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街

2012-04-29 00:44郭刚
躬耕 2012年1期
关键词:菜头窗户样子

郭刚

丘八把改锥捅向锁孔的时候,只使劲转动了几下就愤愤地抱怨撬不开。他的话让我紧张地向身后看了一眼。幸好没有人,我稍稍舒出口气,再转回脸来的时候,我捂住他的嘴巴警告他轻声点,这样明目张胆会让人引起警觉。

丘八把改锥一下就丢给了我,自己躲在角落里去抽烟。我小声咒骂了他一句,继续把改锥捅向锁孔。我还没撬动几下,门却被人从里向外打开了。我拿着改锥大惊失色,就那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后来我转头看了丘八一眼,这家伙丢掉烟头,突然头也不回地跑了。

开门的是个姑娘。姑娘摸索着把门打开。墙头有丘八翻动瓦块的声音,姑娘偏着头认真辨认着方向的来源。姑娘的样子很快让我镇定了下来。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大胆走近她,她依旧在谛听墙上的声音,对我视而不见。这就更确信了我的判断。我回过头,对翻上墙的丘八指了指姑娘的眼睛,又对他摆了摆手。丘八犹豫着还是不肯从上面下来。为了证明安全,我大胆侧着身子从姑娘身边挤进了屋里。姑娘迟疑了一下,随手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我的心重又狂跳了起来,我被姑娘关在了里面。那丘八呢?我隔着窗户,担心地又看了他一眼,墙头上早就不见了这家伙的影子。

我强迫把脖子扭过来,靠窗的窗帘挪动了一下,像被风吹起一角,从那里面钻出了丘八的半张脸来。我紧张地对着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巴上嘘嘘。丘八撩动窗帘,轻轻地翻了进来。丘八躲在角落里,轻轻给我做了个鬼脸,看着他平安着陆我长舒一口气。

椅子被姑娘又向后轻轻挪动了一下。站起身的姑娘径直走向丘八,躲在角落里的丘八嘴巴都歪了。我知道他一定在狠狠咒骂我。他一定不相信越来越走近他的姑娘是个瞎子。姑娘走近丘八,俯身把脸凑了过去看着他。我看见他呆呆地与姑娘对望着。这个时候,我最怕出意外。丘八嘴巴抽动着,把手慢慢摸向了自己随身带着的锤子上。我惊恐地看着丘八,不希望他做出莽撞的行动。幸好窗帘抖动了一下,吸引了姑娘的注意力,她把俯着的脸移开,认真谛听着窗外。丘八长舒出一口气,对我做了个“0k”的手势。我赶紧摆摆手,示意他要迅速离开原地。

我迅速把这个屋子打量了一下。一室一厅的结构,能让人一览无余。让我有点吃惊的是几个高大的柜子满满的全是书,我心情有点复杂起来。屋子很暗,除了书以外别无一物。我和丘巴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抬起一台电视机想要迅速离开这里。

姑娘还在窗前,她仿佛察觉了什么,一直在认真辨别。我们搬着电视机,蹑手蹑脚地从这间屋子里退出来。电视机有些硌手,我看见丘巴随手把姑娘摊开在桌上的一本书垫在了边角上。我警告他赶快放回去。我担心不翼而飞的书,更能加重她的警觉。这家伙像傻子一样地看着我。我不再理他,随手又轻轻拿过另一本书,摊开放在原来那本书的位置。丘八困惑不解地看着我,给我比划了一下问,我们还要回来吗?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姑娘径直从窗前返身折回的时候,我又看了看姑娘。姑娘大睁着眼睛和我四目相望,我知道她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感到面红耳赤。丘八见我不动,狠狠地推了我一下,我一下回过神来。我是个贼。丘八的提醒更加让我局促不安起来,电视机差点在我手上滑落。丘八大惊失色地赶紧兜住了快要滑落的另一角。

我俩慌乱地把电视机抬了出来。我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丘八突然问我,你他妈的想干什么?丘八问我的时候,背对着姑娘的窗户,我赶紧又心慌意乱地偷偷看了一眼。我惊奇地发现:姑娘站在窗前,一直注视着我们。我赶紧低了下头,可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姑娘突然抬起手,轻轻把撩起的窗帘又重新放了回去。我长出一口气,丘八不耐烦地又推了推我,问道:你想留在这里吗?我转过脸看了看丘八,阳光打在丘八的脸上变得异常凶狠起来。我的心稍稍平静了点。丘八还在抱怨我,我没有理会他。我央告着丘八,我们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吧。

丘八困惑不解地看着我。他张着嘴巴,还想问我什么。我低着头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我们他妈的要赶紧离开这儿。丘八见我神情异样,一声不吭地抬着电视和我径直往外走。已经是午后,阳光依旧很猛,我和丘八抬得汗流浃背。丘八把脸憋得黑紫,我知道他其实一直想问,我们要这么一台破电视干嘛?我看了看他,他欲言又止。其实我想知道,这个姑娘要这台电视干嘛?我一直盯着丘八想要问他,可丘八神情慌乱地向我努了努嘴。我转过头,看见一个派出所,警察在门前进进出出。我说,真他妈的见鬼。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我傻傻地看着丘八有点不知所措。我们的样子一定很僵硬,丘八抬着电视机突然镇静地打起了口哨。他神情自若地和我抬着电视机,从警察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我不由自主地也按着他的节拍打起了口哨。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既像个胜利者又像个失败者,而丘八吹着口哨从警察面前走过,竟然使他有点洋洋自得。

