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谅
向天山神木致敬
想象中的南疆,该是满目戈壁、荒漠、土丘。即便是绿洲,想必也疏疏朗朗,星星点点,难成气候。但到了温宿,即阿克苏地区境内,走过大片的沙漠,走过零星的村落,蓦地,就看见前方一个绿色世界,横空出世一般,令我惊愕许久。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天山神木园吗?
走近神木园,更觉得这片园林的非凡和奇崛。迎面一棵银白杨巍然挺立,雄奇壮美,绿荫如盖,枝干壮硕,竟已有一千年的树龄,我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的还在继续。一棵山柳,几乎已倒卧在地,扭曲变形,却依然又衍生了四枝树干,构成了一个门洞,宛若一道人生的门槛,跨过去,就是豁然开朗的新的天地。一棵青杨,风雨剥蚀,浑身苍白,虬结交错,古朴瑰丽,有五处枝干柔韧地相连,很自然地形成了“五环”。环环相扣,令人叹为观止。再看一棵古树横躺着,根部已全部裸露,呈奄奄一息状,树干龙蛇一般,却在那头蓬勃地生长着,原来它的树皮担负了根的使命,汲取了水分,喂养了那一脉树干。还有一棵“母亲树”,自己彻底倒下了,但硬是又绽放了三枝树干,茂密葱茏,直入云耸,俨然母亲竭尽毕生心血,用伟大的母爱,在托举着自己的孩子。这让我想起了汶川地震的那一幕。废墟下,人们终于挖开了沉重的水泥板,发现一个年轻的母亲用身体呵护着自己的婴孩。婴孩酣睡着,而母亲早已仙逝,步入了天国。她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孩子的新生!
在这占地六百亩的土丘上,这样形态各异的奇树让人目不暇接,这样存活了上千年的古树竟有上百棵之多!要知道,这并非江南,即便江南,也难以找出这样一片神奇的园林。这些树或者将军般的威严,胸口中了箭似的,仍直挺挺地站立着,凝然不动,或者匍匐在地,危在旦夕,却往往绝处逢生,向天穹昂首。他们或独木成林,枝繁叶茂,或相互依偎,情深意长。他们形态各异又神态相似,曲折盘旋,但不失魂魄。他们在荒漠戈壁中书写着大自然的造化,乃至生命的顽强。是的,是顽强生命力的最典范的再现。在他们的履历中,一定经受了太多的磨难。风沙、冰雪、干旱和人为的浩劫,如此种种,也消磨不了他们对生命的追求,哪怕一息尚存,都要展示自己的阳刚,让生气勃郁,也令天地侧目。
传说,公元十一世纪,一批伊斯兰教徒在一位名叫苏力坦库什赛依德的阿訇的率领下,经印度踏入中国西域,后因战争败退于此。苏力坦库什赛依德用手杖插地,所插之处,泉水汩汩喷涌。他一连插了十几处,十多处泉眼淙淙流淌。后来,他们都埋葬于此,形成了高出地面几十米的麻札,即墓葬。从此,这里芳草萋萋,古树悠悠。在这维吾尔语的所谓色日克维都,即为黄色的土地,不毛之地,创造了奇迹。我无意于亵渎伊斯兰教徒们,我不能证实这一说法,我更确信是这些树,借助了英雄本色,缔造了神话。
是的,我敬畏和钦佩这些古树。未见他们怨天尤人,也不闻他们哀鸣悲嚎,他们始终缄默,历经再多苦难也不呻吟。他们不屈不挠,与恶劣的环境抗争,以赢得一份生存和灿烂的权利。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些杨树、榆树、柳树、白蜡树、剪梅,还有我叫不出的名字的树,我向你们致敬!你们让我一个中年的男子汉,再次懂得了什么叫生命!什么叫意志!
在天山托木尔峰南侧的前山区,经温宿县吐木秀克镇,一直走下去,你会见到那块高地,上面有我敬仰和钦慕的树们,他们是大漠之魂,是天地之魄!
雨若有情
早就听说,南疆的雨很稀罕,一年也没几次,来了半个多月,还真领受了雨比金子更珍贵的状况。
也不是没有见过雨珠。在315国道上疾驰,忽然发现车上的前窗疑似小虫爬满,再定睛一看,竟然是晶莹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悄无声息。呵呵,下雨了,太好了!停下车,想捕捉这难得的雨水,转眼却发觉雨又停歇了,撇下痴痴的我,凝望浩瀚的沙漠,有点愣神。也有一天刚步入室外,感觉裸露的手臂有雨滴溅落,油然而生窃喜,但抬头凝眸,却再也不见一颗雨滴飘拂。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像南方的春雨,细润无声。
这就格外想念南方的雨了,绵密或者淅沥。这九月的季节,还暴雨如注,冲淡了几多溽热。当时熟视无睹,也无太多感觉,直至今天,才发觉何等珍贵!南疆的雨水量,一年仅仅50毫米,也就是说,从降雨量来说,可能上海的一天,就抵过了南疆的一年。这就难怪沙漠之乡的干旱多么的稀松平常啊。
后来在公路上也遭遇过一次“闪雨”。雨珠在挡风玻璃戏耍了几十秒,随后是踪影全无,不知何处消遁,但见前面的沥青路面上,有些许湿润。下了车察看,又若有若无。路旁尘土积淀,雨珠似乎太微弱了,拍打在上边,似星星散落,犹如硕大的奶油蛋糕上,点缀了几颗葡萄干,不成气候。司机启动了刮水器。我阻止不及,便半真半假地说:“你这一刮,什么都没了,我心里都痛了一下。”
雨呀,你若有情,应该到南疆多逗留呀,那里有广袤却龟裂的土地,那里有淳朴却也艰辛的兄弟姐妹呀!
