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樱桃带雨红

钱晓征

林语堂说：“房屋的四周如若没有树木，便觉得光秃秃的如男女不穿衣服一般。”这句话听着比“香奈儿5号是女人的衣服”更贴心。对我而言，可以不要穿香水这件衣服，却要居住在有树木有花草的居所。

每年初春时节我都忙着栽种。几年前的春节去苗圃转悠，想找一株树形好看的腊梅，却看中了两株樱桃树，价格不贵，树形也好看，问园林师傅是不是樱桃树很难成活，师傅说那只是传说，樱桃树怎么栽都可以活。

两株樱桃树，枝干纤细，笔直向上，枝条流畅，疏密有致，树形与福克斯《植物志》绘制的樱桃树十分神似。极喜欢《植物志》这类植物绘本图书，绘制者们一笔一划地勾勒，小心翼翼拿捏着艺术与真实的平衡关系，所绘制出的植物图像，总令人心醉神往。比如此刻正翻开《植物的故事》，书中的樱桃树图片，不仅描绘出樱桃树开花的样子，还表现出三种不同形态的樱桃，花、果、叶，一同出现在画面中，可以闻见樱桃树生长的气息。

樱桃树苗买回来后栽在院子南面一块空地上，略作修剪便整齐好看许多。没几天，樱桃树就开花了。樱桃的花介于樱花与桃花之间，樱花、桃花、樱桃花，在三月下旬前后相继盛开，一色柔媚小巧的五瓣小花，都是我喜欢的树花一系，我喜欢的树花，还有梅花与海棠，春天里，这些早春的树花此起彼伏地开，将春天装扮得婉转悠长。一簇簇的花，寄托着季节的情怀，果实并不是树花的全部归宿。敏感的色系，娇俏的花型，千娇百媚地簇拥在枝条上，没有叶子的渲染，更显洁净纯粹，气质楚楚，撩人心神。那一副纤纤的姿态，丰润，娇媚，决不敷衍。树花的生命亦如朝气蓬勃的爱情，绽放时自信热烈不忸怩，凋零时坦然干脆不缠绵。

仔细分辨，樱花、桃花、樱桃花之间分别很大。桃花灿烂妖艳，花朵粉红，温婉丰厚，嫩叶衬托下的花朵，疏密有致地布局在线条硬朗的树干上，随手攫取一枝便可入画。樱花如烟似云，花朵白色。也有一种红樱花，重瓣，花期晚于白樱花。樱花开放时没有叶子，一树花朵挤挤挨挨，烟云一般弥漫开来，让人分不清花朵的姿态和模样，所以樱花不入画，清少纳言也说过，瞿麦、樱花、棣棠花都属于画起来不好看的花。樱桃树开花之时，正是“名花具备”之季，“尽有快心而夺目者，欲览余芳，亦愁少暇。”(录自李渔《闲情偶寄》。李渔老先生写女人，不入流，植物却写得有情致)梅花、桃花、海棠、樱花竞相烂漫时，清淡素白的樱桃花儿隐在初生的绿叶间，便可忽略不计了。好在，我“所重于樱桃者，在实不在花。”

不久，苗圃师傅从东台运回一棵腊梅树，树型标致高大十分好看，可是，院子里已经没有足够的地方可以容纳这棵腊梅，我决定牺牲樱桃树，把它们转移到墙边，腾出地方栽腊梅。这时，樱桃树已经发出绿芽了，虽然知道移栽后樱桃树会受伤，却因太喜欢腊梅，终是狠下心肠。果然，移栽后几天，刚发出新芽的樱桃树开始落叶，花瓣也悉数尽落。看着樱桃树慢慢枯萎，很是自责，便每日悉心照看希望樱桃树能起死回生。几天后，樱桃树果是如愿地活过来了，不仅发出新芽，花瓣落处，竟结出青色的小樱桃。经过这样的曲折，对两棵樱桃树更多了一份体己。

三月下旬樱桃开花，四月初盛开，花期15天左右，5月初樱桃果成熟。樱桃是早春第一果，从开花到果实成熟仅需四十多天，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一树樱桃带雨红，百花争艳之时，倏然见一树红肥绿瘦，着实惊艳。樱桃的果子是花簇状的，一粒一粒地粘成一束，青涩，稚气，让人心生喜悦。樱桃落尽，春将归去：樱桃谢了梨花发，红白相催；深巷卖樱桃，雨余红更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樱桃的声色，早被古人写尽。有了跟樱桃树的相处，再体会这些诗句，原是这般的多情与体贴。早春的风还在清冷着，樱桃果就已在短暂的时间里，完成了由花到果的全部过程。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体会草木野果的生生不息，感受的是生命的大自在。

小小的樱桃果，鲜艳饱满，晶莹圆润，令人爱不释手。吃樱桃的感觉更是妙不可言，樱桃娇小，水润晶莹，装在透明的玻璃器皿或是牙白的瓷器中，衬得果实香艳性感，一颗一颗挑挑拣拣地吃着，“万颗真珠轻触破，一团甘露软含消”，大饱的不止是口福呢。

樱桃性温，含铁量位于水果之首，铁是血红蛋白的原料，所以常食樱桃可促进血红蛋白再生，因而起到补气养血的作用，可“令人好颜色，美志性”。樱桃中维生素A的含量比苹果，葡萄等水果高5倍，人体缺失维生素A易导致眼痛、视力下降、怕光等症状，甚至诱发夜盲症。长期使用电脑的人，常吃樱桃会觉得眼睛特别舒服。《滇南本草》更说樱桃可“治一切虚症，能大补元气，滋润皮肤；浸酒服之治左瘫右痪，四肢不仁，风湿腰腿疼痛。”咽喉炎症初期，早晚各吃几颗樱桃鲜果，有消炎作用。每天早晚吃几颗樱桃，可以消除体虚和疲劳乏力的症状。樱桃好吃可以治病却也不可多吃，多吃会上火。《日用本草》说樱桃“其性属火，能发虚热喘嗽之疾。”上火症状有时表现为眼睛奇痒，酸涩流泪，甚至嘴角生疮。脾胃虚寒者，生吃樱桃会出现肠胃不适，可以将樱桃与银耳、桂花、红枣等配伍，做成好吃又养生的甜点，也可以用樱桃酿酒。

栽种樱桃的第一季，发现樱桃果在早春时悄然成熟，接着则是神秘地消失。稍留意，院子里果子成熟的时节，鸟儿们都会成群结队地散落在院子里，每天来来往往，十分忙碌。正是樱桃熟了鸟先知，偷食樱桃者是一群类似白头翁、喜鹊、麻雀的鸟儿们。恍然记起梭罗在《种子的信仰》一书里，专门谈到过依靠鸟类传播的樱桃籽。在《野果》里梭罗也提到了樱桃繁衍传播的过程中，鸟类所发挥的作用：“意大利没有樱桃树。罗马建城680年，古罗马将军卢库勒斯从本都引进第一批樱桃树，120年后，樱桃树繁衍生长到各地，远渡重洋，在不列颠土地上生根。甚至过了更远的海洋，来到美洲落地生根。年复一年，那些带着树种飞来飞去的鸟儿还在继续卢库勒斯本人没有做完的工作，把这些树带到西边、更西边。”

植物通过种子的传播，完成生命的延续。想象着，我的樱桃树也会经由这些鸟儿们，将种子带到东方以东或西方以西，落地生根，长成一株一株簇新的樱桃树。于是，心念间生出一份释然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