我坚信这不是丘八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了。原来在红旗街,我和菜头滚铁环的时候,在芦苇滩废弃的水泥管里发现了衣衫褴褛的丘八。丘八蜷缩在水泥管里冻得瑟瑟发抖,竟还冲我们笑了笑。红旗街的边沿传来警车尖利呼叫的时候,丘八突然很紧张对着我俩凶狠了起来。我和菜头面面相觑,看菜头站着不动,我拉了拉他。我想离开这里。菜头甩开我,自顾俯下半截身子探进了水泥管。我有点惊慌失措地看着菜头。我担心会有突然的意外发生。可是从水泥管里,还是跟菜头走出了丘八。当时阳光照在菜头的身上,我突然感觉到那一定是暖烘烘的。这以后,菜头经常把家里的食物带给丘八,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红旗街的彻底消失。

红旗街消失的那天,我们面对一街的瓦砾,突然感到无事可干了。红旗街说拆就能拆。我们三个在红旗街的瓦砾上,毫无目的地又转了一圈。丘八兴高采烈地捡了一堆衣服,而菜头面对一街的瓦砾突然呜咽了起来。那天我和丘八站在菜头的背后,看着菜头的呜咽也莫名其妙地伤感了起来。

红旗街消失的那天,我们三个也分了手。菜头看了看丘八,丘八挪了挪脚又站了回来。菜头又把目光飘移向别处,菜头吐出一口气来,抬脚狠狠地踢飞了红旗街上的一块瓦砾。

菜头的样子让我们也很难过。可我们没有拦他。菜头要和父亲去新城。我要和母亲穿过新城去更远的一座小城。母亲说总住在一个地方就让人累。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可能早就让母亲有了疲倦。丘八哪里也去不了。我一直以为应该是丘八最难过,可那天丘八始终一脸灿烂地看着我们。

后来我对丘八说,那个湿漉漉的下午,我听见母亲站在窗户前远远呼喊我的声音,每一次呼喊过后,红旗街的上空就飘散出了饭菜的香味。丘八有点惊异地看着我。他说,那个下午整个红旗街已经空空荡荡了。我看了一眼丘八,丘八转过头没有再看我。

其实那个下午一直让人惶恐不安,芦苇荡中莫名其妙地起了一层白茫茫的大雾。菜头走后,我俩看到了这场大雾。我对丘八说,原来这片芦苇荡下全是坟墓。我大张着嘴巴看见丘八不以为然地走进这场大雾里,我对着大雾突然害怕起来,我大声呼喊丘八。

大雾渐渐散去的时候,我才找到呆立着的丘八。丘八面色惨白地立在芦苇荡中。我跑过去摇了摇他,大声喊着丘八。丘八动也不动地看了看我。我继续摇晃他。他突然跳起,恐怖地大叫了一声,撒腿就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敢逗留,只能追着丘八跑。

丘八跑出芦苇荡,怪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我不敢再动他了,只能往回跑去找罗八爷。气喘嘘嘘的罗八爷看见丘八大惊失色。重新跑回去的罗八爷再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只芦花大公鸡。丘八躺在一边,我躲在一边看着罗八爷。罗八爷用红布蒙着鸡的眼睛,在丘八头顶绕了三圈,嘴巴里念念有词,鸡在罗八爷手里惊恐地咯咯叫着。念完,我看见罗八爷突然转身,对着整个芦苇荡声嘶力竭地吼叫了一声。罗八爷用另一只手迅速地拧断了鸡的脖子,鸡还在垂死挣扎,罗八爷两手鲜血淋淋地奋力把鸡扔进了芦苇荡。

罗八爷一把拉起我,背起丘八,厉声喝令我只管跟着快走不要回头看。

后来我问丘八,那天你看到了什么?丘八说,什么也没有。我问,那你为什么晕倒。丘八什么也没说。我其实想告诉他,那天的阳光是暗红暗红的,浮荡在整个红旗街的上空。丘八听到我这话,猛地打了个喷嚏,哈哈大笑起来。丘八说那天,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啊。我有点惊诧地看着他的样子说,可那天芦苇荡莫名其妙地起了场大火。大火过后,芦苇荡和红旗街一同消失得干干净净。丘八的脸色就又变得呆滞惨白起来。

我跟着母亲离开红旗街,穿过新城的时候,丘八悄悄地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我们横穿铁轨的时候,我还看见他轻捷地跳在了铁轨上,他站在铁轨的上面,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亦步亦趋地走得小心翼翼,隆隆的火车就在他的身旁呼啸而过。我神情紧张地不断回头看丘八。母亲发现了我们后面跟着的丘八,仿佛她一直很厌恶这个流浪的孩子,为了让我走得快点,她把我拉得紧紧的。我告诉她我不会逃跑,她仿佛很紧张一下子把我拉得更紧了。我们越过铁轨的时候,我再偏过脸寻找丘八的时候,他却突然消失了。

