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地平线》之哲学解读

2012-04-29 05:51朱德芬
文学教育 2012年1期
关键词:无为

内容摘要:对于20世纪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代表作《消失的地平线》的解读可以是多方面的。本文从小说的结构人物等出发指出小说以哲学探讨为出发点的主线,阐述主要人物康维的哲学探索过程。

关键词:哲学解读 《消失的地平线》 无为

20世纪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代表作《消失的地平线》讲述一个神秘玄乎的故事,咋看之下,颇有探险记的意味。

小说中的主人公Conway与另外三个西方人(Brinklow小姐,Barnad和Mallison)在战时从巴斯库尔乘机时,遭遇神秘东方劫机者。劫机者不知何故濒于死亡,四乘客安然无恙。凭着飞行员在临死前断断续续话语,四人知道了所在的是中国藏区,附近有一座叫香格里拉(Shangri一la)的喇嘛寺,只有到那里才能找到食宿。当他们向香格里拉走时,十几个藏民簇拥着能讲一口纯正英语的张姓汉族老人出现了。老人告诉他们,这里叫蓝月山谷,是进香格里拉的唯一通道。张带着他们爬山攀岩,几乎走了一天,终于到达一座喇嘛寺——香格里拉的中心。

熟悉中国文学的读者会很快联想到《桃花源记》。确实,书中描写的景色美得如同人间天堂令人向往。但笔者认为,作者主旨意不在于此。贯穿全书其实是主人公的哲学思索。《消失的地平线》不是探险记。

首先,故事本身就有着浓厚的哲学思辨色彩,值得玩味。从一开始,作者就对小说的“纪实性”作了大力铺垫。故事分为十一章。 主体部分描述Conway在香格里拉的经历,是作为职业小说家的好友Rutherfod对Conway叙述的忠实记录。而这十一章又包裹在由一位不知名的神经科医生叙述的前言和后记之间,他与Conway及Rutherford是大学校友。在后记部分,叙述者和Rutherford还打听到了一两个Conway提到的人物,甚至辗转找到了曾经救治Conway的医生,这一切都使得故事的真实性“证据确凿”。然而在这些“客观”事实的背后,作者却又时不时地提醒读者,这或者只是Conway的幻觉,真假并非那么重要。正如小说中的Barnard所说:我们确实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但是在外面不是也一样吗?难道我们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某一个地方吗?中国哲学传统强调人与自然的融合,“齐物”,物我两忘,这样的叙述方式显然受到这种传统的影响,与那个著名的命题相应: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另外,通读全文后我们看到的人物形象基本是定型的:Mallison青春年少,冲动鲁莽;Barnad精明老练;Brinklow小姐一本正经,墨守陈规。这一点有评论家已经指出(刘玉,2009)。而故事情节,像山中取之不尽的黄金,将近百岁从未离开过当地的僧人说着流利的英语,还对西方的交际礼仪了如指掌,读起来毕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笔者认为,奇妙的际遇,绝美的景色,甚至于故事中的人物形象,都是为书中哲学的探讨服务的。

其二,Conway是小说中着墨最多的中心人物。他体格健壮而又英俊潇洒,品质也是出类拔萃,正如他朋友Rutherford所描述的:

他确实非常聪明。战争爆发以前,他的学生生涯一直很辉煌。他是学生会里重要的领头人物,获得过划船队的蓝色荣誉奖,还有各种各样的奖励。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业余钢琴家。他是个令人惊叹的多面手,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人人都觉得他可以作未来的内阁总理候选人。

但这么一个“理想人物”形象,而大部分时候又是与世无争,甚至显得冷漠。这使得他能够冷静地审视自己、他人以及这个世界。Conway身上还融合了东方文化。作为领事馆工作人员,他到过很多东方的城市,特别是中国。他懂得几门东方语言。一战结束后,他就留在牛津教授“东方史”。通过对Conway外貌性格思想行为的细致描写,作者给读者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思索者的形象。而他对一系列哲学问题的思索就构成了该小说的主线。

比如我们看到在四人意识到被劫机方寸大失的时候,Conway处乱不惊而是以一个近乎哲学家的思维去考虑本身的处境:这是上帝的意志,人类的疯狂,或者是人类的意志上帝的疯狂也不一定(p611)。在西方哲学中,人是主体,外部世界是被征服的对象。中国哲学传统中,人是无法同外部世界分开的,人在大自然的关照中认识自己。Conway的思想显然有后者的影响。在处于危险的情况下,Conway甚至被飞机外面的奇景所吸引,且产生出一种满足感:幸好世界上还存有这样的地方(p64)。

在去往香格里拉喇嘛寺的途中,山路崎岖,险境重重而又前途未卜,Conway仍然异常镇定,他对Mallison说:

“要是你也有过像我一样的经历,你就会明白生活中有些时候最舒服的事就是什么都不做。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让它发生呗。的确,战争就像这个样子。”(p96)

Mallison气得说了一句:“你真是太深奥太哲学了”。虽是气话,却也说出了事实。

确实,Conway面对神奇的香格里拉,一次又一次地思索自身,思索世界,小说后面还有多处描写(p122,p164),显示出他哲学家的气质,也在很大程度上展示了作品的主旨。最后,也是体现小说最重要的主旨的部分,是Conway与最高喇嘛进行的多次交谈。在小说的第六章,张给Conway“带来一个极好的消息”:最高喇嘛要会见Conway。接着小说用整整三个章节详细描述了他们的会面。这是全书的高潮,主人公之前所有的经历及一系列的思索,仿佛都是为了这一次“华山论剑”。在喇嘛的接见中,从作为前奏的品茶开始,他们谈到了喇嘛寺的来历,谈到了音乐、时间、人生哲理、战争、宗教以及人类的终极命运,都不是所谓的实际问题,更像是一场南北朝时代的清谈。当最高喇嘛问道Conway对香格里拉的印象时,他甚至风趣地把它和牛津大学相比较:“(这里)让我想起了我曾经教书的地方――牛津。那里的风景不如这里,他们研究的东西却也和这里一样不切实际,那里的教授们,他们衰老的方式似乎也和这里差不多”。(p267)这也正是Conway被吸引的其中一个原因。

那《消失的地平线》中,Conway的哲学探索之路又是怎样一个过程?以下作简要分析。

如前所述,Conway极有能力,对此小说从侧面和正面都作了较多的描写。如第四章写道:

“在很多场合,没有人比他更能显示强者的气概……在排外反外煽动者发起狂热革命期间,他挺身领导疏散了许多不同民族的平民大众,把他们收容进一个小小的领事馆内,还有争取那些迫于威逼和受到蒙蔽的革命者允许他们用飞机进行大规模遣送疏散”(p122)。

但小说中也不止一次地告诉读者,Conway不是一个“有大志的人”。“他很聪明,但有点懒”(p9);他的性格中有某种一般人称作“懒散”的东西。他不热衷行动,也不想承担责任。他极其乐意让贤给其他能够胜任或者干得更好的人”(p53)。三十七岁的Conway在领事处服务已有十年,真心实意地不求升迁,非常满足于自己地现状,上面派他到任何地方他都非常乐意,甚至越偏僻地地方他越是自在(p34)。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事务上(p236)。

什么原因使得Conway成为这样一个人?按照小说的叙述至少有三种解释。他的朋友可能认为是战争。“战争无疑断送了他的前程”(p9),Rutherford 如是说。用Conway自己的话来说是时间。他对最高喇嘛解释说,自己之所以看起来比实际显得老成是因为之前过于激烈和早熟的经历。“19岁到22岁我接受的是至高的教育,但是,也让我身心疲惫”(p273)。至于战争,当然也是其中一个因素。

“不算很不幸。当时我很激奋、无奈,恨不得自杀。恐慌惊吓多了也就不在乎了。实际上和其他千千万万的人一样,我有时会大发雷霆,有时喝得酩酊大醉,发酒疯,然后去杀人,去放肆地纵欲;……而且一直给以后的生活投下阴影。”(p273)

自身的经历和Conway身上与生俱来的哲学家气质让他无法把现实的混乱看作理所当然,余下的精力他不能不去思考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质疑的也许不仅是西方文明,而是整个人类所谓的“现代文明”。

小说中的第二章里面,Brinklow小姐谈到了人类的起源,她觉得西藏人认为自己是猴子的后裔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但达尔文比他们还更糟。Brinklow本人相信圣经。Conway说:“是正统派基督教(fundamentalist)吗?”Brinklow回答说她是“伦敦教会协会”(LMS)的,对fundamentalist全然不解。后来当Conway明白之后不免觉得非常滑稽。可见作者对宗教和现代科学的调侃之意(p67)。

Conway欣喜,因为香格里拉是一个“没有受到外界污染的地方”,

“我说的污染是指那些轻歌曼舞的乐队、电影院、霓虹灯广告牌等等这类东西。……我常想罗马人是幸运的,他们的文明能够发展到热水浴室却没有半点地沾染上那些灾难性的机械技术文化。” (p111)。

Conway对现代文明的弊病有着清醒的态度。“他倾向于从西方人追崇极至的理想观念中看到庸俗的成分。那种‘最高的极限在他看来是不适当的”,“事实上,他不屑于过多地争名夺利,他已经对纯粹的功名感到厌倦”(p64)。 所以香格里拉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对他来说极为宝贵的,这里的人们所信奉的“moderation”一下子就让他找到了共鸣。该词在小说中反复出现,可视为书中的主要哲学命题。