进疆的第四周,一天深夜快步健身,刚步入一条街坊小路,雨扑面而来,而且,愈下愈大,衣衫很快湿透了。天际雷鸣电闪,这阵势,不仅让我惊讶,在新疆已呆了两年多的范兄,也是第一次碰上。在雨里走得欢快,还有一种“让暴雨来得更猛烈些”的奢望。多棒的雨呀!
翌日清晨出门,才发觉这雨淅淅沥沥,竟下了一晚。居处的那几棵榆树下,大批蚯蚓都从土洞里爬了出来,水泥场地上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害得脚都踩不下去,踩下去也就难免惹上杀身之嫌。我甚至突发奇想:这满地的蚯蚓,是无法忍受这雨水之溺,抑或是大地的躁动,才如此大规模地异常出动?
秋风秋雨愁煞人,但这南疆立秋之后的雨,给我这南方汉子,带来了多少欢欣!我在这绵绵细雨中倘佯,并且吟诗作文,宛如在故乡的土地上兴奋地飞翔。雨,持续不断,连着下了三天。当地人说,这是多少年没见过的景象了。媒体报道说,这是喀什地区三十多年来的首次,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也推出了更具说服力的数据:这三天共降雨二十七毫米,是南疆原先半年多的雨水量了!
当地的朋友又说,是我们南方人把雨水带来了,今年的沙漠必将又是草木兴旺,鲜绿一片了!这雨,在我的心里犹如淌蜜,美滋滋的,让我们有了春天的感觉。窗外水声哗哗,就像十二木卡姆,在我的心头喧响。
那天,听到一位当地乡干部说了一句,那欢喜才骤然消失,那畅想才戛然而止。一种内疚和自责、一丝同情和悲悯,在心里泛起。那位乡干部说:“这几天的雨,让老百姓的土坯房都渗水了。”这里很多百姓,还居住在泥土和稻草砌成的“干打垒”里。因干旱,它可以在此长久存留。现在雨水多,它必然无法抵御。今年六月,莎车的亚克艾日克乡就因连续一天一夜的降雨,加之洪水肆虐,一大批农居倾塌了。
当我们为雨水频频而几乎要载歌载舞时,我们南疆的父老乡亲有多少人举家夜不成寐,我们于心何忍?雨若有情,你也该歇歇了呀!
终于,阳光朗照,刺得眼睛都有点晃了,雨早不知所踪了。这才是南疆的天气,南疆的特质。
雨若有情,留是深情,走也是情深。
今夏的一场沙尘暴
九月,应该是夏天的尾巴了,在新疆喀什,我平生第一次遭遇了沙尘暴。
早晨起来,发觉窗外灰蒙蒙的,以为是阴雨天气。可这里干旱少雨呀。再定睛一看,若有若无的沙尘在空中飘浮,绵密而不易察觉。从宿舍到食堂,仅几十米路程,沙尘雾一盘地缠绕,稍稍呼吸一下,就感觉尘土一下子吸进了鼻腔,赶紧用手掌捂住,呼吸极其不畅,走路也走得趔趔趄趄的。一个维吾尔族大学生说,沙尘暴来了。
哦,是沙尘暴来了!是啊,一整天,天空昏黄一片,远处的建筑都隐没在茫茫的沙尘之中,迷迷蒙蒙,浑浑沌沌。在室外行走,嗅到的也是尘土味儿。我也是临时抱佛脚,发了个短信给家人:给我带上几个大口罩,这里的沙尘暴实在厉害!殊不知,这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蠢办法,等到大口罩真的从上海捎来了,这一阵沙尘暴也许早就无影无踪了。
溜也似的回到宿舍,这才想起早上出门忘了关闭门窗,赶紧想亡羊补牢,却见门窗早已关得严严实实了,密不透风。很快明白这是训练有素的招待所服务员所为了,心生一丝感动。这一份细致,应该也是难能可贵的了。
手机短信显示,这两天都是浮尘天气。上网一查,才知道这浮尘天气也是等级分明。沙尘天气一般分为浮尘、扬尘、沙尘暴和强沙尘暴,这取决于当时的风速和能见度的高低。无风,或者平均风速小于每秒三十米,水平能见度低于十公里的话,就定义为浮尘天气。这么说来,今天遇上的还不算是沙尘暴了?即使不算沙尘暴,但这沙尘弥漫,连强劲的阳光都显得苍白无力,呈现白色或淡黄色,令浮尘也看似黄沙一般了。这已让人够呛的了。
翌日再读《喀什日报》,头版分明又报道说:“喀什今遇强沙尘暴。”这就又顿生迷惑。或许偌大的喀什地区,也包括高原山脉,有的地方确实是沙尘席卷肆虐,在今夏施展了一场沙尘暴的淫威。倘若真是这样,这喀什的人民生活也实在不易,要知道,这种天气,在喀什一年,至少就达到一百天以上。况且,夏末秋初根本不是沙尘暴的季节,此次出现,也不是时候吧。难怪一位老领导发来短信,笑曰:“这场沙尘暴,好像是冲着你们来的吧。”我们这批上海人刚进疆,老天就给我们来了一个下马威,还真让人惊诧莫名。