我知道,即使在新的地方呆时间长了,也一样会变回红旗街的样子。我有这样的想法时,不知道是期待新的地方和红旗街有所相同,还是有所不同。

我慢慢地学会了像菜头那样,赤身裸体地在半夜三更悄悄地从窗户里爬进爬出。母亲发现我这个怪异举动的时候,并没有像菜头那样斥责我。可能她觉得我不会像菜头那样随时随地监视她,让她没有安全感,最后狂怒的母亲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打了菜头。

母亲拧开我的房门,看见我正从窗户里爬进来。我看见母亲怔了怔,随后一声不吭地重新把房门关住。我突然有点害怕起来,迅速跳了出来,蹑手蹑脚地想要跟上她。门被母亲猛然重新打开,我和她撞了个满怀。我赤身裸体怔怔地站在她的面前。母亲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我后径直走向窗户,俯出身向外看了看,然后砰地一声关住了窗户。再折回来的母亲,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我低着脑袋,想要重新回到我的床上。可母亲大惊失色地重新把我拉住。我努力挣脱了一下,没想到母亲毫不犹豫地扬起手,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这是我拼尽全力挣脱母亲的一回。我甩开她的手,哭泣着重新爬回到自己的床上。我用被子蒙住头,不去想刚才的事情。门被轻轻重新关上的时候,我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盯着那扇窗,我确实太想知道窗户外面的事情。窗外总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让我惶惑不安。我不知道母亲在窗外干什么。在黑暗当中,我想狠狠地砸碎它。

一束月光打在我的床上,我在床上翻滚着突然想找丘八。

我找到丘八的时候,他依旧站在水泥管上,裤管高高卷起。他的腿上有了新的青淤。我问他,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他没有理我。我知道他依旧会满不在乎。这次他把双手卷曲起来放在眼睛上,向远处眺望。临近黄昏,丘八站在高处的样子给了我很奇异的感觉。我张着嘴巴问丘八,你站那么高干什么?丘八依旧没理我,后来才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咯咯笑了起来,问丘八说,你都看到了什么?丘八说,远处好像着火了。我嗅了嗅鼻子,有一种焦糊的味道飘散过来。与此同时,红旗街的边缘传来了母亲呼喊我的声音,我有点紧张地看了看丘八。丘八一下子从水泥管上跳了下来,拉起我就往着火的方向跑。后面照旧传来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声,我有些心烦意乱,跟着丘八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我要把这乱七八糟的声音通通丢到身后。

我们挤在人群当中,向着火的方向奔跑。我们跑到的时候,人群被隔离带挡在了外边,还不断有人从大楼里冲出来。我们在人群当中钻了一会儿,丘八就突然把我从人群中拉了出来。这一回他拉着我悄悄溜到了大楼的后门。后门有一段隔断墙,丘八蹲下去,我心领神会地踩着他的肩膀翻了上去。我转身拉他的时候,丘八两手轻轻一撑,就轻捷地翻了上来。这一回我们视野开阔了,火是从二楼燃起的,直接烧到了顶楼,我想如果不是火势及时得到控制,非逼得人们从楼顶往下跳不可。

丘八用手指着楼下说,真奇怪,火并没蔓延到一层。我说那只能是个车库,上面有防火层,下有水泥板。丘八就淬了一口,妈的,还是车比人值钱。丘八说:这一定是个黑心工厂,后门都用铁条封着。我大笑着说:丘八你想的太多了。我看到丘八突然翻了下去,我有点惊慌地悄声问他,你要干什么?丘八理也没理我,就顺着后门的玻璃,一下砸开窗户溜了进去。

我看着丘八紧张又兴奋,悄悄地也跟着翻了下去。我推开玻璃窗向里张望,里面一片狼藉。可能这是间寝室,床和床之间打着分格,刚才的大火让人们仓皇奔逃,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再远处的一间格间里,被火烧得焦黑。我担心里面还会有人,忙探进半截身子,意外地在远处的格间看见了丘八的影子。丘八背对着我,蹲在一截熏黑的镜子前,他的样子像是左顾右盼,我感觉他的样子就像在镜子面前学着女人矫揉造作地梳头。我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丘八。丘八就像受到了意外的惊吓一样,突然站起身跑了。我大惑不解,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我想跟着翻进去的时候,背后被人意外地拍了一下。我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竟然是丘八。我说丘八,你不是刚在里面吗?丘八说,我早出来了。我突然毛骨悚然起来,有点结巴地问他,刚才里面的另一个人是谁?丘八也警觉地向里面看了看。我想翻进去看个究竟的时候,丘八一把拦住了我,硬拉着我又重新翻了出来。

我俩一口气跑出了很长一截才停下来。我气喘嘘嘘地问他,刚才你翻进去干什么?丘八支吾着说,什么也没干。我说你什么也不干为什么要翻进去?丘八突然涌出一脸的怪笑。丘八说,我就是随便看看。我感觉丘八一定没和我说实话。丘八要走的时候,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我扯住他的衣角的时候,意外碰触到了他腰际一件硬棒棒的东西,我立时像烫了一样马上缩了回来。丘八迟疑了一下,转过身猛地掀起他的衬衣,我看他的腰间的别着一把黑色的榔头。

