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鸿星
正在和老校长攀谈的钱龙向会场扫了一眼,“湘……湘秀!”他差点喊了出来。钱龙被眼前这女子惊呆了,站在麦克风前的女子太像自己的初恋情人湘秀了。
三十八
时间像沙漏里的细沙在悄然无声中静静地流淌着。
苏正浩一晃来北京有十几天了。这些日子他是一天也没有消停,不是今天约几个在京工作的同学,就是明天拜见朋友,忙得不亦乐乎。
北京的九月底正是桑拿天气向秋老虎天气转变的阶段,室外像下火,室内天天空调不断。
诗琪每天都煮些冰糖银耳莲子羹来给苏畅消暑,由于不适应北京的天气和内心的压力,从不感冒的苏正浩还是得了热感冒,天天咳嗽个不停。但他始终没有忘记来北京的任务,几乎是天天都和朋友探讨关于艺术院校考试的事情,如今的苏正浩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什么叫如履薄冰。他最怕的事情就是这个宝万一押错了,一旦赌输了,后果不堪设想,他和女儿没有任何退路。
上周日早晨八点,苏正浩就来到了老同学冯晓海的家里。老同学的父亲一大早出去遛早弯,还没回来呢。女儿甜甜上学去了,就冯晓海和妻子静怡在家弄早餐。静怡在北京一家有名的公私合办的学校里当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静怡和苏正浩非常熟悉,冯晓海和静怡结婚时,苏正浩他们二十几个同学闹了整整一宿的洞房,把静怡弄得哭笑不得。前些年,她还对苏正浩耿耿于怀呢。每当春节苏正浩打电话给冯父和他们拜年时,静怡总要最后接过电话数落苏正浩几句。不过,这几年不怎么说了,也许是年龄逐渐大了的缘故吧。
苏正浩也不客气,把自己带着苏畅来北京考学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和冯晓海两口子说了一遍,同时又把目前遇到的困境和自己的担心也告诉了老同学,他想在老同学这里找到解决困惑的办法。
冯晓海听完后,没有马上说话。静怡嘴快地说道:“正浩,你想让苏畅当明星啊?你知道孩子有多累吗?”
静怡还没有说完,冯晓海就制止她道:“静怡,别乱说了!正浩和苏畅既然已经选择了要学习艺术,你就别给他们泼冷水了,我们就帮助想点办法吧。”
冯晓海一面询问苏畅的情况,一面安慰苏正浩道:“正浩,既然你和孩子已经选择了学艺术,也做了一些准备工作,那就让孩子安安心心地好好学习吧。正浩啊,不怪静怡说你,你和孩子走的确实是一招险棋,你感觉能有多大把握啊?”
苏正浩苦着脸说道:“老同学,不瞒你们两口子说,我起初把这个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我把朋友孩子成功的个例,当成女儿可以借鉴和复制的模版了。可是来到北京后,实际一操作,才觉得事情绝非起初想的那么简单。越往下走自己心里越觉得没有底儿。晓海,这些事情我是绝对不能对苏畅讲的。孩子的压力太大啦,和她说了,一定会打消她的学习热情。在苏畅学文科还是学理科这个问题上,我就没有帮助她把握好,弄夹生了。这不没有办法才让她学艺术,本以为她的文化课成绩在艺术类考生中能占点优势,只要专业课能考过关,能拿到有效专业证,就有可能考进北京读书了。”
“正浩,你見的那位中国影视大学副校长姓什么啊?”冯晓海问道。
“姓钱。”苏正浩答道。
“是不是叫钱龙啊?”冯晓海进一步确认道。
“对,是叫钱龙。上大学时他叫钱知书,当年他可是很有些名气的!”苏正浩赞许地介绍。
“钱校长,我见过这个人。听说他到中国影视大学就是准备接任校长的,这个人很有前途的。前些年我在的那个处就分管高校的经费预算,所以和他们班子打过几次交道。但和钱校长没有更深的接触。”冯晓海喝了口茶说道。
苏正浩喝了口茶接着说:“不瞒你们二位说,我是千方百计地和牧老师搞好关系,可是人家老先生总是避而不谈实质事情啊!问深问急了,怕人家产生反感,再把事情搞糟了。”
冯晓海听完苏正浩的话,回头问妻子道:“静怡,巧巧她妈是不是就在中国影视大学当老师啊?”
“对啊。巧巧她妈是在中国影视大学当老师,好像还是表演系的副主任呢。”静怡兴奋地回答道。
苏正浩心想谁是巧巧啊?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啊?冯晓海看着满脸疑惑的苏正浩,解释道:“巧巧是静怡的一个学生,她妈妈就是中国影视大学的老师,很有才华。静怡经常帮她带着孩子,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好。我见过一次,人很有气质,也很漂亮。”
“太好了!静怡什么时候方便帮我约约她,方便的话,再给苏畅指导指导。”苏正浩兴奋得有些急不可耐地对静怡说道。
冯晓海和静怡点点头,答应帮忙。老同学对自己如此帮忙,苏正浩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他只有心存感激听令就是了。苏正浩忙说:“好的,我随时等您的电话。”
从冯晓海家里走出来时,苏正浩这段时间里一直绷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
第四章
三十九
回到住处的时候,苏正浩特意在楼下的小超市里买了两袋自己从来没有吃过的速冻鲜贝馅水饺。
今天是周日,牧野老师正在给苏畅辅导专业课。一招一式、一字一句他都教得特别认真,苏畅也学得十分卖力,汗水已浸湿了衣服,发丝上的汗珠正滴答滴答地洒落在地板上。苏正浩轻轻推开房门,和正在上课的牧老师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他拎着两袋速冻饺子进了厨房,诗琪正在为牧老师和苏畅准备午饭,她从苏正浩手中接过了饺子,轻声对苏正浩说:“饭我都已经煮好啦,把菜一炒就可以吃饭了。”
苏正浩笑呵呵地小声说道:“诗琪,再多煮点饺子吧,我想吃饺子了。”
诗琪看了看苏正浩,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往锅里加水。来北京这么多天了,她天天为这爷儿俩的吃喝发愁,问他们想吃点什么,爷儿俩的回答都是:“随便。”
今天看到苏正浩自己买了饺子,还把往日一直板着的国字脸换成了南瓜脸,心想:今天的心情不错啊,肯定有什么好事情。苏正浩看着诗琪忙碌的背影,心里充满着感激之情。苏正浩从内心里怕耽误了诗琪的发展,但眼前没有办法,只好以后再想办法答谢吧。苏正浩从内心里感激诗琪,有诗琪在,他既放心又省心。
午饭加了饺子,气氛显得很融洽,冲淡了多日以来紧张的学习空气。
牧野老师今天的话也多了些。他面带一丝不被人察觉的苦涩告诉苏正浩,他的退休报告学校已经提前批下来了。校长的意见是想让他把这届学生带到毕业,可是分管的副校长兼导表学院院长钱龙不同意。钱龙上周五找牧野刚刚谈完话,让他顶到放寒假就可以光荣离岗了,明年的招生工作也不用再参加了。
此时的苏正浩,把希望都寄托在老同学冯晓海身上。他每天都抱着电话,生怕遗漏了冯晓海的电话和信息。周末上午冯晓海终于来电话了,冯晓海在电话里告诉苏正浩晚上要带他见中国影视大学的一位朋友。