我对沙尘暴还颇为好奇。于是带了一个相机到街上溜达。川流不息的解放南路上,我留心数了数,驶过的电动车上,仅三四人戴着口罩,有两位坐在电动车上的妇人蒙着面纱,大多数人若无其事。有几个维吾尔族兄弟,显然刚从饭馆里出来,在街上信步悠然,谈笑风生。我在一边已被沙尘围攻的受不了了,却见这几位仁兄这般模样,真不知作何感想,最惊愕的是招待所的保安,坐在室外的椅上看书,也是神情淡然!
这一幕,同样也给了我心灵的震撼:我知道,这尘土、细沙,即使飘浮在空中,也是对人体直接有害的,喀什人不是无知,而是对恶劣的自然环境有一种乐观豁达、随遇而安的精神!
沙尘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滋生的那份恐惧。
数日后,太阳高悬,天空亮堂了许多。上午,有几粒豆大的雨珠打在了身上,今夏这场沙尘暴,渐渐远去了。
离太阳最近的石头城
向西,向西,向着太阳最近的葱岭进发。由喀什噶尔出发,数小时的车程,我竟一点没有倦意,也感觉不到高原对人的生理威胁性的挑战。葱岭的奇特和美丽渐次展开。
说葱岭之谓,或许陌生者众多,但提及帕米尔高原,恐怕不少国人就恍然大悟了。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就是在那里拍摄的。一句“阿米尔,冲!”曾在年轻人口中泛滥,不比今天的某些网络潮语流传度低。我也是带着“阿米尔,冲!”这股激情和勇气,向着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帕米尔高原挺进的。
不说神山圣湖,不提牛羊马驼,也不叙民俗风情。这一切都是美轮美奂或富有特色的,让初来乍到者置身其间,很容易就丢失了自己。就说说那座唐玄奘笔下的石头城吧,它让时光回溯,我变成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位匹夫,沉思有顷,忧国忧民。夕阳下的石头城,严格地说,是石头城废墟,凝重、庄严、古朴,倒像一个深邃的哲人,缄默者,反而体现出一种不可亵渎的威仪。
当年的石头城,曾是古朅盘陀国国王的宫城,《大唐西域记》有过飞扬的文字记载。它位置险要,高原盘踞,曾是一个军事重地,也时常在此引发兵燹战火。曾经最为出名和激烈的,大约是1836年的那一场恶战了。为抵御浩罕汗国军队的野蛮入侵,爱国民族英雄库尔察克在此坚守了七个昼夜,最后以血荐轩辕,誓死捍卫着这片国土。公元七世纪,面目慈祥的唐玄奘率众师徒西游,也留下了几多脍炙人口的故事。
当石头城废墟坦坦荡荡地袒露在我这南方汉子的眼前时,它毫无一丝矫饰,似乎要把它的过去和现在,向我和盘托出。是的,我想象中的废墟是败落不堪的,是令人可悲甚或在心里凭吊的。但这位于太阳部落的石头城,虽几无城堡的原貌,也不见当年的风采,却依然拥有摄人心魄的雄性气质。土块砌成的城墙,大多保留尚好。石头城内,石块堆积,土坑时见,有几多沧桑,更有几份壮美。而城墙至今还清晰可辨:城门、角楼、碟孔,马面之类,也让人感到几分豪气。我开始攀援这城基时,脚步有一丝犹豫,残破不堪又颇陡峭的城墙路基,似乎不容易亲近。但登上城堡,站在沿山势而筑的石头城里,再远眺塔什库尔干,这曾经属于丝绸之路的最后一站,仿佛历史被拉近了,心灵澄净了,也深为淳朴和智慧的塔吉克族人感到骄傲,库尔察克也是塔吉克族人。塔吉克族人是中国人永远的一份子。
在石头城的门口,遇到一位当地的孩子。目光就像天空和雪山一般纯净。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我们禁不住都涌动一个想法:每年捐献一部分钱,为这些孩子们助学,直到大学毕业。一时间,感觉自己也像当年的唐僧西游,一路阿弥陀佛,一路布道扬善,同时,也让自己的心愈加晶莹澄澈。还在一个窄小的杂品店,买了一本当地一位年轻人自费出版的诗集,诗里有一种高原的粗犷和绿草地鲜活的气息。竟让我这也经常写诗的人,面对帕米尔高原,凝望石头城,久久不敢吟出自己的诗来。