我惊慌失色地问丘八,你刚才翻进去到底在干什么?丘八古怪地又笑了一下,我的身上瑟瑟发抖了起来。我抱住他说,能不能别这样了?丘八默默地跟着我走了一截。我说:丘八,我要回家了。丘八没说话,竟塞给了我一个面包。我说我不饿。丘八自顾大嚼起来。我跟着他也咬了一小口。当我再说一次我要回家的时候,丘八自顾继续吃着面包依旧没说话。

后来丘八总和我说,我没有尝过饥饿的感觉,丘八大口咀嚼着含混不清地说,尤其是争夺食物的时候。我看着丘八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置可否地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警察来找我的时候,母亲怒气冲冲。自从离开红旗街以后,她变得更加地忧郁和狐疑。警察问我,那天的大火前你去干什么了?我说,去红旗街。警察继续问,有人看见你和另一个人去了着火的地点,并且翻墙进入火场。你们进入火场干什么?我说,什么也没有干。问我的警察和另一个警察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我有些慌乱低着头。我一慌乱的时候就会低下头。问我的警察转过脸来继续问,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我就更慌乱了,偷偷地扫了母亲一眼。母亲怒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有点不知所措。我只好抬头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他翻进去的时候我也很好奇,再翻出来的时候,我就回家了。我为我流畅的辩解感到吃惊。问我的警察“哦”了一声,就又和另一个警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警察继续问我,你们进火场发现了什么?我故作镇静地又摇了摇头。警察认真在我脸上看了看,见实在盯不出什么,就转向了母亲。看来他们也没多少把握,况且确实我也什么没干。我感到一阵轻松。

警察转向母亲的时候,母亲有些慌乱。警察让她代我签个字的时候,她更慌乱了。

我感觉母亲有点可怜。在我的想象中,警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丘八说过,你会用石头对付他们。当时我惊呼了一声,丘八。

母亲突然兜头打了我一下,哑着嗓子问,你又在想什么啊!我才猛地回过神来,望着对我俯下身子的警察,竟然有了点拘谨。他们耐着性子,面色阴沉的对我说,有事我们还会找你的。我点了点头。他们的样子让我有点失望。

警察一走,母亲赶紧把门关住,一把又重新把我拉了过去,厉声问我,你那天干什么了?我说我什么也没干。母亲抓着我的手不放,你什么也没干去火场干什么。我的声音一下低了下来,我嗫嚅着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我继续小声地说,丘八倒是翻进去看了看。母亲听完我的话大惊失色,她大发雷霆地说,你还没干?你知道不知道,就在你们翻进去以后,一个女人死了。我惊慌地问母亲,被火烧死的?母亲精疲力竭地一屁股窝进沙发里,面色惨白地说,是谋杀。我打了个寒战。我感到我和丘八卷进了一场麻烦。想到那天丘八的怪异,我突然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我转身要冲出门,被母亲重新拦住,她声嘶力竭地问我,你还要去呢?我结巴了一下。母亲一把将我拖上了楼。

我被关进屋子里。我用力地敲了敲门,门被从外面锁上了。我坐回床上。现在我开始平静下来,整理我心里混乱的想法。我想,那天我去找了丘八之后,就被丘八迅速拖进了火场,再之后我看见仓皇的丘八从里面翻出来。更让我不安的是,他的腰里为什么总别着一把榔头?这样,我把许多事情和丘八联系了起来,这样一联系,许多事情就像是丘八的一场预谋,我恐惧得一下子重新弹起,空荡荡的屋子让我更加用力地砸门。母亲理也没有理我。

我重新躺在床上的时候,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想着一个莫名死掉的女人和丘八塞进我手里的面包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突然感到胃里翻动了起来。我一翻身,一股秽物,让我恶心地喷口而出。

临近傍晚,我悄悄地俯在门口认真听了听,我知道母亲又跑出去了。我蹑手蹑脚的重新从窗户上溜了出去。

重新找到丘八的时候,丘八正和一个女孩子坐在水泥管上喝啤酒。他们亲昵的样子让我感到一阵局促不安。丘八见到我大呼小叫的,样子仿佛很高兴。

我偷偷瞥了一眼那个坐着的女孩子,竟然看见她撩起的一双光嫩的大腿。她的样子让我紧张。我再转回头来的时候涨红着脸告诉丘八,警察来找过我了。他低着脑袋沉默了一下,继续玩弄女孩子的裙子,再翻上眼来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问我,你说什么了?我说,我什么也没说,可你那天到底干了什么?丘八仿佛被人击打了一下,猛地跳下来说,什么也没干。

后面那个女孩子呻吟着呼叫丘八,丘八突然把她扯了下来让她滚蛋。我看见那个女孩子并不以为然地走近我,竟然和我要烟,我慌乱地说我没有,她撇撇嘴就走了。我给弄得狼狈不堪。丘八突然猛地拍拍她的屁股,哈哈大笑起来。我跟着他的样子也咧了咧嘴。他们俩的样子让我突然面红耳赤。我说丘八你到底要干什么?丘八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女孩,直到她彻底消失,丘八才慢慢重新坐了下来。

