排一下好吧?”
“你——(叹气)好吧,还要多久?”姹紫苦苦追问。
“两天吧,成吗?”子默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自己都记不清跟人家说了多少个两天了。
“这么长?你让我过了多少个两天了?我知道你有家庭,你爱你老婆,可我心里的苦实在没人倾诉啊,我现在就在黄浦江边上呢。呜呜……”显然,她又梨花带雨。
“姹紫,你不要干傻事!别哭,别哭,哎呀,我尽快,尽快,你得容我安排一下北京这边的事儿啊。两天很快过去的。”子默安慰道。
“那——行吧。”子默听姹紫不哭了,刚想喝一口水。
“等等!我想问问。”
“嗯?问什么?”
“到时候你会带它一起,对吗?”
“嗯嗯。好吧,我带着。”
“不要骗我!你真的还留着呢?”
“不会骗你。我在它就在。”子默沉默了两秒钟答道。
“好。那,你自己小心点!我等你电话。”
子默这才挂了电话,随后去了那家“花心”小店,把事先预定的玫瑰花捧着,快步走向马路。
一辆的士开来,子默招手示意。这时,一个胖胖的大妈从他身边跑过,去挤公交。地上很滑,子默没站稳,被撞了个趔趄,矿泉水和手机跌落在地上,那束玫瑰花却完好地被他攥在手里。子默无奈地看看胖大妈的背影,自己捡起进水的手机。的士司机摁着喇叭,嘴里嘟囔:“嘿,你倒是快点上啊,一会警察来说我乱停车,份儿钱才刚刚出来。唉!这他妈一天活得提心吊胆的。”子默上了的士。 “您好,师傅,我去南四环清城家园。”司机有些不高兴,按了计价器懒得理他,只顾开车。刚走不远,手机又响。子默喂喂几声,什么也听不见,猜想电话是老婆打过来的。他知道这家伙要修修,只能暂用家里那个旧的。他看了一眼玫瑰花,心里荡起一种男人的惬意和点点的愧疚。
“宝贝儿,生日快乐!你给我打电话,我手机进水了。你着急了吧,怪我了。”子默进门说道。
“没事儿,只要知道你的行踪就行,这花儿真香!好漂亮啊!谢谢老公。”嫣红满脸幸福。她接过子默手中的一捧红玫瑰,插在花瓶里。此刻,它们继续连枝带叶地生长着,朵朵怒放。嫣红黑黑的眼眸深如潭水,把子默着实地装了进去。
子默禁不住抱起老婆转了三圈还不舍得放下。空气里,流淌着玫瑰的花语。子默的心,顷刻间被花语击中,绵软如水,荡漾着幸福。而后的一瞬间,那种愧疚感又随之而来,像暴风一样,席卷着子默的全身,使他拥抱妻子嫣红的双手颤抖起来。嫣红踮起脚尖亲吻了他有些干裂的嘴唇,这个动作无形中又一次逼迫子默陷入矛盾的泥潭之中。
吃饭中,趁着嫣红的高兴劲儿,子默打算提前安排一下了。
“子默,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想什么?有事儿?”
“嗯,我整天在外忙,苦了你啊,本想明儿周末陪你,可又有活动。”
“这有什么,你忙你的,又去哪儿?几天?”
“律师协会在上海有个会,我要去参加。说不准几天,至少三天吧。”子默不敢抬头与妻子对视。
“不就是三天吗,你放心去上海开会,不用惦记我,我有电脑呢。”
两个人吃完饭,子默给助手小孙打了电话订好机票后,又是洗碗又是擦地又是捶腰,两人的恩爱自不必说。可子默怎么都觉着自己不地道。
第二天,子默吃完早点,磨磨蹭蹭的样子。子默希望老婆阻拦他,哪怕有半点嗔怪,他就编个瞎话,不去上海了,但嫣红没那么做。相反地说:“快走吧,别误了飞机,好了好了,我在家等你回来。”嫣红说完推开子默,跑进厨房给他又洗了两个苹果,包好后放在了手提包里。子默见嫣红能对自己这样,越发的对嫣红情意绵绵起来。“老婆,你对我这么好,嗨……真的,我……我心里都过意不去,对不起,但是,你放心,我……我很快就回来的。等我。”子默艰难地说着时断时续的话语,然后提着行李向机场走去。
子默终究没能抵挡住初恋的诱惑。
子默是北京人,毕业于上海一所名牌大学。大学期间,他和一个叫姹紫的女孩相爱。毕业前夕,两人商量结婚,可姹紫父母死活不同意,理由是双方地域差异大,子默家境不好。最终,两个人的爱情没能修成正果。两年后,各自都有了家庭。婚后不久,姹紫就发现丈夫和他的上司暧昧,前段时间,两个人的婚姻走向了尽头。姹紫通过一个同学,重新又与子默取得了联系。