戈壁人瑞
一个只有二十万人口的小县城,又是位于南疆的戈壁滩,竟横空出世、惊雷一般多次名列中国长寿之乡前茅。百岁老人达到一百四十人之多,也即大约近百人中就有一位。至于八九十岁的寿星更不计其数。吾等也是援疆之后,才知道这个叫泽普的地方以及这等稀罕事的,足见自己太孤陋寡闻了。
不是说南疆自然条件恶劣,干旱少雨,沙尘肆虐,地震频繁吗?怎么就人瑞集聚,松鹤眷顾呢?再说泽普虽比莎车、叶城、巴楚等县要略显富裕一些,但人均年收入仍不逾万元,最近重又戴上了贫困县的帽子了。难道上帝并不公平,对泽普情有独钟?疑问重重,有待专家学者乃至后人考评复考证。我却迫不及待想见见那些人瑞,他们就是当今的神奇和神人,绝不只是一个传说呀。
12月的第一天,南疆虽已入冬,因冻土工地也即令停工,但在白日阳光的青睐下,还有一丝暖意。在县委陈旭光书记的陪同下,我们有幸造访了第一寿星萨迪克•萨伍提。老人今年一百二十三岁(据说与蒋介石同年出生,笔者未经论证),横跨了三个世纪,此堪称奇迹。走进维吾尔族兄弟几乎千篇一律的砖木民居,老人端坐在炕上,边上就紧挨着取暖的火炉。窄小的屋子里,九十多岁的太太和孙子也在炕上闲坐着。两岁多的曾孙睁着有神的大眼睛,注视着陌生的客人,很平静,一点不怯生。这让人敬仰和羡慕的老寿星,面色黧黑,身材约有一米八之高,但明显清瘦。他的右手抬起,微微抖动着,或许是帕金森症的一种反应。他淡淡地与客人握手。那手掌却是湿暖的,手关节也是坚硬的。他的目光浑浊,已看不清晰,耳朵有点背,话也无法从嘴里吐出。稍顷,他双手护着肚脐,仿佛胃疼或者胃寒似地,头略低着,无声无息。旭光书记说,他今年十月十八日,还和妻子双双参加了广场上举办的泽普红枣节。自始自终,未挪一步。去年,他也来探望他,那时还凑近他耳边,问他,还想活多少年。老寿星一笑:“十五年。”陈说:“你可以再活五十年呢!”老寿星又笑了,他口齿清晰地说道,昨天梦中,他听到一位大领导也是这么说的。他咧开嘴笑了。老人是幽默,是调侃,颇有长者的智慧。这一段时间,老人的身体明显欠佳了。
矮小、精瘦而又佝偻的太太一路陪着我们出了屋子,走得颤颤巍巍的。我劝她千万留步了,乡干部说,不碍事的,平常她丈夫都是她一人照顾。老太说的话我无法听懂,但知道她是热情和真诚的。坐在屋外的炕头上,有阳光照耀着。我按了一下相机快门,随即向她抚胸致谢,她也缓缓起身还礼。当赠上一点薄礼,并祝福她时,她也连忙回复:“祝你们也长寿健康。”言语很轻,却表达很准确。听说她已是这位老汉的第四任妻子了。有说老汉前三位妻子都先后离世了,也有说老汉膝下无嗣,刚才的那些孩子都是第四任妻子带来的。陈旭光书记说这还得好好了解。我笑曰,如真无后辈,这榜样就得大打折扣了。大家会心地笑了。
这是在波斯喀木乡,乡民们也惯称“三乡”。老汉家还圈养着一群土鸡,也有几只黑白相间的羊,那叫麦盖提羊,据说品种不俗。
而与老人的那一握,余温犹在,难以忘却。
牵挂,用此一生
在新疆,呆得时间愈久,愈能感受到新疆与上海有一种特殊的、深挚的情愫,就像叶尔羌河水,与喀喇昆仑山的冰山,无法分割,永远融合一样,纯净,醇厚,又一脉相承。
这天和兵团的几位旧友新朋一聚。席间,竟有一半与上海有缘。有的舅舅、阿姨在上海,有的兄弟姐妹在上海,还有两位父母就是上海人!上世纪六十年代,父母响应号召,戍垦边疆,并在天山脚下定居了,他们也在这西域边疆呱呱落地,成为地道的新疆人。但他们对遥远的上海,依然一往情深。我们为这一缘分,频频碰杯畅饮。到和田,到阿拉尔,兵团的辉煌历程的展示,让我这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对上海当初十万知青奔赴边疆的历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心灵,也被深深地震撼了。之后我又知晓了两位女性,我不得不为其中包含着的那感人至深的牵挂,而潸然泪下。