现在的丘八和刚才仿佛判若两人。丘八把手里的啤酒向我扬了扬。我没有接他的啤酒。他自顾一下喝完。远处有一堆和我们一样大的孩子在疯狂地喊叫。有人在喊丘八,丘八狠狠地把酒瓶抛向了他们,对他们大吼了一声。他们的喧叫顿时小了下来。丘八说,现在安静多了。我看着他的样子,我说丘八你变得让人认不出了。丘八冷笑了一声。

我张着嘴巴继续问丘八。我说丘八,这件事情把我也卷了进来,我们现在怎么办?丘八漫不经心地把啤酒瓶口对着风的方向,风吹过啤酒瓶口有了回旋般的呜呜声。丘八转动瓶子,瓶体反射出远处若明若暗的火光。丘八对我的话一点也不以为意,自顾玩弄他的酒瓶。丘八突然说,嘘,轻轻闭住你的眼睛,你听到了什么?我操!我无法忍受丘八的嘲弄,夺下他的酒瓶,猛地摔碎。丘八也猛地跳了起来。我们第一次发生了冲突。几个孩子跑了过来气势汹汹要帮丘八,丘八厉声喝退了他们,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扭打在一起。丘八把我抵在墙角上,告诉我,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干。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领你再回去看看。我哆嗦了一下,背后蹿起一股冷气。我什么也没说。丘八把我慢慢放开,我一把甩开了他。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丘八,来这里到底干什么,一想到这些我就有了些畏缩。

丘八看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拍了拍我。我猛地再一次把他的手甩开。丘八送我回家,

我俩默默地走了一截。我看见许多孩子背靠在芦苇荡的角落里喝啤酒,她们边喝边发出咯咯的笑声。我看了看丘八,她们的样子让我既惊奇又羞愧。丘八不以为然地把头偏了偏,说,这里的学校也拆了。红旗街的角角落落我都很熟悉。他的话让我感觉很难过。路过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美好生活今天创造”。我笑了笑,对和错都是别人在一直灌输我们,其实许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它根本不属于我们,可是我们总以为能拥有世界。

穿过红旗街,丘八一直送我到家。临至街角,丘八停了下来,再转过一条街,就到家了。丘八跳上了一辆往回返的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徐徐启动的时候,我看见我的家门口围了一群人。我赶紧跑了过去。母亲依旧和在红旗街上一样,正在与一群人谩骂,她依旧带着一种隐隐的愤怒,一种轻佻。

受到无端谩骂的孩子的母亲,气不过昂着头和母亲对骂了起来。后来参与对骂的人越来越多,围了一圈的人,一个家伙提着个啤酒瓶,摇摇晃晃地要上去找母亲。母亲站在门廊口,堵着男人猛地把胸脯贴上去,大声问:你有这么老实吗?男人涨红着脸堆出一脸的讪笑,嘟囔了几句,就像个球一样滚了下去。人群有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有人莫名其妙地给了男人一记耳光。还有几个女人拖着哭腔想要冲上楼去,可是被几个男人死死地拦下。这一回的争吵就变成了楼下男人和女人间的争吵了,被谩骂的孩子早被丢在了一旁。周围一片噪音一片争吵,只有一个声音还能依稀可辩,流氓、流氓……人群还搀杂着断续的争论。街上本来就昏暗,这下就让人有点烦躁了。

我想拉一拉母亲,可我没有勇气站出来。我扭了扭身体,全身都不自在起来,一声不吭地从人群钻了出来。和红旗街一样,母亲的身体会继续飘散充溢在每一个空间和角落,人们既渴望她又厌恶她,既需要她又随时丢弃她。有人尾随她的时候,她会慢慢放下脚步,那人也可能会仓皇而逃。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我偷偷地又爬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一回我不想像在红旗街那样,再认真地等她了。我更不想让别人认出我来。我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回想着丘八的样子,我突然很想知道,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想着丘八说要到现场再去看看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跟着狂跳了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当母亲醉醺醺地打开房门,看见我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她叹了口气,丢下一些食物又走了出去。她一走我重新翻了起来,我把食物胡乱塞进嘴巴一些,剩下的我骂了一声“操”,就从窗户扔了出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扔掉食物我自己不饿吗?我感到一阵茫然。

我操起一把手电筒来,悄悄又顺窗户溜了下去。丘八再见到我也大吃一惊,他说你真的想知道吗?我点点头。丘八二话不说从床上跳了起来,跟我一起又悄悄来到了失火的地点。说实话这场火着的太大了,把全城弄得沸沸扬扬,本地新闻遮遮掩掩一扫而过。现在大楼难看地废弃在那里,由于是晚上,保安早就睡了。我们重新按着我们第一次去的路翻了进去。窗户被丘八撬开的时候,我拿着手电筒往里照了照。里面只有我的手电光晃来晃去,偌大的房子里依旧是乱七八糟,这束光就显得有点孤零零的了。可丘八突然按灭了手电筒,对我说你想让保安发现吗?我恐惧地看了看他的脸,丘八面无表情地一下就翻了进去。见我迟疑着不动,丘八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把我拉了进去。我打了个趔趄,我想喊丘八,又怕惊动保安,只能小声喊了一声丘八,而在黑暗中丘八早就不见了踪影。我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我紧紧攥着手电筒,心里一阵阵发紧,一边继续挪动脚步向前摸,一边小心翼翼地呼唤丘八。