晚六点,冯晓海带着苏正浩拜见了中国影视大学戏文系主任海瑞。这个海瑞和中国历史上那个清官海瑞既同宗又同名,想必这位海瑞也想效仿先辈做一个清官。
冯晓海直接和海主任介绍说苏正浩的女儿明年准备考艺术院校,想请海主任帮忙出出主意。海主任听罢看了看冯晓海,又看了看苏正浩没说话。苏正浩和冯晓海相互看了一眼,也不好再接着话茬儿往下唠。冯晓海只好把话题转向了打听几个过去熟悉人的近况,海主任轻描淡写地回答着。冯晓海顺手拿起一本画册翻看起来,苏正浩一直在静静地观察着海主任从进屋后就没有离开过手的烟。
海瑞主任看出了苏正浩的好奇,拿起桌上的大中华让道:“苏老弟,你也来一支!我这是3字头的中华。”
苏正浩连忙摆着手说道:“不!不!我不会吸烟。”为了打破尴尬,苏正浩像个小学生虚心地讨教道:“海主任,我看您吸烟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十分惬意啊!”海瑞看着苏正浩痛苦的表情,爽朗地哈哈大笑道:“苏老弟,我就喜好这一口。看来你这辈子是没有这份口福,与香烟无缘啊!”
苏正浩正盯着海主任嘴里飘出的淡淡烟气,海主任呷了口茶问苏正浩道:“苏老弟,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很难理解啊?”
苏正浩看着眼前这位刚刚相识还不到几个小时的“烟论”专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海主任笑呵呵地说道:“这就对了。人世间有很多事情总是令人无法理解的。就拿你来说吧,明明知道现如今艺术院校不好考,艺术之路是一条‘蜀道,难走得很啊!你却让女儿选择了走艺术这条道路,你无疑是给女儿选择了一条‘蜀道;换句话说,就算你女儿能如愿考上我们学校,学四年毕业了,又有几个孩子能真正继续搞艺术,又有几个能真正成才呢?自2000年以来,报考中国影视大学、电影学院和戏剧学院表演专业的考生每年都有八千到一万人,达到二百选一的程度。从2006年起,报考中国影视大学表演专业的考生就更多了,已经达到一万两千多人。竞争之激烈,结果之残酷,是可想而知的。就算你的孩子在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要想在短短的考试期间,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那也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啊!”
海主任把考艺术院校说得如此之难,真是“难于上青天”啊!苏正浩心里凉到了底,脸部的肌肉僵硬起来,表情也显得有些木讷,他又一次后悔了。冯晓海手里始终拿着那本画册,不过他一页也没有往下翻。
四十
海主任看了一眼苏正浩,慢慢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软中华,又把过滤嘴在杯子的清水里处理后点上,话题一转,问道:“苏老弟,刚才听你说你是在税务局工作?”
“是的,海主任,我在滨江市地税局工作。”苏正浩像个小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
海主任若有所思地说:“滨江市地税局,公务员啊。”他又问道,“你在那儿当局长吧?那可是肥缺啊!”
苏正浩僵硬的肌肉也缓过来了,答道:“海主任,我不是局长,我在税务学会工作,是个闲差,更谈不上什么肥缺了。”他一边解释着一边看着海主任,心想:怎么跟警察查户口似的。
海主任说到这儿,起身要去卫生间方便,苏正浩赶紧陪着。一来表示对海主任的尊敬和重视,二来苏正浩早就想解决内急了。苏正浩陪着海主任两个人有说有笑地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冯晓海让服务员重新换了一壶茶,海主任又从包里摸出一盒3字头的大中华香烟续上,不过这次没有蘸水,而是直接用吸剩的烟蒂对着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说道:“苏老弟,我再给你介绍介绍这些院校招生的情况吧。艺术类院校招生表面上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按照国家统一要求招生的。但不同的是,每个学校会根据自己学校办学的特点和培养的目标有所侧重,具体的操作方法也各有不同,所以,同一类院校的分数线甚至同一学校同一專业的分数线也不完全相同。”
海主任一边玩转着手里的打火机,一边卖着关子说道:“你们这些考生和做家长的,一定首先要了解这些情况;只有了解了这些情况,你才能更好地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做出正确的选择,这样才能真正做到有的放矢。
“以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与主持、艺术设计、音乐学等专业四分之三招生计划为例,第一种情况,在这些专业总招生名额中有四分之三的考生,是在高考总成绩达到学校确定的录取分数线时,按专业排名从高分到低分优先录取;如果出现两个或多个考生专业成绩并列的情况时,则按高考总成绩从高分到低分录取。这就说明竞争激烈时,专业成绩和文化课成绩都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种情况,就是在专业总的招生名额中扣除上述的四分之三名额后,剩余的四分之一名额采取的录取方式是:在专业成绩和高考总成绩都达到录取分数线合格后,由高分到低分依次录取。从传媒大学这个例子,你就能悟出一个道理,如果你孩子专业成绩好,你就让孩子在四分之三之中选择;如果你孩子文化课成绩好,有优势,你就让孩子在四分之一之中选择。
此时的苏正浩对海主任一番专业理论佩服得五体投地。苏正浩抓住时机接着问道:“海主任,听您一席话,真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劳您再给我讲讲应该注意的事项,我和孩子也能避免走弯路啊。”苏正浩说的是真心话,他虽然对海主任的“烟论”从心底里反感,但请教绝对是真心的。
海主任看到冯晓海和苏正浩一副诚恳的面容,面带得意地又续上一支香烟,接着介绍道:“苏老弟,这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你一定要先在网上把招生事项看清,研究透了。我再给你举两个例子:一、外语是要单独计算成绩的,就算考生的总成绩达到录取标准,外语成绩没达标,也是不可以的。二、中国影视大学导演与表演艺术专业男女考生的比例是1∶1,就是说如果本次招生只招20个人的话,那么男女就是各招10人,这也就是说,不管考生的专业成绩还是总成绩男女都必须进入前10名。因为男女名额是不能挤占的,类似这样的单独要求还有很多,你回去和孩子好好研究研究吧!”