那年,有一位上海女知青坚持要到边疆,母亲不允,她还是偷偷上了火车,万里迢迢,来到了这广阔的土地。母亲是真爱女儿的,她不放心,一路寻找过来。见到了女儿,却无法劝回女儿。母亲干脆也住下来,她一定要好好陪伴和照顾自己的女儿。女儿在母亲心中总是柔弱的。母亲牵肠挂肚呀。这一陪伴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后,女儿终于可以按政策返沪了,而母亲带着那份牵挂,已离开了人世。坟茔就在兵团农场的一个土坡上。看过的朋友说,无名草在那坟茔上摇曳,空旷、寂静、孤独,甚至透出一丝悲凉。那位让她牵挂了一生的女儿,曾经久久地伫立在母亲的坟前,泪水滂沱。母亲已无法再陪伴她重回上海,她永远地留在了边疆。
一个秋日,我受一位领导委托,去探望一位上海女知青。她已经退休了,就住在喀什市区。那是一幢低矮、陈旧的四层楼房,大约是六十年代建造的民居。在二楼一个两居室的单元,我见到了这位老大姐。六十多岁,脸上充满了皱褶,沧桑的面容,已看不出一丝出自上海闺阁的痕迹。她当年嫁给了当地的一位汉族小伙子。她的母亲和姐妹还在上海,她原本可以回沪居住的。她也回去住过一段时间,但她生活得不自在。她有一双女儿,自打出生就一直在南疆,她们也没法适应。最重要的,她那早逝的丈夫,还有一位老母亲在喀什,需要有人照顾,而她丈夫的墓地,也在喀什,清明冬至,也得上坟祭奠。离开喀什,不踏实了。她说她就呆在这儿了,直到落土为安。说的是上海家乡话,很平静,却令我们在座的男子汉双眼湿润。告别时,她坚持要送我们到车旁,那浓浓的思乡之情,在挥手之间,也无不自然地流露。
牵挂,用此一生。不管是哪一种爱,它们都把远隔万里的上海和新疆相系在一起,以一种人性的温暖和光辉,使这世界更加生动与美丽起来。
亲近沙漠的履历
一直为自己的履历存有某种骄傲,工作以来,各种不同的单位和职务,让自己有幸亲历和感受。那履历表上一连串、一大段的文字便是鲜活的记载。
踏上沙漠的那一刻,我就被震撼了。我忽然为自己的履历感到害羞。那里有一抹苍白,闪电般耀眼,让我的羞愧无处躲藏,无以复加。
是的,谁都太关注那一纸履历了。那已然一种狭隘的城市路网,将当下的国人紧紧束缚住了。眼睛也就只认定惯有的途径和空间了。心域也只囿于这一方天地了。
沙漠。这旷古的无垠的世界。这曾经充满生命,抑或海浪翻滚的世界。今天虽然已凝固沉积乃至轻飘的沙尘,却仿佛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风云变幻,深邃曼妙,真是令人遐思绵绵。亲近沙漠,是亲近历史,亲近哲思,亲近人与自然的惺惺相惜,也是亲近蛮荒与文明的更替和嬗变。
风蚀劣地,荒脊沙丘。呱呱坠落的第一站,是繁华摩登的都市,是鲜花烂漫的南国,是依偎万顷湛蓝的渔乡,是树木葱茏的山野……对眼前的景色,失语、失声、失聪,甚至失魂落魄?反正,我的脚踝已沉没于沙尘,我耳鸣一般嗡嗡直响,我对沙漠的营养严重匮乏,灵敏的心脏一定是嗅到了它的芳香。不只是我,时下,该有多少人在这飞沙走石,凄清天边的沙漠里,可以找寻一种急需的滋养。一种能让神经坚强,能令目光炯炯,能使心灵在沉重中寻觅天堑变通途的豁亮。
没有亲近沙漠的人,不会有真正的深刻,即便领悟了一种深沉,也是色调不匀,质地不纯的。
如同在城市待得太久的人们,大多见过蔚蓝的大海,却更多未曾亲近沙漠。即便与大海走近,也多半是戏水踏浪,浮光掠影一般。去问问那些在大海里经历过风浪的出海人,那种感悟带着腥味,更带着一种颠簸之后的从容。倘若你亲近沙漠,深入沙漠,你更会大彻大悟,无声胜有声,空旷更丰涵,看似寸草不长,苔藓均无,却有生机顽强勃发,生灵执拗存活,这地球的意志力,若凡人能采补一缕,便堪称仙风道骨,人中豪杰了。从此会带着大智慧,面对人生,淡定自若,步入超凡脱俗之境界。
沙漠有坚韧的胡杨,有妩媚的红柳,有卑怯的骆驼刺,也有依附在胡杨下的蘑菇,还有红柳足跟下的沙漠人参。沙漠更有滚滚尘土,无声的荒凉,千古的寂寞,神秘莫测的明天和未来。它是大千世界的一部分,是地球母亲愚顽的孩儿,凝视片刻,都会心中掀起万顷波涛呀!