丘八没有回应我,他仿佛一下就在黑暗中蒸发了。我只好硬着头皮,按我第一次的印象向前摸,我想看看丘八当初在那块镜子面前,慌慌张张到底干了什么。

我按着我的印象,摸到了那面镜子下。我刚一触摸到镜面,镜面摇摇晃晃差点被我撞倒。我赶忙扶住镜子,镜子晃出一张模糊的脸来,正愣愣怔怔地看着我。我慌得想一下丢掉镜子转身跑掉,可跟站在我身后的丘八撞了个满怀,我长舒一口气,妈的,我气急败坏地说,你总这样站在我身后干什么?丘八看了看我,往后退了退,向我身后指了指。我的头顶又一阵发麻,不得不强迫自己的脖子也跟着转过去。墙上用石灰画着一个人的样子,我想走过去看看,却被丘八一把拽住。他向下指了指,我低头一看墙的下面,在地上清晰地画着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我在黑暗中愣愣地看着丘八,我想问丘八为什么这两个人影留得这么古怪。丘八看了看我,一声不吭地蹲了下来。

这两人影是很古怪,一个人影镇定自若,另一个人影像被猛推了一把一样倒在地上。像是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推倒在地,尤其是地上的这个人影形态扭曲着。我有了疑问,这是谁画的呢?如果是警察留下的,为什么要把这些证据丢弃?我马上排除了这个答案,这决不是警察留下的,不是警察留下的又是谁?我情不自禁地想问丘八,却发现他早跑到了墙上的那个影子前。丘八在墙上的那个影子前踌躇不前。我悄声喊了一声丘八,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抹去了人影脸上的灰痕,那个人影的脸上赫然现出两道血痕。我一下子惊得毛骨悚然。丘八转过脸来,我吓得一下就跳了起来,丘八无声无息地按着地上的人影躺了下去,摆出一副被谋杀的姿态。我不由惊叫了一声丘八。大楼的下面射进来几道手点光。我猫着腰,气急败坏地向后看了看,再转过脸来寻找丘八的时候,这家伙又不知道跑哪里了。我猫着腰飞也似地离开原地,却看见丘八在楼梯口处向我招手。我跑过去,告诉他我们被发现了。他嘘了嘘,示意我帮他搬东西。我说丘八你搞什么鬼啊。我已经听见保安把门打开的声音了,脚步声近在咫尺。我顾不上再细问,仓皇地帮他搬上东西就往窗户边退。当我们全身而退的时候,大楼地层突然灯火通明。我和丘八都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我有了一种犯罪的快感,这感觉让我既害怕又兴奋。我说丘八,这次我们太险了。丘八没吭声。我说丘八咱们抬的是什么啊?丘八说电视。我愣了愣。我没和他争辩,一声不吭地往回抬。丘八说我有很多电视,我要把红旗街摆满电视,每当夜晚降临,我把所有的电视都打开,而且是同一个声音,红旗街就成了一条喧器的街。我说丘八你给谁看啊。丘八说,就我啊,所有的电视就给我一个人看,那多自由啊。丘八说得有点兴高采烈。我心有余悸地又向后看了看。丘八知道我在看什么,俯过身子告诉我说,如果是谋杀,那也和失火有关系。我惊诧地看着他。他咧咧嘴,你想啊,失火的时候人们都在往外跑,哪有时间搞谋杀,除非是先有谋杀,然后再纵火的啊。我说,又是谁留下那两幅图故意给人看呢?那太匪夷所思了,那不是自己暴露给了警察,只能是别人画的图。那这个人是谁?丘八哈哈大笑,丘八说咱们不是福尔摩斯。

等到把电视抬到红旗街,我才有了新的惶恐。我问丘八,你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丘八摇摇头。我连一句和他道别的话也没有,就逃也似地越过了红旗街。丘八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追过来重新抓住我的胳膊。他问我,你在说什么?我嘴里咕哝了一句,重新甩开了他。他站在我后面,干巴巴的声音仍在飘荡。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们在干什么?刚才我们在干什么?妈的,我骂了一句。我被丘八拉着,竟然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贼。

我重新翻过我的窗户的时候,门被意外地打开了。这是母亲第二次来给我送吃的。我躲在角落里,尽量平喘着我的呼吸。我想告诉她我今天干什么去了,可她俯下身子看了看我,我闻到了她嘴巴里的酒味,她的样子和在红旗街一样的妖艳。我偏了偏头,再偏回来的时候,我有点难过地说,母亲你能不能别这样了?母亲怔了怔,不置可否地轻轻笑了笑,随后把食物丢给我。临关门的时候,突然迟疑着还是把打开了。我尾随着母亲,看着她慢慢地下楼,依旧像在红旗街那样慢慢脱掉自己的衣服轻轻走进浴室,随后就是水在浴室里流出的哗哗声。浴室的玻璃很快映现出母亲裸体的轮廓,和红旗街一样,每一次母亲总是这样迫不急待地把自己脱个精光。我看着她的样子,有着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有遏制不住的想要冲出去的冲动。我站了一会儿,情不自禁轻声地叫了她一声。

我悄悄又溜了回去,偷偷看着她的轮廓,感到莫名的快感。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故意给我留条门缝的,我心情又有点复杂起来。我满面羞愧地返回我的房间,轻轻把门关死,在一片死寂当中,我焦躁不安睁大眼睛,大口吞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感觉人有时候心甘情愿地想去当一条狗。

我奋力推开窗户,把食物毫不犹豫地重新丢了下去。

我依旧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丘八把那本书举给我看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一本什么破书。阳光从打开的折页上穿透而过,丘八把他举在眼睛上。他的样子有点滑稽。我要看的时候,丘八突然把书又认真合好。他根本没有给我看的意思。他自顾地说,我们应该把这本书送回去。我听了大吃一惊,这个疯子,送回去不等于我们自投罗网吗?

