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岳麓枫叶红

车过湘江大桥，远望一重重山，一层层林，一片片红，霜降冷雨之后，岳麓山的红叶多么亮丽，多么浓艳！

每到深秋，岳麓山的枫叶红了，从山麓到山顶，层林尽染，叫人尽品秋的味道、秋的意境。

好久没有登岳麓山了。几经打问后，便从湖南大学校园中的一条“登高路”上山。宽阔的柏油马路代替了过去的弯弯山道；琅琅的读书声胜似昔日“爱晚亭”里的书生意气。登高路己无须攀登，它只能从寓意中去领悟了。因为路边有“岳麓书院” 挺立，那高如山、深似海的知识宝库，才是我们一代代学子攀登不止的高峰。

进了山门，走过不到0.3公里的大路，古木参天，红叶飘飞，婀娜多姿。爱晚亭己经在望。林中飞出一阵阵的欢笑声，仿佛丹枫的叶语。我油然想起唐代杜牧的《山行》这首诗来：“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想必是因“停车坐爱枫林晚”，“爱晚亭”由此而得名。诗人把秋天写得这样明净洁旷，这样朗爽高华，这样生机勃勃，实为唐代诗中所罕见。爱晚亭位于岳麓山腰青枫峡谷中，周围古枫苍苍，盘根错节，枫树流丹，十分壮观。广大游人的喜爱与欢乐兴致，正是诗人写秋景的意境别具之凸现。

我在爱晚亭前、亭中争相留影后，绕亭三圈，独立凝视，不禁涌出一缕相思之情。那是1957年的暑假，我从武昌回溆浦老家，路经长沙，专程去拜望我的老师陈其拮。陈老师原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他语文教得精彩；我对语文也好学用功，怀有浓厚的兴趣，正做着“文学梦”。他出身地主，是陈家坳上的名门大户，可一生坎坷曲折，并坐过大牢。我考上华师后不久，也许因为他出众的才华，竟调入湖南师院中文系任教。得悉这一喜訉后，我非常兴奋，暗自为他祝福。故在这一年暑假的“大风大浪”中前去拜望。记得陈老师带着我（另有中南矿学院一位高中同学）游览岳麓山，几乎花了一天时间，热情洋溢，不顾疲劳，一边攀爬，一边介绍，我深受感动。

在枫林桥边歇息时，陈老师背诵着杜牧的《山行》绝句，特别告诫：诗中的“坐”字，要作“因为”解，不能作“坐着”解。诗人把车子停下来，是因为喜欢和欣赏那一大片枫树鲜红的叶子。这好似高中语文课的另一堂课。他告诉我：岳麓山生长的大多是枫香树，落叶乔木，枫树高大，树冠似伞，姿态优雅，树叶一般要在降霜后才会红。红叶最好看的是在9月末至10月末。此外还有鸡爪枫、三角枫、，以及北美枫香、日本红枫等品种。岳麓山枫叶红了的时候，漫山遍野，染红层林。真是秋火红、十月红，壮丽之极！可惜，你未能观赏到，只好留在以后找机会吧！

过了枫林桥，继续向上攀爬，去拜谒黄兴墓、蔡锷墓。在蔡锷墓前伫立良久。他说：蔡锷，字松坡，湖南洞口人，是我国著名的民主革命家、军事家，享有“讨袁名将”、“再造共和”的好角色之称。其文学天赋也令人仰止，善写诗，喜作对联。比如，《登岳麓山》诗云：“苍苍云树直参天，万水千山拜眼前。环顾中原谁是主？从容骑马上峰巅。”抒发了自己的凌云壮志，亦永远激励后人。一路之上，他介绍名胜古迹，侃侃而谈，唯独只字未提自己的不幸人生遭际。也许是在学生面前顾其情面，保持尊严；也许是他历经风雨，心胸袒荡，壮志满怀，期待未来。临别时，他那潇洒的身影好像一株高大的枫树，他那轻捷的步履宛如一片飘曳的绿叶，深深地长久地烙印在我的脑海……

弹指之间，半个世纪过去了。恩师也已离开人世。今年深秋，假溆浦一中老同学聚会，我重上岳麓山。红叶在细雨霏霏中飘飞。我走在红叶路上，拾起一片红叶，仿佛陈老师就在前面引路。冷雨红叶浓，“相思枫叶丹”（李煜诗）。岳麓山上的那一片片丹叶，醉了秋风，也醉了我的心扉！

李华章，著名散文家，现居湖北宜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