沙漠的植物,茎和叶脉都积贮着水分,它们的根系直抵大地深处。它们在干旱和盐碱中,生生不息。有一种柱仙人掌,它喜居美洲大沙漠,寿命长达两百年之久。还有一种叫梭梭的灌木植物,挡风固沙,被誉为植被之王。我们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凝视着它们的我们,该作何想?
世界的石油,大多数都蕴藏在沙漠底下。它们是现代人类的特殊血液了。有人断言,新的世界大战必然由石油危机引发。且不论此说真伪,就凭着沙漠的矿藏,我们也应该设置一种程序,让狂热的冲动到沙漠深处做一番自然的冷却,并转化成对大自然的馈赠的虔诚和感恩,心智,因此会成熟起来。
沙漠正在海水退潮一般地扩大、蔓延。伫立在沙漠之中,我们是想凭吊今天还是未来?如果真有球籍之说,就从娃娃抓起,让他们在幼年就一睹荒漠,在他们沙漠一般的脑海中,植入警醒和防范,根深蒂固,去关注沙漠。在他们的成人礼上,树繁叶茂,像那些植物一样,滋润并鲜活着沙漠,否则,球籍剥夺,更不配在绿洲尽享所有。
有一位女孩,三十多岁了,还时常背起行囊,随志同道合的驴友们,去穿越茫茫沙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文弱的女孩,有这样的勇气和心智。她在向我们讲述亲近沙漠故事时,始终是神采飞扬的,那双眸子出奇的晶亮,仿佛已被沙尘过滤了一般。我不知道她的工作履历,但我相信,这沙漠的履历,是她人生一笔巨大的财富,将伴随她,并让她始终以此为傲。我们背后都称她为“沙漠游”,这是一种昵称,更是一种尊称。有这样履历的人,理应赢得人们的仰慕。
这一年,我也走近了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世界第二大沙漠,这古丝绸之路曾经穿越过的地方。我只是在边缘徘徊,还未能深入前行,我却已发现自己真的来迟了。我几乎差一点就与沙漠失之交臂了。我所谓丰富的工作经历占去了我太多的光阴,占据了我太多的思维空间。我几乎一贫如洗,对于沙漠、对于浩瀚无边的地域,对于亿万年前承载过人类文明的这片广袤的土地,拥有并又失去了文明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最为生动的课堂,渺小而无知的我,如一星沙粒,太微不足道,也真正懂得自知之明的真含义。我跌进了沙漠,几乎迷失于沙漠,却找回了一个真实的自我。这就是沙漠给予我亲近之后的一个馈赠,这种馈赠也让我过去的那一份履历贬值许多。失去与获得在这里奇迹地交替出现,失去,有失去之得,收获,有收获之失。得失已不是文字可以表述,它在心里膨胀发酵,再造了一个崭新的自我。
看得清楚了,想得明白了,做得也更君子风度了,再巨大再坎坷的磨难,也不在话下了。世界从此展开一个宽阔的飞速奔驰的跑道,从沙漠,飞向遥远的未来。
倘若你教书,沙漠一定会是你实在丰盛的文库;倘若你从商,那一种铜臭气在风沙席卷中必定消散溃败;倘若你作文,你的文章会多一份豪气和雄迈;倘若你为官,你也会把权势看得很轻,而把人生看得更重更清。
这样的履历,又岂是某些职业和岗位能够轻易替代?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斯人应该去沙漠走一遭,沙漠一定会告诉你什么!
都去增加一份这样的履历吧,在你还年轻的时候,请迈开腿,走近沙漠,亲近沙漠,捧一掬沙漠的土,嗅一下不死树的根,你定然元气充沛,可以大踏步走向未知的明天!