我最后没有阻止丘八。丘八说我知道你也一定会去的。我们要让她读完那个故事。谁?丘八扬扬手里的书。我哦了一声。我已经突然失去了对那本书的兴趣。我不想问丘八书里的故事。丘八把一只手重重猛击在另一只巴掌里,突然拧开一台电视。电视音质不是太好,时断时续的,雪花点伴随着一个摇滚的声音。丘八的两条腿马上跟着摇摆了起来。丘八一脸的亢奋,恶狠狠地说,我听到这声音就以为他马上要死了。我毛骨悚然地又问他,谁?丘八见我紧张的样子,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我扭头看了看电视里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唱的很卖力,如果知道丘八这样说他,他可能会跳出来把他掐死。想着突然会蹦出来一个男人,猛地扑向丘八,我不由得突然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回我们依旧选择黄昏,依旧从窗户轻易翻进屋里。上一回的失窃,看来并没有让姑娘产生警戒。窗户被我们轻易打开又轻轻合上,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

屋子里面仍是空无一人,这是提前侦查的结果。盲人的生活安排都很有规律。这段时间,姑娘应该在外面散步。我们进去的步骤其实很简单,放下书,再翻出来,让姑娘把打断的故事再继续下去。

可是翻进去的丘八突然又迟疑了起来。我在门外放哨,随时发出意外的警报。看着丘八站着不动,我不耐烦了起来。我赶紧冲了过去,问他又发现了什么?丘八指着桌上已经打开的一本书说,我们放回去的这本书,又不得不打断她现在的故事了。两本互不相连结局又互有走向的书,她该怎么阅读?我说丘八你是最有哲理的一个贼。你要再这么婆婆妈妈的,我非得被你玩死。丘八翻了翻眼。我夺过他手中的书,胡乱翻开一页,放在桌上,然后把姑娘摊开的另一本书又插进了书柜里。我的动作有点笨拙,这几个简单的动作让我出了一身汗。我看了丘八一眼,丘八竟然在门口若无其事地抽起了烟。我慌得重新冲过去,一把夺下了他的烟,死死在脚下掐灭。烟草的味道,就不怕人家知道家里来了贼了吗?丘八有点歉意地笑了笑。我没有和他争吵,迅速检查了一下现场。一切妥当,我赶紧移到窗前向外观察了一下。天色向晚,远处正在搞拆迁,这段路上前后堵塞就显得空空荡荡。偶尔路过的人都急匆匆的,不会格外留意我们。我们可以趁着夜色逃逸得无影无踪。我回头轻声喊了一声丘八。丘八没有答应。我一转头,发现他又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我气急败坏地又喊了声,丘八!

就在这时,门却被打开了。我一下傻眼了,姑娘从外面回来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到关键的时候,丘八就会突然神秘消失。我不知道他在里面还是外面,只能也跟着傻傻地呆在原地。如果他在外面在贸然喊我一声,那就糟了。我期待他在屋里,可现在他在哪里?我虚汗如潮,只能静待其变。

姑娘没有发觉屋子里的异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墙角,一转身,手按在灯盒上,啪的一声灯就亮了。屋子里一下子雪亮雪亮,我感到一阵眩晕。一片光亮让我慌得想马上从窗户上翻出去,如果不是提前侦查,谁会相信这样娴熟的动作出自盲人。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临时慌乱只能更快地暴露自己。

姑娘进了自己的卧室,我的心又跟着狂乱起来。如果丘八在里面,姑娘猝不及防地进入,只能让他束手就擒。可是姑娘很快换了身睡衣出来了。我舒了一口气。姑娘倒了一杯水径直走到桌前,我想她会继续安心看书,这是我寻找丘八,并逃之夭夭的好机会。我轻轻地站起来走过姑娘的背后,移到衣柜旁的灯盒前重新把灯弄灭。太强的光亮总让人心神不宁。我在转身的时候,姑娘竟然猝不及防地站在了我的身后。我慌得差点叫出来。可姑娘贴在衣柜上若无其事地换衣服。我被姑娘夹在死角里,看着她慢慢一件件脱掉自己的衣服。我涨得满脸通红,姑娘的两只乳房高耸坚挺,藏进睡衣里隐约可见,滑落下去的睡衣露出了她那柔软细嫩的前胸。我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热了,不由赶紧闭住眼睛。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姑娘赤身裸体地向浴室走去。我突然有一种想跟上她去的冲动。姑娘走进浴室随手放水的哗哗声,让我有了片刻的恐惧。我又瞥了一眼藏进浴室里那具裸体,才强迫自己转过头来。我喘着粗气,抓过桌上的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丘八这个时候,突然浑身湿淋淋地凑到了我的面前。他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让我猛然又惊醒到了什么。我又瞥了一眼浴室,姑娘还在洗澡,身体的轮廓清晰明了。我转过头再看丘八的时候,丘八惊慌地拉着我就往外逃。