冯晓海一看海主任要走,抓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说:“海主任,我开车送您。”冯晓海一边走,一边对苏正浩说:“正浩,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啊!我先送海主任走,我们回头再说。”
苏正浩也十分懊悔,自己的心眼儿太实在,嘴也太快了,为什么做事情总不会给自己留点后路呢!怪不得司宏伟总说自己的思维有问题。对于司宏伟的说法他从来没有服气过,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思维确实存在着问题。他看着匆匆离去的海主任和冯晓海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苏正浩结完了账,就一个人沿着三环的辅路向东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想透透空气,吹掉满身的烟味。一股秋天的晚风吹来,苏正浩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清醒了许多。
苏正浩回到住处时,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正好指向十二点,苏畅和诗琪早已睡着了。他悄悄地洗漱完毕就躺到床上,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满以为冯晓海送完海主任能给他打个电话,哪怕是骂他几句也行啊!可是,晓海的电话一直没有来,天快亮时,苏正浩才稀里糊涂地睡着。
快中午的时候,苏正浩在走廊碰见了买菜回来的诗琪。诗琪问:“苏老师,您干吗去啊?吃了饭再出去吧。”
“我想去书店买本书,你和苏畅别等我吃午饭了。”苏正浩边走边回答。
“您要买什么书?把书的名字告诉我,下午我替您买回不就行了嘛。”诗琪在身后说道。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用你去了,我自己去书店找找看。”电梯的门缝里传来苏正浩被压得已经变了调的声音。
苏正浩从王府井书城找到西单书城,从中午找到晚上,又通过电脑查询,他也没有找到一本他想要的关于艺术类考生报考应注意事项方面的指导书籍。关于各种考试内容之类的书籍倒是五花八门,你根本无法判断哪本书是具有权威性的,哪本书是真正好用的。其实,苏正浩就想找到一本按学校按专业详细介绍报考注意事项的书,就像海主任昨天给他罗列的那样,既简单又明了,考生和家长看后,一目了然。
肚子饿得瘪瘪的苏正浩在回来的路上,突然萌发出一个想法,不管苏畅能否考上艺术院校,他都要写一本对艺术类考生真正有指导意义的书,为艺术类考生和家长解惑答疑,让考生和家长们少走些弯路。想到这些,苏正浩内心有一种冲动,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快乐。
四十一
这几天,郑智一直心不在焉,给学生上课时总是走神,经常说错话,弄得自己很狼狈。自从那天程辉从他办公室拿着装有八万块钱的茶叶盒子以后,已经三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郑智一直惦记和担心着思思的事情是否已经被摆平了。
郑智靠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正琢磨着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电话铃又响起来了。他气急败坏地抓起电话,吼道:“你这个人太无聊啦,请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啦!”
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而严厉的声音:“郑智你这是怎么了?你在对谁说话?”
郑智一听声音,马上放低了语调,喏喏地对着话筒说:“啊!是钱校长啊!对不起,我以为是别人呢。”
没等对方回答,郑智接着又说道:“钱校长,您有什么指示?”
“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对方是命令的口气。
“好!好!好!我马上过去。”郑智毕恭毕敬地回答。对方挂断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郑智放下手里的电话,心里想:都快中午了,钱校长找我有什么事情呢,而且还这么急?是思思家长的事情呢?还是程辉出了什么事?还是刚才那个新纪元影模培训学校的王彪呢?他来不及多想,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都得马上到钱校长那里去。因为钱校长对他有知遇之恩,是钱校长一直栽培自己。如果没有钱校长的提携栽培,就没有他郑智这个河南穷学生的今天。所以郑智对钱校长是唯命是从、毕恭毕敬。
郑智拿起工作记事本,一溜烟地小跑来到了钱校长办公室门前。
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尽量平息“怦怦”的心跳声。他举起左手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两下,听到钱校长在里面喊道:“进来!”
郑智赶紧推开门,快步走到钱校长的办公桌前站好,毕恭毕敬地说:“校长,您有何指示?”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开记事本做出要记录的样子。
“郑智,我小的时候我爸爸告诉我一句话,虽然很土气,但很有哲理。我今天也送给你。”钱校长关切地对郑智说。
郑智赶紧又翻开记事本,准备记录。钱校长看了看他说道:“郑智,做什么事情要用脑子,要用心。不要动不动就拿个本子记录,看上去好像很认真,对我很尊重,其实那些都是面子上的事,给人家看的。我不需要这些表面上的东西。”
郑智的脸被钱校长说得红一阵白一阵,钱校长接着又说:“每个领导都希望他手下的人一是要绝对忠诚,二是既能研究事,又能干事,更主要的是能成好事。你懂吗?”
“眼下,牧主任对你来说很关键。你要多和他沟通,哪怕是违心的,把他嘴堵上。他只要不公开说你的坏话就行了。
“还有,欧阳海蓝那里,你一定要不露声色,遇事要哄着她。只要你能稳稳地当上这个系主任,副院长也是你的。再过渡个一年半载的,我就不再兼你们这个院的院长了,把这个院完全交给你来管。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其余的事就等着听我安排吧!”钱校长语重心长地把祖传的老方子都开给了郑智。
郑智的眼睛湿润了,他感觉钱校长对自己就像再造的爹娘,心中充满了对钱校长的无限感激。他激动地说:“校长,您放心吧,您的教导我都记住了!”
钱校长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对郑智说:“从现在起,你做每件事都要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中午啦,你也回去吃饭吧。
“还有郑智,刚才你在电话里是怎么回事?和谁这么大的火气啊?”钱校长叫住郑智问道。
“啊,校长,是一个推销保险的。一上午打了十几个电话烦死人了。您来电话时,我以为还是那个人呢,所以……”郑智没有和钱校长說实话,绝对忠诚更谈不上了。直到一年后,郑智还在想如果当时和钱校长说了此事,如果自己对再造父母绝对忠诚的话,事情的结果也许还能有转机。
四十二
国庆节长假,苏正浩心里空落落的,他想回滨江看看,毕竟出来这么久了。他非常惦记老爸和儿子,还有柳燕。打归打闹归闹,总归亲情还在嘛。就在国庆节的前两天,他给柳燕打了来京后的第一个电话,本想缓和一下两个人的关系,没想到柳燕一点面子也没给他,又加上买不到回去的车票,索性就不回去了。
国家出台了长假政策,对搞活经济、拉动内需、推动旅游事业发展的确是很有利的。“十一”的北京,您哪也甭想去,到处人山人海。每逢长假,京城里的人都选择到外地去度假,腾出地儿,好接待外地的游客。
苏正浩在住处待得很消停,除了去书店买过两次书,其余的时间,他就把自己闷在屋里潜心上网查找资料。七号上午,司宏伟打来电话,告诉苏正浩他下午到北京,让苏正浩在住处等着他。下午三点一过,司宏伟就到了。
司宏伟一进门,看到苏畅在做练习,就结结巴巴地嚷道:“来!来!苏……苏畅。走两步!让我看看!”