红柳的天地
羊群离开了荒凉的戈壁,是欣喜万分,那将至的淡淡的嫩绿是它们的最爱。鸟儿飞掠戈壁,也是几无停歇,空寂与寒冽,令它们不愿多加驻足停留。游客们自不待言,戈壁是旅途中的暗淡,虽然新奇,匆匆一瞥也就足够了,恨车轮子还太慢,心早就驶向了绿洲。但红柳,却在这一片不毛之地扎根了,沙尘飞雪,漫漫时日,它们顽强坚守,不离不弃,用自己的生命和妩媚、鲜活,滋养了这个天地。
初次见到红柳,就被红柳深深吸引。那是秋天,我刚闯入南疆,戈壁滩大海一般袒露在我眼前,干旱而又富含盐碱的戈壁上,无生物可言。长期浸淫于郁郁葱葱的本性南方的眼睛,都有些迷茫了,面对突兀而至的戈壁,心有惶惑。但我一眼认出了胡杨,他是闻名遐迩的荒漠王者,他挺立在那里,无法言说的壮美,无所畏惧的姿态,无以撼动的坚韧,崇山峻岭一般的崔巍,仿佛饱含了日月精华,雄性傲然。戈壁,因此也显得更加粗犷和野性。瞬间,我又瞥见了那一丛丛的紫红。远远望去,仿佛是天空中的一缕缕彩云,又似乎是黑黢黢梦境里的一叶叶方舟。之后,又是偌大的一片,相互依偎形成了紫色的云团,有时又花瓣一般散落,在沙砾地上蜷伏。像一队柔美的舞蹈队员用肢体正勾勒着美轮美奂的造型,衣袂飘飘,火一样的鲜活,让我看呆了,几乎惊叫着询问,这是什么树种,怎么会在戈壁滩上如此精彩绝伦。
从此认识了红柳,并深深为其折服。看似娇弱的身躯,至多也只有两三米高,更无粗壮的树干支撑,卷曲的枝条也是乱发似的,却将一簇簇鲜艳展现给了戈壁。
在春天,多少流沙也掩埋不了她。她温柔中带着倔强,执著地从沙土中探出腰肢,细柔的枝叶上,奇迹般地绽放出红色的小花,叶绿花红,装点着戈壁,也衬托着胡杨,使其显得更加伟岸挺拔。
在干涸的荒漠中,红柳的根须在地底下柔韧地延伸,深深地植入大地深处,与土地紧紧相依,与戈壁身心相融。它吮吸的是戈壁盐碱的苦涩,却回馈戈壁天空一片温馨的飘逸。
我说红柳是睡着的冰,是卧着的树。红柳的根蒂有多深,天地就有多大!红柳的根须最深、最长的竟可达到三十多米!这在树中十分罕见。根须茂密,如同甚至超越树枝一般蓬勃。
在戈壁上,倘若见到那隆起的一个个土丘,那里就隐藏着红柳,她终会在某一天伸展她的腰肢,亮相她的美艳。如果你见到那红柳遍布的戈壁,沙土何等的平静和规整,那是红柳用自己的生命化解了风沙的躁动,用一片柔情挽留了绿色游移的脚步。
有一种叫做沙漠人参的植物,学名为肉苁蓉,它就寄生于红柳的根部,萌芽发育,离开红柳一步,都无法繁衍。
有一种草叫骆驼草,也顽强地生存于戈壁滩之上,无惧风寒寂寞,只要有红柳相伴左右。
长途跋涉的旅人,见到红柳,往往眼睛顿时一亮。淡红色或紫红色的花瓣,非常别致,在茫茫天地的映衬下,特别显得醒目,把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渲染得无比美丽。
红柳耐旱、耐热、耐盐碱、耐风蚀,还极耐沙害,但我更赞叹她的不惮寂寞,不惧冷弃的风格。我相信植物也是能够思想的生命体,红柳自然也是。她咬定荒凉不放松,遍地生根,开花,结果,飒爽英姿,独领风骚!她自5月下旬至7月开花,色泽愈益浓艳。叶绿花红,赢得千万只蜂,萦回盘旋,逗留采蜜。
在高原,盆地,沙漠和戈壁,随处可见红柳的身影。愈是人迹罕至,生物难以生长的地方,红柳像一面旗帜,骄傲地生长着。
在我的眼里,胡杨是雄性的象征,而红柳无疑是女性之美的凝练和典范,戈壁因有了红柳,仿佛才成就一个生动而完整的天地。
红柳,纤弱身躯,柔媚风情,挚情禀赋,坚韧品性,令人敬佩和仰慕。我总是将红柳与胡杨相比,甚至比喻他们是荒野中的一对恋人。
初涉戈壁荒漠,就有一种直觉。胡杨是雄性强悍的象征,红柳则是女性柔媚和坚韧的绽放。她是耐得住寂寞的,也极具绚烂之美。其绝大部分潜藏蜿蜒在地底下,与泥土交融。神秘,幽深,执著,摄人心魂。我赞美胡杨,更赞美红柳。
一个渴望有所成就的女孩,总是哀怨缺少机会,她在酒吧和商场里消磨时间,也在网络上幽灵一般游荡。我说,接近红柳吧,学习红柳吧,你应该像红柳一般内敛,沉静而又粲然绽放。
一个在僻远山区工作的网友,也抱怨时运不济,没有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生活,也不在稍有点面貌的都市工作。我说,认识红柳吧,借鉴红柳吧,你可以从她的身上汲取孜孜以求的力量。
毋庸置疑,缄默着的红柳还正向我们传递着更多的东西。因为,红柳的天地不仅要用眼睛,更要用心灵去发掘和感悟!
