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十”字魔术师

2012-04-29 00:44王彬
读者欣赏 2012年1期
关键词:爱马仕丝巾艺术

王彬

作为画家的丁乙,其公认的标志性风格,便是利用“十”字形的图案重复和细致地构造出他的画面。看上去单一的符号,通过材料、构图和颜色甚至意念,不断显示出奇妙的变化。这不仅使丁乙成为中国当代抽象艺术的代表人物之一,还使得他在抽象艺术认知起步较晚的中国,相对较早地赢得了全球性的声誉。

简单

在许多人看来,丁乙是个简单的人:简单得只有三画的名字、只有“十”字形符号的作品以及他“一成不变”的艺术历程。简单变成了丁乙特有的自律精神的代名词。

丁乙原名丁荣。当年,凭借着还不错的国画底子,他考进了上海工艺美术学院的装潢设计系。毕业以后,丁乙在一家玩具厂找到了一份和包装设计有关的工作。玩具包装的设计稿,为了表现一个盒子的大小以及需要印刷到什么程度,通常要用“十”字线来确定位置。谁也想不到,工作中一直接触的“十”字线,竟成了他此后20多年的创作符号。

1986年,丁乙毅然辞去工作,考入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继续深造。他曾主修中国画,但是很快就对此感到厌倦。当时正值中国艺术新浪潮,那是一个革命性的时期。中国的艺术家打破了传统的艺术概念枷锁,打破了社会主义写实观念,以极大的热情接触西方当代艺术。他们用每一种可能的西方现代艺术的方式来表达自我,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丁乙对当时流行的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艺术形式持一种抗争态度。“要想有所突破,就必须创造出与主流不同的东西。在此前工作中一直接触的‘十字坐标线成为我的创作符号。”

《十示》系列就这样诞生了。后来有人评价,丁乙的《十示》系列体现了双重反叛:对学院主流艺术的反叛,以及对当时的前卫艺术的反叛。所谓“十示”,是印刷业术语,“比如印一本画册,画册的大小、颜色用到什么位置,都要用十字线来标示,实际上它是个技术术语,是对方位、大小进行控制的技术。对于我的作品来说,是开启了一种不提供意图阐释的方式,公众从画面得到一种新的经验,这个经验和大家以前的经验没什么联系,作品也没有提供一个形象的名称来启发你,没有任何联想”。

在丁乙打算画《十示》的时候,国内已经出现了一些抽象绘画,“但是这些抽象画在我看来表现性的成分比较强,还是一种中国审美的延续,一种意象性的抽象。我希望提供一种完全的纯抽象,也就是冷抽象的意思。并且通过使用符号,让作品与现实之间完全没有联系的途径。所以作品的题目从1988年到现在一直叫《十示》,是编号性的”。

丁乙的第一幅《十示》使用了红、黄、蓝三原色,回归色彩的本初与原点,密密麻麻的小“十”字用标尺和胶带严格精准地画出来。画面是毫无意义的“十”字符号,色彩用原色,作品名称是个编号。丁乙还嫌不够彻底,把自己的本名也给改了,改成了更加简单的丁乙。

当丁乙展示出第一批《十示》的时候,引发了一场大争议。包括他的老师和同学在内的所有人看到作品之后,都感到非常震惊和不理解。“他们评价作品毫无情感,就像是花布设计,不能够接受,而我则为此窃喜。”丁乙回忆道,“当时我觉得当代艺术在西方已有100年,你要有所突破就必须要找到一个新的嫁接点,我当时目标比较明确,希望把绘画和设计进行结合,就是要让绘画不像绘画,然后才能找到新的绘画。”

投入到《十示》系列的创作中,标志着丁乙踏上了独辟蹊径的创作道路。自1988年起,丁乙每天在画室里重复着这项简单却又极度挑战身心的劳动,从未间断过,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语言方式。这一时期,他每完成一件作品都如一个制图学家在画图。丁乙强有力地控制着画面的效果,让自己的画如印刷品一样精确—在画布上消解掉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复杂