苏畅乖巧地在地上走了一圈,司宏伟边看边指导苏畅调整身体的姿势,一会儿让苏畅抬起下颏,一会儿又让苏畅收腹。他还让苏畅表演一段小品,又磕磕巴巴地帮助苏畅纠正了一阵子台词,嘴里还时不时磕磕巴巴地喊:“停!走!再来一遍!”折腾了一个来小时,直到把苏畅折腾得出了一身大汗,他才罢了手。那做派,就像一个大导演在拍摄现场指导拍戏呢。
司宏伟寻思着说道:“这个牧老师啊,原来定的就是明年退休,可谁知道这么快就不中用了。唉,真是愁人!”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苏正浩接着问道。
司宏伟说:“正浩,从现在起,牧老师那里除了讲课费,你就别再往他身上花钱了!看看过几天谁能当上表演系的主任。要是郑智能当上表演系的主任,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利的。虽然在司韦达的事上,他没起什么作用,但我也没差他的事儿。这小子好说,有这个准行。”说着,司宏伟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宏伟,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多条腿走路,再找找别的关系,要万无一失啊!”苏正浩担心地说。
“正浩,我原来就想让你走牧野这条路子,可现在这条路行不通啦。找的人再多,也不一定有把握,再说费用也大啊。”司宏伟说的是心里话,他既要考虑把事情帮苏正浩安排好,又要考虑到苏正浩的经济承受能力。
司宏伟看到马路边有个宽敞人少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苏正浩一看他要打电话,就有意往前走了几步。司宏伟谦恭地通完电话,就冲着苏正浩说:“走!我领你去钱校长家。我刚和他通完电话,正好他老婆出差还没回来,家里就他一个人在。”
一路上,他们俩一直商量着,给钱校长买点什么礼物。太便宜的礼物吧,有点拿不出手;买太贵的礼物吧,还不如送现金实惠。送礼确实是件令人头痛的事情!
选来选去,最终还是司宏伟拿的主意,在一家金店里选了一块龙的生肖金条,苏正浩咬着牙从卡里刷出两万多块钱。出了商场,两个人便急匆匆地打车直奔钱校长家。
钱校长的老婆吴笛是学校艺术学院的副院长,她发迹得可比钱龙早得多。早在钱龙给副部长当秘书前,吴笛就已经提系主任了,所以钱龙一直住在分给老婆的房子里。
司宏伟领着苏正浩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五楼,当他敲开508房门时,出来开门的正是钱龙本人。
“哎哟嗬,是司董事长啊,请进!快请进!”钱龙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从鞋架上给他们俩拿拖鞋。
“钱校长,这是我同学苏正浩,还记得吗?”司宏伟一边换着鞋,一边介绍苏正浩。
“啊,欢迎,欢迎!快请进!”钱龙一面打量着苏正浩一面客气地礼让着。
“我同学,在滨江地税局工作。就是上次我们在湘香香饭店一起吃饭的那个。”司宏伟看着钱龙一头雾水的样子,进一步补充介绍道。
“来,来,司董事长,请尝尝刚刚下来的秋茶。”钱龙一边说着,一边托着茶盘从厨房出来。苏正浩赶紧上前接过茶盘,不用喝,一闻味道就知道是上好的铁观音。
三个人围坐在沙发上,苏正浩和司宏伟陪坐在钱龙左右。司宏伟问钱龙道:“钱校长,嫂夫人这是‘十一休假出去玩,还没回来呢?”
“苏老师,您现在还写文章吗?”钱龙一边往茶杯里续着水,一边聊着。
“钱校长,早就不写了,我现在已是提笔忘字了!”苏正浩说的是实话,这几天想搜集点资料,准备写点东西,真是提笔忘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荒废了!时间把一切都荒废了!
也许钱龙觉得和苏正浩这个被时间荒废的人再聊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就直截了当地问司宏伟道:“司董事长,你们二位今天来我家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司宏伟正转悠着脑筋想着如何切入主题呢,钱龙这么一问,正中他的下怀,他赶紧放下手里的茶杯,磕磕巴巴地说道:“钱……钱校长,我是无事不登三……三宝殿啊!我……我一找您就是大……大事。”
钱龙知道司宏伟有结巴毛病,所以就笑着等他慢慢地往下说。司宏伟把屁股往钱龙身边挪了挪,指着苏正浩接着道:“今年我大侄女,就是她女儿,也……也要考你们学校,你一定要……要帮忙啊!”
其实,钱龙早就预料到司宏伟两次领着这个苏正浩见自己,是有事情的,而且肯定是和学生上学的事有关。理所当然嘛,人家找到自己这个影视大学的校长不送学生还能干吗?
“好啊!欢迎报考我们学校。苏老师,孩子喜欢学哪个专业啊?”钱龙用半官腔的口气说。
“孩子当然是想考表演专业了。”司宏伟这次没有结巴。
“钱校长,他女儿正在你们学校综合分院考前辅导班进行专业课培训。我感觉,这孩子目前就是还有点胖,离考试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应该能减下来。专业课再使使劲,我认为差不多。剩下的就要看您啦,钱校长。”司宏伟依然以一个内行的姿态评论着。
钱龙和苏正浩都被他逗笑了。钱龙接着司宏伟的话题说道:“既然司董事长都认为问题不大,那就让孩子好好准备考试吧!”