等待沙枣花香
四月的戈壁,春意寂寥,远不同于南方那般姹紫嫣红。我在喀什著名的沙枣树前站立许久。它细弱的树叶,似有绿芽隐隐约约,但满树还沉睡冬之梦中。在静静地凝视中,我心境澄然,丝毫没有一丝烦燥。虽然今不见花,但相信那份美好将在不久会美丽地绽放,而这等待的过程,也显得美好起来。我还即兴写了一首诗:他们说她的芳香,曾经迷醉过一个帝王。每年四月尽头,芳香还会绚烂地登场,一路飞扬。我站在戈壁滩头,久久地凝望。三月,她还村姑一样大大咧咧,与老榆树,小白杨,无厘头地玩耍。她并不在意,一个南方的汉子,早早地来访。正等待一场美丽的花事,重又鲜亮。
这真是难得的兴致。于我而言,急躁在性格中,时隐时现,等待,漫长的等待,令我感到无聊。我从来把机场接送之类的事看得很枯燥乏味,关键是等待。航班老是延误,让等待显得细水长流了,流逝的还有我的时间和我的沉静的耐心。这从未嗅闻的沙枣花香,至少一个月之后才能散发,等待确实是漫长的。
漫长就漫长吧。好东西有时来得迟一些,这幸福的期待不是也延长了吗?等待,其实是一种多么美妙的过程,心融入其中,不必焦虑,毋庸自扰,一切会慢慢而来,如归返的航船,正缓缓靠岸。
一位朋友颇有雅兴,每年开春,都要到附近的公园去赏花。早春二月,其实很多花骨朵儿还没显影呢。他说那季节他隔三差五去看看,看着她们爆芽,鼓突,含苞直至绽放。这观赏的过程,也是等待的过程,心情很愉悦,仿佛在等待一个知己款款而至。有一年,春寒姗姗而来,他喜欢的海棠花迟迟未开,他心都被吊着了,却每天去看。终于有一天看见她们含苞怒放了,他十分高兴。他说,等待也是一种投入,投入了自己的情感,等到的是心里渴盼的东西。
长大的孩子出国留学了,一对夫妇每天都在等待孩子学成归来。那等待起先有些苦涩,如同煎熬,后来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孩子连接了视频,还申请了“QQ”,期间,还专程赴孩子所在的国度旅游探望。这等待的时间就变得美好充实许多。这四年里,他们也自学孩子学的课程,通过网络学校一门一门地去攻克。在孩子回来的那一年,他们也拿到了结业证书,作为与孩子一起欢庆的一件喜事。这等待,用他们的话来说真值了。
曾经在一个咖啡馆等待一位朋友,说好的时间,他因为路堵要迟到了。这原来匆匆的相见,一下子让我宽松了许多,把之后的事务也暂时撇开了。多么难得的闲暇时间呀,我可以独自静静地坐一会了。一口一口地啜饮着不加糖的卡布基诺,眼光也随意地浏览咖啡馆里的人们。一切都是那么散漫和悠闲,生活的品质在这里香甜地弥散,我一直为工作绷得紧紧的神经也忽然松弛了。借着咖啡的提醒,我的诗的灵感活跃了。就在等待朋友到来的那十分钟,我即兴涂鸦了一首诗。我把这枯燥的等待转化为一首优美的诗了。待到朋友到来时,我是一脸充实的快乐。朋友惊讶了,他一路忐忑不安,还以为我不会给他好脸色呢!
还有一件感人至深的故事。一个小伙子喜欢上了邻家女孩,但这女孩正念中学,还太小,她不能答应,家里也不会同意。但他发誓等她长大,因为女孩心里也是喜欢他的,这一等,就是十年。当有情人终成眷属时,有人问他,这十年你等的辛苦吗?有没有想退却的时候?已近四十的他笑了,笑得令人羡慕。他说,这等待很甜美。因为我每一天都在向目标挺进吧,我感觉到幸福正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一番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一种幸福的飘荡,真美!
等待原来真是这么可以愉悦,可以灿烂,可以抵达心灵的期盼!
能够等待或被等待,原来也是这么美好,这么绚丽,这么充满诗情画意!
那一天,自然已是五月的日子了。我在喀什噶尔宾馆参加会议,偶见院子里盛开的沙枣花了。那沙枣花并非想象的那么壮硕,那么雍容华贵。那位几百年前被乾隆相中的香妃显然误导了我们的想象。当年乾隆梦中见到一个秀美的女子,身上弥漫着天生的沙枣花香。后来他在南疆微服私访,果然就见到了一个女孩,静静地站在那儿,面带微笑,芳香迷人,他把她封为王妃,百般宠爱。香妃的芳名因此也美誉天下。但沙枣花实质是细嫩和弱小的,指甲大小的花蕾,黄黄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凑近闻一闻,也无特别的馨香。但她的姿态和芬芳,还是令我生出几分爱怜,让我觉得这等待是值得的。
还会等待下去,只要有期待,只要有生命的激情和呼唤,也只要生活如常,生活像每天的太阳冉冉升起。
就让这等待也变成一种美丽的过程,一种独特的风景,等待美好的到来!
安谅,本名闵师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经济学博士,现任上海市城乡建设和交通委员会副主任,上海援疆前方指挥部副总指挥。已发表小说、散文、话剧、诗歌等作品五百多万字,著有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等,并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