在外人看来,丁乙的作品就是在格子里添十字,听上去再简单不过,但实际上丁乙的画非常复杂,每一幅画都有不同的变化,而且每一个“十”字都各不相同。

经历了早期4年多的实验,丁乙放弃了画面上极度的技术精确,扔掉胶带和直尺等工具,变为徒手作画。《十示91-4》是丁乙徒手阶段的第一件作品。画布上明显地出现了强烈的亲和力,所有的直线都被打碎了,过去绝对的垂直与水平仍然存在,只不过是时隐时现在垂直和水平的结构中间。进入徒手作画后,轻松地重复每一个“十”字形则变成丁乙在作画时最明显的感受。丁乙不再借助打稿而保留整体结构,只保留他漫长而实在的体验。大量的颜色用不经意的笔触涂上了画面,偶然性左右着整个画面的效果。

1993年,丁乙想从创作的各个环节进行力所能及的改变:他随意蘸好颜料在绷好的画布上画,但是干燥、粗糙的画面肌理使得行笔很干涩,极不顺畅。他突然想起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感觉,干脆拿出了在画室里用来驱逐蟑螂的粉末来画。很快,他发现木炭和粉笔一起画在不刷底色的亚麻布上看起来十分匹配,有些“原始”的味道。于是他放弃了油和水对颜料的调和,画布上光滑的效果彻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一个笔触四周散开的粉状毛边,在粗糙的亚麻布的表面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朦胧气氛,因而显得更加偶然和生动。

到了1997年,丁乙甚至以苏格兰风格的成品格子布代替了亚麻布。“开始的时候,丁乙只是想利用布本身的色彩和纹样当底子,因其结构样式与自己的十字符号有某种形式上的关联。作品完成后整块格子布因为大面积地被颜料覆盖,所以其原本的面貌已不易辨认。但由于画面中十字的密度和覆盖厚度的变化,仍能依稀看到格子布本来的纹样,好似画的背景。”

可以说,创作这些作品时,丁乙多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和他生活的社会没有多大关联。但一件事改变了他,“1998年有一位美国批评家到我画室看画,他说的一句话对我刺激大,他把上海的艺术家和上世纪30年代的巴黎艺术家做比较,他不明白中国社会发展如此迅速,变化飞快,艺术家怎么能不对他们生活的社会表示态度。他的话让我重新审视我自己的作品,荧光系列就是这时候诞生的”。

虽然还是在格子布上,但刺眼的荧光色和金属色出现了。城市生活的浮夸、淫靡、混沌、无序以及刺激、时尚的视觉迷幻进入了他的画面。作品里的色彩和构图都较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变。画面里存在了超过十年的严谨、稳定的结构几近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不对称的“画中画”格局,还有夹杂着耀眼色彩的锯齿状或不规则曲线的图像。四平八稳的矩形外框也阻碍了丁乙心中城市能量的释放,他将大小不等的6件作品拼接在一起,来展示城市内核散发出的光芒和力度。由于用色和构图的改变,画面的内容变得更丰富了,而且具有十足的动感。形态不规则的“主体”出现在十字构成的层次更多的画面里。丁乙想在作品里反映出这个城市的喧哗和刺激,但“十”字背后也可以看到无根基的混沌与虚无……

宠儿

2006年一个冬天的下午,一位陌生的法国人来到丁乙的工作室,在丁乙的画作前驻足良久。不到一周,丁乙就接到了爱马仕上海地区负责人转达的邀请,希望他为爱马仕设计丝巾。那个陌生人,就是爱马仕全球艺术总监。