钱龙端起铁观音喝了一口,笑呵呵地对司宏伟说:“司董事长,还在搞房地产项目吗?滨江的房价怎么样啊?您怎么不考虑来北京搞房地产呢,北京的房价是天天飞涨。我认为,目前进入北京房地产市场是个绝好的机会。”
司宏伟掰着手指,兴奋地接着说:“钱校长,刨除国际大的地产财团和國内央企地产,再除掉万科、万达这样有实力的地产集团外,其他小地产公司敢进军北京房地产市场的话,我想应该具备两个前提条件:一要具备足够的资金实力,二要具备良好的人脉关系,没有人际关系做后台支撑,此事免谈。就拿我们滨江金牛房地产公司来说吧,以我们的实力,在滨江市还能做点事,政府多少还能给点面子;可是一旦来北京发展,我们那几个亿资金,就是九牛一毛,就是海水一瓢。人脉关系后台就更不用说啦!”司宏伟不是没想过进军北京地产的事情,他掂量了几次,都因底气不足搁浅了。
“噢,原来房地产这里面的事情还是蛮复杂的嘛。司董事长您有没有考虑过做影视文化方面的投资啊?”钱龙把话题又转到文化产业投资上了。
司宏伟捋了捋头发问道:“影视文化投资,就是拍电影、拍电视剧吧?钱校长,不会是再让我弄什么话剧了吧?”
钱龙笑了笑,说道:“当然不是让您弄话剧了。是让您拍电影、拍电视剧。司董事长,您如果要投资电影或电视剧以及其他文化项目,对您来说,绝对是件名利雙收的好事。”
司宏伟一听有名利双收的好事,立马来了精神,结巴着问道:“钱……钱校长,拍……拍啊。拍电影电视剧真有这么好?您给我讲讲怎么个名利双收法?”
钱龙一边用眼镜布擦着眼镜,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司董事长,您现在可谓是功成名就。您是要名有名,要钱有钱。名是什么?名就是功名,就是贵;钱又是什么?钱就是富。一个人一旦集富贵于一身时,他就应该有更高的追求。您知道这更高的追求是什么吗?”
司宏伟想了想,摇了摇头。苏正浩在一旁喝着茶,寻思答案应该是“雅”吧。
钱龙戴上了眼镜,喝了口茶道:“人把富和贵追求到手后,一定要追求雅,雅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能集富贵雅于一身的人生,才是完美的人生!”
钱龙接着说:“司董事长,您现在进入影视文化行业,不仅可以名利双收,更重要的是能为您儿子将来发展铺平道路。您儿子大二后就可以跟剧组拍戏了,他想在影视圈有一席之地,单靠他自己是不行的。”钱龙这些话,正合司宏伟的心思,他一直绞尽脑汁地研究将来如何把儿子捧红。
司宏伟连连点着头,他急切地问道:“钱校长,听说演艺圈水不但很深,而且也很浑?我也不懂这一行啊!”
“不懂没关系,可以学嘛!至于水深水浑的问题您就更不用怕了。您不下水不就完了。”钱龙一语双关。
“您只需要出资,当好您的制片人就行了。具体的事情有专业人士替您把关,一两部剧拍下来您就懂了。从剧本到拍摄,再到发行,全部由专业队伍来完成。这些年我们连续拍了十几部不错的片子,到目前为止投资者的收益都还不错。”钱龙不厌其烦地耐心讲解。
司宏伟这小子猴精着呢,他弄不明白的事儿,他把握不了的事情,从来不干。自己不懂,什么都听那些所谓专业人士的,完全被人家架空了,有多少钱也不够往里砸啊!投钱不怕,赔本了也不怕,最可怕的是,被人玩了,被人涮了,自己全然不知,还在帮人家数钱。
想到这里,司宏伟问道:“钱校长,我听说,这影视圈里有点名的演员要价狠着呢。其实我认为,这要价狠也不算什么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
钱龙听罢,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司董事长,您说得肯定没有错。我一开始拍片子也被人蒙过。我们拍第一部古装戏时,需要一张仿古的八仙桌做道具,本来找工匠做一张就可以了,也用不了几个钱。可是导演和剧务串通一气,非要买一张真的八仙桌,说效果好。既然导演说买,那就买吧。剧组花了三万八千块买回来一张桌子,桌子确实不错。剧组解散时,桌子被原来的主人花五百块钱又买回去啦。后来才知道桌子的主人原来是导演的小舅子。这张桌子已经被主人卖过几次了。司董事长,在这个圈子里要见怪不怪,好人毕竟是多数嘛。您要看的是这个行业的发展趋势,进入一个好的行业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正是由于这个行业存在诸多不完善的地方,它才有可挖掘的潜力和发展的空间。而且目前是绝好的进入时机,这和炒股票是一个道理,什么时候进入是关键。”
司宏伟认为,知识分子就难搞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有风险的事情,首先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他主要是怕上次投资话剧的事重演。仔细听来,他觉得钱龙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钱龙也是为自己和儿子的将来发展考虑的。别的款爷能出巨资包装女孩子,我出钱包装自己的儿子那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钱校长,别人我信不过,您我信得过。要干我们就一起干,请您来全面把关。”司宏伟看着钱龙说。
“那当然,那当然。您放心司董事长,我一定参与。好!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具体细节我们再另找时间详谈。”钱龙在说这些话的同时,瞟了一眼苏正浩。
“那我们今天就谈到这儿?”钱龙看了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对二位下了逐客令。
“钱校长,打扰您休息啦。”苏正浩站起身,客气地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苏老师。有时间再和司董事长过来坐。让孩子好好准备专业课吧!”钱龙客套地应酬着。
说者无心,听者乱想。苏正浩听出钱龙分明没把自己当成可以相处的朋友,只有司宏伟再来他家时,自己才可以跟着借光过来坐坐。
这时,司宏伟对钱龙说:“钱校长,我再和您说点事。”说着,冲钱龙做了个里屋请的手势。
苏正浩明白司宏伟要做什么,就连忙说:“钱校长,宏伟你们再聊会儿,我先下楼透透气。”
“好,好,再见!苏老师。”钱龙一边和苏正浩打着招呼,一边示意司宏伟坐回沙发。
苏正浩独自下楼来到院子里,深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心里舒坦多了。
四十三
喧嚣的北京城在夜幕下散去了白日的浮躁,几个无人问津的柿子孤独地挂在高高的枝头。苏正浩一面抬头望着漫天的星星,寻找着哪颗是自己的化身,一面在院子里的路灯下踱着步。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一个长长的影子先从楼道里射了出来,接着司宏伟就从里面走出来。他冲路灯下的苏正浩只说了一个字:“走!”两个人便消失在巷子里。
司宏伟在湘香香菜馆门前拦了一辆出租车,这回两个人都坐在了后面,司宏伟就说:“没收。”苏正浩知道他是说那根金条没送出去,他看了司宏伟一眼,问道:“那怎么办?”司宏伟发现司机从倒车镜里看他们,便说:“一会儿找个地方再说。”苏正浩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司宏伟指挥着司机找说话的地方。
出租车跑了有二十多分钟,在一家叫巴黎香榭咖啡语茶的店铺门前停了下来。司宏伟付车费,苏正浩就先下了车,下车后他才发现这家店就在中国影视大学边上。
店里的生意很火,三三两两的学生进进出出。司宏伟轻车熟路地在二楼靠窗边的地方找了个位置。
一坐下,司宏伟就对服务小姐说:“来一壶现磨的蓝山咖啡,再来两盘干果!”服务小姐应了声下去安排了。
“正浩,把这个给你先收起来吧。这个老钱啊!说什么也不收。”司宏伟一边把金条盒子推给了苏正浩,一边看了看四周。他这是故意把钱校长称呼为老钱的。
“那就说明这件事他不肯帮忙。”苏正浩判断着说道。
“我……我分析,他还不像完全不肯帮忙的样子。”司宏伟“我”了半天说道,“我感觉像他这样的人,处理这些事情会很慎重的。知识分子嘛,哪个不是既想得实惠,又想立牌坊啊。不过,老钱这个人跟别人还真是有点不一样,你再看看他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司宏伟放下手里的勺子说:“去年在办我儿子的事情时,我是把宝押在牧老师的身上。那时我还不认识老钱呢。后来通过广电总局他的一个同学介绍这才认识的老钱。我给他送过两盒极品大红袍,他收下了,现金和其他的东西他都没收。”
司宏伟喝了口咖啡接着说:“不过我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去年快要考试的时候,我为了把握起见,就背着牧老师,给老钱送去十万块钱,他说什么也没收。中间隔了一天,他主动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的一个学生创作了一台话剧,就是北京流行的那种小剧场演出,资金遇到了点困难,问我能不能给他学生投五十万,然后还投入分成。那时候,马上就要考试了,是我儿子最关键的时刻,你说我能不答应吗?别说是五十万了,就是再多我也得投啊!”