这一次丘八逃得气喘吁吁。我几次挣脱都没有挣脱开。我被他拖得筋疲力尽,我说我实在跑不动了,丘八才慢慢停下来。我看着丘八说,你怎么了?丘八慌得还向后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没人,才说,我们他妈的去的什么鬼地方啊!我见他浑身湿淋淋的,赶忙问他,你刚才去哪了?浴室?丘八的嘴巴都歪了。丘八说,你保证那个姑娘是瞎子吗?我一下有了警觉,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丘八结巴着说,就在刚才,那个姑娘贴着脸问我,你是谁?

我心里一乱,紧张地问他,在哪儿?丘八猛然推了我一把,哈哈大笑起来。他摸出一本书来,在我眼前晃晃说,我是说的玩的。我傻傻地看着丘八,我不知道为什么丘八手里又攥着一本书。丘八见我脸色难看,克制住了自己,说我真的是说的玩的。不过,丘八把书又重新塞进裤兜里很严肃地说,那里我们以后别去了。

母亲被抓走的时候,我正躲在丘八的屋子里。这一夜母亲同样彻夜未归。

我在电视的镜头上看见了母亲的身影。早间新闻是这个城市新的一天的一大特色,里面的新闻因为时常带点黄色,总能成为街谈巷议的焦点。我看见母亲身姿妖艳地站在广场上,仍然肆无忌惮地拉客。一辆面包车靠近母亲,由于是偷拍,母亲毫无知觉,镜头真实得比电视剧还电视剧。最后是现场一片混乱,警察从面包车冲出,嘈杂的混乱中,我看见母亲被几个男人按倒在地。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所有认识母亲的人的表情,这些人的表情鄙夷、不屑、幸灾乐祸……我想母亲的样子,终于让这些家伙如愿以偿了。我本能的第二个反应,是突然冲了出去。丘八在后面喊,你要去哪里?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吼,我要找到我的妈妈。

我奔跑着穿过红旗街。一辆公交车从我面前缓缓滑过。我冲着公交车喊了一嗓子,公交车却越走越远。我追在公交车的后面,一步一个踉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响,我惊诧地回头看去,红旗街升起一股巨大的烟尘。整个红旗街真的要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我奔跑到家的时候,家里围着许多警察。我看见警察有点不安。有人向警察指指我,我很快判断出家里没人。警察向我招手的时候,我突然转过身,飞也似地重新穿过马路。几个警察像有准备似地两头堵截过来。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注定我无路可逃。

马路上车来车往,红灯绿灯,我在转身的一瞬间,重新看见母亲安然无恙地站在街中央。母亲拼命向警察招手,汽车在她身边飞驰而过。母亲躲闪着汽车,想要冲过去。一辆汽车猛然在母亲面前停住,司机探出头大骂,你不要命了?母亲突然同样愤怒地对他吼,我要找到我的儿子!

我就站在母亲的背后,隔着一条街,母亲不管不顾地想要冲到街的对面。我站在她的后面有点不知所措,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我被警察按倒在地的时候,世界一下变得安安静静。我感觉有种凉凉的东西套上我的手臂。我看见母亲弯着身子,突然在我面前稀里哗啦地碎掉了。

有那么一刻,我感到很对不起母亲。警察审问我的时候,我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审问室的外面有一株向日葵,金黄的花盘透过窗户的暗影,有了一层温润的金色。我有点好奇地偏了偏脑袋。派出所的外面有了嘈杂的声音,人们惊慌地往外跑。我被突然丢弃在一边。我好奇地也跟了出去,看见丘八正赤身裸体地往外冲。有人抓了丘八一下,丘八敏捷地跳跃着躲闪开,手里抓着的书在他手里晃了一下。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丘八为什么突然要跑掉。我拼尽全力喊了一声:丘八——

后来,警察在姑娘的后窗抓住了赤身裸体的丘八。丘八把书奋力扔进窗户。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按住了痛哭流涕的丘八。

许多故事像没有结局,丘八终于像迷一样在我身边消失了。早间新闻爆出大楼失火的最新消息,记者们把破案结果归结于一幅启发式的画像。这幅画像使警察成功破获了一场谋杀案。人们传闻,就是那个曾经在红旗街流浪且有点癫狂的孩子,提供了破案的线索。但丘八像个神马浮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知道丘八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赤身裸体地跑了起来。

红旗街终于在丘八消失的那一刻,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一片废墟中走了出来,竟然在墙角发现了一株向日葵。它顽强细弱地迎风招展,由于受到重压,它扭曲的样子突然让人怦然心动。我试着搬了搬上面的石块,可惜我力气太小了。

我又去那个姑娘窗前看了看,她的窗依旧半掩着。我悄无声息地重新替她把窗关好。

我打了声口哨。许多事情于回首当中,才发现已经空空荡荡。红旗街是这样,母亲是这样,我和丘八也是这样,好像我们就是为着消失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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