姹紫在脆弱不堪的时刻,就会在电话里向子默哭,释放心底的忧伤。子默知道,自己能抵得住办公室其他女孩一次次美丽青春的诱惑,却抵不住姹紫的一声声哭泣,那分明是一種不可言传的诱惑。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搅得子默寝食难安。
上海的虹桥国际机场。子默怀着激动、不安、愧疚等多重心情,拉着行李箱走出来。姹紫一眼认出了长达七年未曾谋面的子默,顿时,满腹的辛酸都化成了晶莹的泪珠,尽情地环绕在那双忧郁的眼睛里。姹紫又回到了原来校园中那个熟悉的怀抱。只是感觉子默不再像昔日抱自己那样从容不迫了。
上海的一家大饭店里。子默和姹紫相对而坐。姹紫给子默倒了一杯红酒,自己也点了一点儿。还是她先开了口。
“子默,你真的把它带来了?”姹紫双手顶在下颌上,凝视着他。
“当然,你看,这还是那年暑假你用草书写给我的,你的墨宝我一直珍藏,要珍藏一辈子。”
“嗯,那是大一写的,大二汇演时,咱俩的配乐诗朗诵,就是这首《钗头凤》。你朗诵陆游的,我朗诵唐婉的。”子默与姹紫默契地重温起“旧课”:“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姹紫多年以后重又朗诵时,她汪汪的泪水如小溪一般不绝。她仰起头喝了一大口红酒,被呛着的表情。子默伸出双手捧着姹紫那双细嫩如初的小手,随即站起来给她擦着脸上的潮湿,心里有种针扎似的难受。
“姹紫,你这样难受,我真的心疼!别这样,我相信你能调整好心态,重新生活,你还年轻,找什么样的找不着,你这么优秀。”
“嗯,这些道理我都懂,其实今天你能来,我就已经知足了。”姹紫又用面巾擦了一遍脸。
“别这么说,我们是永远的朋友。”子默真诚地注视着姹紫重新坐下说道。姹紫被“永远的朋友”这几个字堵塞着,半天才开口。
“子默,这些年你还好吗?生活得幸福吗,和她?”此刻,姹紫的眼圈儿又红了起来。
“是的,我和爱人挺幸福,她很贤惠,为了我的事业她宁愿做全职太太。相信你也会有属于你的幸福。”姹紫低头不语,给子默夹着菜,子默也给姹紫夹了一些他喜爱的青菜,放在她面前的小餐盘里。两个人的情绪不再像先前那样波动了,慢慢地吃菜。
“我给你订好了房间,离这儿不远,你打算在上海住几天吗?”姹紫问。
“我陪你在上海游玩两天,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我打算后天晚上回北京,你看这样安排行吗?”姹紫点点头。伴随着饭店中的那首《梦中的婚礼》,他们久久地坐在那儿。
走出那家饭店,上海的街巷渐渐被夜色笼罩,似梦一样诱惑着人们。子默和姹紫并肩而行,彼此都沉默着。一样的人,一样的景物,却是不一样的情感。子默离姹紫仅有一拳之遥,但那又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两个人最终停下脚步,客房门被打开了。刹那间,一股扑鼻的花香沁入心脾。子默看见了床头红艳艳的玫瑰花。这是姹紫送给他和自己的,可这种花儿,如今还代表旧爱吗?子默有些迷茫了。
房间里,温柔如水的光线洒落在宽大舒适的床榻上。抑或是酒的醉意袭来,抑或是花香的熏染,抑或是姹紫的楚楚动人,子默有些发晕,浑身的骨头轻软起来,一时没站稳,他瘫坐在床头。姹紫递给他一杯清茶,喝下后,子默却没有清醒。
穿着紫色上衣,越发衬托出姹紫白皙滑嫩的脸。这个历久弥新的女人,不经意间用她独具的美丽和气韵,激起了一个男人的幻觉!子默感到春心荡漾开来,那全身的血液迅速燃烧,比炭火还要红旺,使子默顷刻间有种献出和攫取的欲望。
姹紫转身又端来一杯清茶。那透明的杯子后面,就是姹紫那一对儿被衣服包裹的东西!它们就在子默的嘴唇前高傲地挺立着。他真的有些受不了它俩,尽管那不是故意的撩拨。他用尽了所有功力,才得以收回自己的目光,喝下杯中的水,不敢再抬头。
突然,姹紫没有任何前兆地把自己的唇舌送给子默。子默无力抗拒,从天而降的这份乖巧。他体味出姹紫的吻与被吻,如同当年第一次一样,隔了这么久竟然地丝毫没有发生变化。这种感觉依然是独一无二的奇妙。时至今日,子默仍不知道姹紫究竟会有多美,因为当初他们就只停留在这一层次的奇妙上。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子默和姹紫彼此放开对方。子默慌张地拿起电话,按了接听键。
“喂,子默,你顺利到上海了吧?”