“宏伟,这个老钱是不是以这种方式在敛钱啊?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老钱就太可怕了!表面上很廉政,绝对不直接收取钱财,然后在关键的时候让你给他的项目投资,玩一个曲线救国,这样就大大降低受贿的风险,还能套来大钱。”苏正浩分析。
“你,先别……别急,看看下一步郑智能不能当上表演系主任吧。他要是能当上主任就好说,我和他去年就有过交道,估计能给这个面子的。”司宏伟安慰苏正浩。
苏正浩从怀里掏出那块没有送出去的生肖金条,在手里掂着它的分量,琢磨着送礼的学问。有人说,在这样一个崇尚礼术的社会里,不懂得送礼之术,那一定是上下不能贯通,左右不能逢源。走仕途的人,如果不懂得送礼之术,那就如同裹着小脚的老婆婆步履艰难,爬升的速度就会很慢;从商的人,如果不懂得送礼之术,不懂得投其所好,不懂充分运用“舍得”定律,在商道上将难以发达;喜欢广交朋友的人,如果不懂得送礼之术,不懂得遵循“财聚人散,人聚财散”这一游戏规则的话,将无人与你为友。送礼之术,就是升官之术,就是发财之术,就是交友之术,更是生存之术。送礼绝对是个大学问,掌握好这门学问,运用好这门学问,极致地发挥好这门学问,你将会畅通无阻。
苏正浩相信,每个人都会理解送礼之人急切的心情的,人家把自己的血汗钱诚心诚意地送给你,不就是想换来你的帮助吗?这一切来源于何处?这一切来源于社会的不公平、不公正。社会公平、公正,就没有送礼的了,就没有这种挣扎、痛苦和烦恼了!可现在,要是不研究送礼,你就不能成事……在送礼方面,苏正浩欠缺得很。
他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这一夜他几乎没有睡,想了好多过去的事情。
四十四
钱龙从解放军总医院心血管大楼走出来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感觉林子婿病得不轻啊。见钱龙的奥迪开了过来,跟在后面的基建处长马德华赶紧跑上前去,为钱龙打开了车门,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子直奔中国影视大学驶去。
“钱校长,我看林夫子这回病得可是不轻啊!”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马德华回过头来,对钱龙说。
钱龙微闭着双眼,靠在座椅上听着音乐,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马德华见钱龙没搭茬儿,就又说道:“钱校长,快中午了,我们是不是先去吃点东西?”
钱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手表,说:“不啦,我们先回学校。那几个准备参加竞聘表演系主任的人还在办公室等着我呢。”
钱龙一出五楼电梯,就碰上播音与主持学院播音系的副主任小丁正要下楼。他就笑呵呵地和小丁打招呼:“呵,丁主任来了?来吧,到我办公室坐。”
“啊,啊,钱校长,您回来了?我早晨九点钟就来等您了。听您秘书说,您去医院看林校长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刚想回去,您就回来了。”小丁跟在后面,紧张地啰嗦着。
在中国影视大学领导班子成员中,最有威信的要数钱龙了,最受员工欢迎的也是钱龙。钱龙是两届班子的元老,很多中层领导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在中国影视大学里的地位是没有人能撼動的。最主要的是钱龙这个人特别讲究领导艺术,在全校教职员工中他的威信最高,有三分之二的老师都和他熟悉,甚至是朋友。他来中国影视大学这几年间,几乎走遍了所有离退休老员工的家,员工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都尽量到场。当了常务副校长后,不管哪个学院请他出席活动,只要是能挤出时间来,他一定是要到场的,而且经常会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给部下争足了面子。他一直分管的导表学院,那更是他的御林军。2003年新班子换届前,他一次性为导表学院老师解决正副高级职称16人,解决正副处级待遇8人,新提正副主任4人,在全校产生了震动效果,人气指数直线飙升。组织部门测评新校长人选时,钱龙的员工支持率竟高达百分之九十八,名列全校班子成员之首。大家都期盼着钱龙能当上校长,结果却没能如大家所愿。
钱龙一面给小丁倒水,一面说:“丁主任,坐!随便坐吧。”
“谢谢您,钱校长!您还是叫我小丁吧。”小丁双手捧过水杯,坐在钱龙对面的椅子上。
“好,好,小丁啊,竞聘表演系主任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代表校班子听听你对这次公开竞聘表演系主任的想法。”钱龙谦和地对小丁说着,那态度既有领导的威严,又有大哥般的呵护。
小丁向前挪了挪身子,整个屁股就搭了个椅子边。他把水杯小心翼翼地放到钱龙的桌沿上,说:“钱校长,我对这次公开竞聘没有什么想法,主要想听听您的指示。”
“小丁啊,学校这次搞公开竞聘上岗,就是要给年轻人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就是要打破论资排辈的传统做法,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你要珍惜这次机会,努力把握好这次机会……”钱龙的一席话,说得小丁心里痒痒的。
聊了一会儿,小丁走了。
下午刚一上班,钱龙就把郑智叫到了办公室。郑智还是和往常一样手里拿着个笔记本。
“公开竞聘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还没等郑智坐稳,钱龙就直接问道。
听校长这么一问,郑智又把腰直了起来,他站着回答道:“校长,我正准备着呢。”
“我上午去解放军总医院看林校长了,他的病很严重,医生说他心脏血管堵得很厉害,要下四五个支架。下班后你去医院看看他,买点水果鲜花之类的东西就行。记住,千万别拿钱,别让人家抓住你的把柄。”钱龙吩咐着,郑智听了,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告诉你郑智,这个时候做事一定要多加小心。虽然林校长住院对你来说是件好事,阻力减少了,但你一定要把民主测评和演讲工作做好。”钱龙像教育自己的儿女一样,告诫郑智。