“moderation”在小说中第一次出现在第四章。对于Brinklow小姐到达香格里拉之后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你们到底信奉什么?”张如是说,

“要是用三言两语来概括,我得说,我们奉行的信仰是中庸之道。……在你们所见到的这个山谷,有几千居民在我们的管辖之下。我们发现很大程度上道义可以带来幸福;我们用中庸的严谨来规范自身,而反过来我们又满足于中庸的遵从。可以说:我们的人民是适度地节衣缩食,适度地保持贞节,适度地忠诚老实。”(p114)

各种宗教,对他们来说是“适度真实”的(p165),而他们也是“适度相信”而已(p166)。这对于Brinklow小姐倒像是“懒散“的借口,恰恰回应了引子部分Wyland对Conway的评价:他很懒散(I thought he was clever,but rather slack.)

Conway也承认自己“天生懒散”(p237)。最高喇嘛则说:做蠢事时的懒惰可以成为伟大的美德。他接着阐释了“moderation”:

“我们总是要适度地行动。比如我自己,曾有能力学好10门语言,假如我无节制的话,10门会变为20门。但我没有这样。其它也是同样的道理;你会发现我们既不放荡也不禁欲……”

在后来的谈话中,Conway和张又一次提到“slacker”一词,张的解释进一步说明了“moderation”哲学:“你们英国人把懒散无所事事当作一种恶习,而我们,倒觉得这比紧张的孜孜不倦要可取。目前的世界是不是紧张太过了,如果有更多的懒汉那岂不更好吗?”(p257)。

最后在和最高喇嘛的交谈中,Conway终于说出“也许激情的枯竭就是智慧的开端”,而这,如喇嘛所答,那也就是香格里拉的信条。由此,Conway的理念和香格里拉找到契合点,他也自然而然的被喇嘛选为继承者。

综上所述,“moderation”哲学实际上是“无为”哲学。再引用一段对话以作说明:

布林克洛小姐要求知道喇嘛们怎么消磨时光。

“喇嘛都干些什么?”她追问道"

“他们都致力于静心修炼和追求智慧,女士"

“但这不算在做什么事"

“那么,女士,他们无所事事"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趁机开始总结,“好了,张先生,很高兴,你带我们参观了所有这些,确实令人愉快,可你并没有让我信服,这个地方真在做任何善事。我想知道些更实际的东西”。

这种“无为之治”的哲学在描写山谷的管理时更是直接点明。从观察到的情况看,他们显然实行一种松散而富有灵活性的统治,由喇嘛寺非常仁慈地施行几乎是漫不经心的应付式的管理。而且Conway意识到这显然是成功的。因为“每一次下山到这富饶的风水宝地都可以得到证实”(p173)。

在经历了年轻的狂热之后,面对着日加混乱的世界,面对着人类文明被摧毁的可能性,这样的哲学对Conway来说无疑是一种出路。因此他接受了最高喇嘛交给他的使命,留在香格里拉而且是永远地留在那里。

小说的结局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猜想。Conway为护送Mallison走出了香格里拉,醒来的时候已失去记忆。他的记忆回复之后我们只知道“他若有所思”,而他后来又不知所踪。

我们有理由相信,小说嘎然而止的一个原因是作者无法为他的主人公安排一个合理的结局。

Conway的哲学系统并不是单一有序的,就像月亮谷中杂陈在一起的各种宗教信仰,看似多元,却免不了有些混乱。Conway的哲学系统也有矛盾的地方,他不赞同“机器文明”,却离不开其所带来的舒适;他赞赏“无为”,但最后做出的抉择却是激烈的行为。他试图宣扬一种平等。但他明显的偏向西方文明。他们的最终目标甚至是希望看到“当强权们相互吞灭的时候,基督教的伦理观念最终得以实现”(p241)。另外,Conway对香格里拉哲学的接受也不是毫无保留的。

“对你所讲的过去的故事,我印象非常深刻,可是,你对于未来前景的概括也让我感兴趣,但这只是抽象的感受,但我看不到那么远。……为了让我有渴望就必须有意义。我有时怀疑生命本身是否有任何意义;如果没有,这样长久的生命就更没有意义可言了。”

因此Conway仍然是迷惘的。这部小说对当代人现实意义也许在此:人们厌倦了现代文明,但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甚至永生都无法安慰现代人迷乱的内心。

参考文献:

1.James Hilton, Lost Horizon[M].Yunnan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2006

2.刘玉:永远的香格里拉[D].中南大学学位论文数据库,2009

朱德芬,华南师范大学南海学院英语系讲师,曾在各级期刊上发表论文数篇。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翻译理论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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