“嗯,我到了,没事儿,甭担心,很顺利的。”子默努力舒缓着自己本已急促的气流。
“好了,到上海我就放心了,你真的后天回来吗?定好了后天到北京吗?”
“是啊,后天回北京,后天就到家了。”
“好,在家等你回来哦,亲一下,照顾好自己,老公,挂了啊,我今天想早点休息,明早起去我妈那儿,也不上网了,你也不用和我视频聊天了,早点休息吧,知道你也累了。”
“好,好,你休息吧。”这个电话打得子默浑身冒出白毛汗。
出完了满身的汗,子默感到身上涼飕飕的,大脑也随之清楚了些。姹紫紧紧地从身后抱着子默。子默站在那儿,面对着客房里盛开的红玫瑰,顷刻间,家里的红玫瑰闪现在脑海,心里又一次狠狠地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背着老婆来偷偷约会,占有算什么安慰,纯属狗屁!还在这装什么孙子!是男人吗!子默咬牙痛骂自己。
子默突然转身,搂着姹紫的双肩。“姹紫,对不起,你听我说,我现在就得离开上海,不能住在这间房子里,这是一个装饰过的地狱,住进来,我就会成为里面永远的鬼!鬼你明白吗?姹紫你会懂我的意思。现在,我不配再和你谈情说爱,希望你好好生活,答应我,有什么困难必须告诉我,我会无条件帮助你。这辈子做不成爱人,但在我子默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子默摸着自己心脏的部位说。
“谢谢,值了,真的,子默。放心吧,虽然很难过,但是我会像你希望的那样重新开始。再抱我一次,行吗?”姹紫流淌出热泪说。子默抱着她,为她擦着眼睛。两个人彼此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子默执意打车把姹紫送到家门口,自己一个人去了火车站。搭乘航班是来不及了,他只好乘动车,逃离似的离开上海,返回北京。
子夜的首都流光溢彩。这里减少了白天的喧闹,更彰显出京城的古香古韵,端庄秀丽中不乏厚重和大气。子默在北京南站出口叫了一辆的士。
“师傅您去哪儿?”
“我到南四环清城家园。”
“哦,您也去那儿啊,我下午从国贸拉的那趟活儿也去的清城家园。嘿,真巧。”
“哦,是很巧。”
“那是南城富人区吧?”
“嗨,不算不算,当初只觉得那儿的环境好。”子默内敛地说。
“您啊,一看就知道是个顾家的人,甭管多晚都回家。这咱说啊,老婆在家不容易,男人啊不能有钱到处飞去,是吧兄弟?嘿,我今儿拉的那位在车上酸不拉叽地打电话,我听好像是会网友的,唉,这都是有钱有闲空虚啊,不像我们整天累得臭死,饭都顾不上吃。”子默笑笑没说什么,拿出电话,想了想,又放回兜里。他想给嫣红一个惊喜。坐在出租车上,望着前方回家的路,那些坦然与无悔,犹如常青藤蔓,已经爬满了子默的周身,令他的心意都盎然了起来。
当子默轻轻打开房门的时候,不禁浑身毛骨悚然。
他听到了自己和嫣红的卧室里传来男人睡觉的鼾声!子默打开灯,照亮了客厅,却没有找到自己那双拖鞋。他穿着皮鞋走向卧室的那扇门,一边敲一边喊“嫣红”。那扇门被他一推即开,一切也随之暴露无遗。床上的嫣红已慌乱成一团,全裸的一个男人更是万分惊恐。子默的身心有种雷劈似的疼痛,脑浆仿佛喷发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头脑空白,瞬间连脑壳都粉碎了!
“子默,你听我解释!他只是我的一个网友,怪我一时糊涂,我错了,老公!原谅我吧,我是爱你的!”嫣红跪在床上向子默乞求给她一次宽恕。那个男人像一只狼一样往自己的身上狼狈地套着他的“皮”。
子默闭上了眼睛,站了五秒钟。“嫣红,起来吧,有些事儿不用解释,没有必要。谈不上对与错。我会让我的助手小孙联系你处理离婚的事儿。”子默强压着怒火,重新拉起行李箱,撞上门。
外面秋风萧瑟,子默走在去单位的路上。任风胡乱地吹着,把寒凉吹进子默的身体,也吹进了子默的心窝。这时侯,手机上传来一条短信:子默,到家了吗?我一直看着表没有睡,不放心才发信息给你。你走后,我想了很多。是的,爱是珍贵的,我们都没有理由亵渎。我不再相信,男人没有好东西,也确信,我会等到我的爱人。祝你们幸福,白头偕老。子默读完站那儿发呆。
远方,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叔叔,买一朵玫瑰花吗?卖完我就回家,这花儿多新鲜啊,您买一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