钱龙摆了摆手示意郑智坐下,又接着说:“找时间,你再同廖书记谈谈心,别总躲着他。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嘛。廖书记和林子婿不一样,多说他点好话就行了。”钱龙对郑智可以说是绝对负责任。
和郑智谈完了话,钱龙本想再找欧阳海蓝好好谈谈,后来才想起,她已被自己发配到综合分院搞培训去了,只好明天上午再找她谈了。他拿起电话让秘书通知欧阳海蓝明天上午来他办公室。
欧阳海蓝和往常一样,送完女儿巧巧上学,就直接来综合分院上班。还不到七点,祈盼、苏畅还有几个比较能吃苦的学生已经在排练室里晨练了。自从上周祈盼因营养不良在课堂上晕倒后,欧阳海蓝一直惦记着她,今天,她特意起早给祈盼包的饺子,这孩子太累太需要营养了。欧阳海蓝看着祈盼吃完最后一个饺子,又给她倒了杯开水,然后关切地对祈盼说:“祈盼,我一直感觉你心事很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和老师说说啊?”
祈盼双手捧着水杯,感激地看了一眼欧阳海蓝,然后默不做声地埋下了头。欧阳海蓝清晰地看到祈盼的眸子里有一汪晶莹的东西在滚动。她怕再问下去会触及祈盼的伤痛,只好转移了话题,说道:“祈盼,你在提高专业水平的同时,一定要兼顾好文化课,千万不要顾此失彼,这一点非常重要。”祈盼抬起头,抿着嘴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吧,回去准备上课吧。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说,不要憋在心里,那样会生病的。”欧阳海蓝关切地说。
“咚咚”“咚咚”,敲门声不急不緩地响着。
“请进!”钱龙放下手里那杯刚沏好的茶,用他那特有的男中音说道。
欧阳海蓝轻轻地推开钱龙办公室的门,说:“钱校长,您找我?”
钱龙一看是欧阳海蓝,便站起身子热情地说道:“是海蓝老师啊,你好!你好!”钱龙把欧阳海蓝让到沙发区坐下,又给她沏了一杯上好的金骏眉。
“呵呵,海蓝,最近好吗?综合分院的工作还适应吧?一直想过去看望你的。这不林校长一住院,他那一摊子工作都压给我了,所以……”钱龙在关心欧阳海蓝的同时,一边传递着林校长入院的信息,一边暗示着自己在代校长主持工作。
欧阳海蓝坦然地笑了笑,说:“钱校长,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请钱校长放心,我会努力做好综合分院考前培训班工作的。”
钱龙清楚地记得那是千禧年十二月二十五号,在导表学院为自己举办的欢迎会上,欧阳海蓝代表全院教师致欢迎词。当副院长牧野宣布由欧阳海蓝代表老师致欢迎词时,原本熙熙攘攘活跃的会场,变得安静起来。正在和老校长攀谈的钱龙向会场扫了一眼,“湘……湘秀!”他差点喊了出来。钱龙被眼前这女子惊呆了,站在麦克风前的女子太像自己的初恋情人湘秀了。
他从下自上地打量着那女子。两缕秀发顺着高高绾起的发髻倾泻在面颊旁,白皙清纯的脸蛋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颦笑间带着那种只属于湘秀才有的油菜花一样的清香……
钱龙摘下眼镜,使劲揉了揉眼睛,心里叹道:“太像了!太像了!眼前这位女子太像自己朝思暮想的湘秀了!在自己的记忆中,湘秀更青涩、更朴实些。”
打那以后,钱龙不论是见到欧阳海蓝,还是想到欧阳海蓝,他都想到湘秀。她就像是湘秀的影子,是湘秀的复活。欧阳海蓝的出现让钱龙死去的爱情像逢甘露的种子,萌发了生机。
“钱校长,您还有别的指示吗?”欧阳海蓝望着跑了神的钱龙问。
“啊,啊。”钱龙这才缓过神来,他红着脸说,“海蓝,这次竞聘我认为你是当之无愧的。我也希望你能当这个主任,这样也能帮我多分担点工作。另外,我让你去综合分院临时负责考前辅导班工作,是想让你换换工作环境,尽快地忘掉过去,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钱校长,我是来听您谈工作的,请您不要把话题扯远了好不好?”欧阳海蓝有些愠怒地打断了钱龙的讲话。
钱龙也不生气,他已经习惯了,他连忙说:“好,好,既然你不喜欢听,那就以后再说吧,当务之急是竞聘主任的事。”
欧阳海蓝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钱校长,关于竞聘系主任的事,我不打算参加。第一,我目前的能力不足以领导全系的工作;第二,我女儿巧巧还小,我要抽出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她;第三,我想还是把机会留给那些更有能力、更年轻的同志吧。不过,我还是要感谢钱校长对我的关心。”
钱龙万万没有想到欧阳海蓝对竞聘主任会是这个态度,他看了看既让自己心动、又让自己心痛的欧阳海蓝,又劝说道:“海蓝,希望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不要总带着主观情绪,机会难得啊。”
“钱校长,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告辞了。”欧阳海蓝站起身说道。
钱龙也只好站起身子说:“那好吧,不过,海蓝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钱龙望着欧阳海蓝离开办公室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抓起桌子上那杯刚沏好的茶,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让他的脸都变了形。
四十五
出了钱龙的办公室,欧阳海蓝像躲避瘟疫一样向外逃去,就连秘书和她打招呼她都没听见。出了办公室,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她拉开车门快速坐了上去,生怕被同事看到。她把头埋在方向盘上,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滴落在方向盘上,又溅到了衣裤上。
欧阳海蓝出生在渤海湾明珠秦皇岛市,母亲在工商银行疗养院当院长,父亲在一所大学当校长。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受到良好的家庭熏陶。她从小就酷爱艺术,钢琴十级。从中央戏剧学院研究生毕业后,她本来想到一线当演员,母亲告诉她说,女孩子的工作还是稳定些好,就不由分说,直接把她安排到中国影视大学当了老师。她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师哥师姐们成功。