丁乙对品牌向来不感冒,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拒绝了邀请:“要我画别人的东西,这不可能。”为了说服他,爱马仕特地安排丁乙去巴黎的总部考察,并为他开放了包括馆藏、陈列室、设计一直到丝巾的制版、印刷等所有的部门。同时,还带他到位于里昂的爱马仕丝巾工厂,参观半手工绘制工艺。丁乙惊叹于那近乎印刷丝网版画一样繁杂的工艺,每个工人全程跟踪一条丝巾的制作,一条26种颜色的丝巾,要相应地印刷26遍。

这种严肃的艺术氛围深深吸引着丁乙,也让他担心是否能在创作中完全维持自己的风格。爱马仕的设计部经理用一张白纸解除了他的疑虑,他在纸上画了一个正方形,当中写下一个单词—Freedom。即“在88.5cm×88.5cm的界限里,你是自由的!”丁乙就此成为了爱马仕所有设计师中唯一一位专业画家,也是唯一的华人。

这场合作曾被诸多时尚媒体大肆报道。实际上在此之前,丁乙已经有了一些跨界的合作,如他给浦东设计过一座桥、给“贺兰山房”设计过一幢建筑等。并且,自从丁乙开始画《十示》系列以来,一直都有一些公司对他的作品感兴趣:一个地毯公司想把他的作品做成地毯,一个屏风公司想大量生产以他作品为图案的屏风……

早在1988年,上海美术馆举办了“今日艺术作品展”,丁乙展示了3幅《十示》作品。1989年,丁乙参加了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中国现代艺术展”。20世纪90年代初,丁乙就卖出了第一幅《十示》,大约820美元。这曾给丁乙带来“短暂的惊喜”。在此之前,由于没有“市场”概念,成为艺术家,尤其是成为能出售作品的艺术家,对他而言,事实上是比他的抽象绘画还要抽象的东西。

差不多在这个时期,“艺术市场”概念开始向中国点点滴滴地渗来。丁乙第二次“卖画”时,他已经和方力钧、王广义等14人获邀参加威尼斯国际双年展。他们是中国第一批获邀去威尼斯的画家。“当时正好有一组作品(9张)被一家香港画廊以1万美元的价格买断。我很高兴,因为这样就有钱可以去威尼斯看世界了。”他用5000美元在意大利待了3个月。在威尼斯双年展上,他的作品被称为中国抽象艺术“令人震惊的案例”。

现在看来,早期的这些藏家应当十分自豪于自己的眼光。与爱马仕合作之后,有一段时间各大品牌都邀请他参加时尚活动。参加了几次之后,丁乙越来越觉得穿着漂亮衣衫去一个正式场合,吃一顿高级的晚餐并不适合艺术家的身份。丁乙不是人们印象中喜欢享乐、容易沉迷的艺术家,他更接近于一个理性的公司职员,深爱夫人和孩子,每天准时去画室工作,准时回家。

与丁乙低调的为人相比,其作品在市场上一直非常活跃。2010年10月11日,香港苏富比秋拍上,丁乙代表作《十示之六》以842万港币落槌,创下了个人拍卖纪录。而丁乙为爱马仕设计的布满了“十示”的丝巾《中国韵律》,价格更是翻了好几倍。

如今,丁乙依然用极具耐心的、平均一个月一张的慢速度来展现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常常是当一件作品快完成的时候,下一件作品的想法已经出来了。”丁乙说。

你去任何旅游景点,都会发现中国人愿意把山和树进行形象上的联系,美女峰、骆驼峰,我当时想打破这种联系,看山就是山,而不是骆驼。我要选择一个无法阐述意义的东西,生活环境里没法联想到的东西。让观众不被自己的经验影响,所以我选择了“十”字。

—丁乙

我在这里画一个点,然后在画布的另一个角画另一个点。从点到线,线到面,我像下围棋一样组织我的画。等我把整幅画的结构画完了,我开始在方块里面加上些十字或是其他符号,不过这时候我还是没有最后确定颜色,等整幅画完成了,我再回去看颜色,也许那时候我再决定,这里的白不需要这么白,我就把它往灰里画。有时则会是相反的。

—丁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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