钱龙领着十几个服务员鼓掌,那个送车的领班说:“姐姐,您弹得真好。我们这里也经常有客人弹曲子,但您弹得是最好的。希望您以后能常来我们这里做客。”欧阳海蓝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领班和钱龙陪着欧阳海蓝参观完整幢别墅,又来到院落里参观花园,春天里怒放的鲜花香气格外扑鼻,满院子都像刚刚洒过香水一样。欧阳海蓝的心情很好,她很感激钱龙带她出来换换心情,也十分感激钱龙平时对她的关心和鼓励。想到这儿,欧阳海蓝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钱龙。
“钱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用餐了。”这时,另一位领班小姐从别墅里走出来对钱龙说。
钱龙转过身来关切地对欧阳海蓝说:“海蓝,饿了吧?我们到餐厅用晚餐吧,外面有些凉了。”
欧阳海蓝一边挽着领班女孩,一边答道:“好吧。”
钱龙在前面引路,领班女孩在后面陪着歐阳海蓝,她们穿过长廊,来到了餐厅。今天的餐厅是经过一番精心布置的,长条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桌子的两端放着法国原装进口的餐具,就连烛台和蜡烛也全部都是进口的。柔和的烛光,把整个餐厅装点得既温馨又浪漫。
钱龙绅士地为欧阳海蓝拉开高靠背椅子,服侍她坐好后,自己才在对面落座。领班小姐按照钱龙的吩咐,分别给欧阳海蓝斟上了红酒、果汁、酸奶。钱龙端起红酒杯对欧阳海蓝说道:“海蓝,你身体刚刚好,喝什么你就随意吧。来,祝你早日康复!”
欧阳海蓝本想端起果汁,但没好意思,她也端起红酒杯轻声地说道:“谢谢您,钱校长!”钱龙爽快地把杯中的红酒干掉了,欧阳海蓝只是抿了一小口,又把杯子放下。吃过法国大厨烹制的鹅肝后,日本大厨又为他们表演了餐桌上的烧烤芭蕾,接着是印度和菲律宾风情。就在服务员奉上土耳其甜点时,整个房间的灯全部亮起来了。六名身着白色服装的女小提琴手,分列在餐桌两旁,她们用小提琴演奏起《生日歌》,钱龙领着所有的服务人员合着节拍用中英文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这时,两名服务生用车子推着一个五层蛋糕走了进来,蛋糕上燃着33支红色蜡烛,烛光在欢快地跳跃着,蛋糕上写着:祝海蓝生日快乐!落款是钱龙。
钱龙走到欧阳海蓝面前深情地说:“海蓝,衷心地祝你生日快乐!”欧阳海蓝如梦方醒,才记起今天是自己33岁的生日。没结婚前都是爸爸妈妈帮自己记生日的,结婚后都是丈夫帮着记生日,要不是钱龙,她是不会想起今天是自己33岁生日的。
欧阳海蓝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领班女孩拉着欧阳海蓝的手说道:“姐姐,您要先许个愿,然后再吹蜡烛。”
欧阳海蓝闭上眼睛许了个愿。许的是什么愿只有她自己知道。
然后,大家帮着她吹灭了33支蜡烛,她心里明白,熄灭的不是蜡烛,而是自己已经走过的人生旅途。
在大家的一片掌声中,欧阳海蓝切开蛋糕,分给在场的人,她把美好的祝福也分给了大家。
烛光重新燃起,灯光熄灭,餐厅里又恢复了温馨和浪漫。
领班知趣地率领小提琴手和服务人员悄然退出。整个餐厅里只剩下钱龙和欧阳海蓝,喧嚣热闹的餐厅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蜡烛燃烧的声响,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欧阳海蓝不适应这种宁静,她对钱龙说:“钱校长,谢谢您为我安排的这一切,我会记住这一切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完就站起身。
钱龙从对面走了过来,他深情地望着欧阳海蓝说:“海蓝,有句话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四年了,今天我想对你说。”
欧阳海蓝透过钱龙的眼镜片,看到钱龙眼睛里绽放着渴望的光芒,那渴望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带着男人特有的冲动。她有点害怕,她怕钱龙说出她不想听的话,她张了张嘴,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钱龙用手抓住欧阳海蓝的双臂,郑重地说道:“海蓝,我爱你!”
“海蓝,你说我什么都行,但我要告诉你,我是真心爱你的。我要和吴笛离婚娶你。”钱龙带着哭腔。
“钱校长,您越说越不像话了!您是我的领导,请您自重!”欧阳海蓝接着说,“钱校长,今天就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请您送我回家!”
钱龙看欧阳海蓝态度十分坚决,也不好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就说:“好吧,我送你回去。”
领班小姐看到钱龙和欧阳海蓝从别墅里出来要走时,不解地问:“钱先生,您今晚不住在这里?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欧阳海蓝走在前面,钱龙干笑着说:“临时有事要回城里,今天就不在这里住了。”
被心爱的人拒绝的滋味是很难受的,但钱龙没有放弃。他一直用各种手段追求海蓝,欧阳海蓝一直逃避。前段时间,恼羞的钱龙把她发配到综合分院,想逼她屈服。欧阳海蓝倒觉得这是个躲避他的好去处。除了每周必须参加的例会,她一次都没有来过校本部。
其实,欧阳海蓝起初对钱龙还是很有好感的,钱龙有才华、有思想,在老师中威信又很高,他把中国影视大学的教学推到全国乃至世界教学的顶尖水平,是他把课堂教学第一个搬到社会舞台上去的,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是,自从钱龙没有如愿当上校长,没有接上班后,他就变得越来越世故,特别是在招生录取上,他和郑智的做法让人费解。学校老师也有很多议论,欧阳海蓝每年都会因为招生工作和郑智发生分歧,但钱龙都是用各种方式袒护着郑智……
听到旁边车子的发动声,欧阳海蓝从方向盘上抬起了头,她看到郑智的车子正向大门外开去。她用纸巾拭去了眼泪,又擦了擦方向盘,此时的她很迷茫,她多么想丈夫能在自己的身边。明年一定要去纳木错,她平静了一下,然后驾车向综合分院驶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