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迎平
摘要:易卜生戏剧《人民公敌》由胡适1918年在《新青年》上引进中国,目的“在于借戏剧输入这些戏剧里的思想”。易卜生的《人民公敌》是生态戏剧的经典作品,揭示的生态问题是人类的社会问题,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易卜生对生态的忧虑和重视。在生态问题越来越严重的今天,我们用生态批评来评价《人民公敌》很有意义。但一百年来,中国直到新时期才有关于生态的戏剧出现.人们对环境危机的忽视,使我们深感易卜生在当今中国的价值与意义,也可以说《人民公敌》对中国生态戏剧是有一定的影响的。
关键词:《人民公敌》;生态解读;中国戏剧
中图分类号:1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2)01-0120-03
胡适1918年在《新青年》中引进易卜生戏剧《人民公敌》,目的在于借戏剧输入这些戏剧里的思想。胡适说:“我们的宗旨在于借戏剧输入这些戏剧里的思想。足下试看我们那本《易卜生专号》,便知道我们注意的易卜生并不是艺术家的易卜生乃是社会改革家的易卜生。”易卜生的《人民公敌》是生态戏剧的经典作品,揭示的生态问题是人类的社会问题,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易卜生对生态的忧虑和重视。在生态问题越来越严重的今天,我们用生态批评来评价《人民公敌》很有意义,易卜生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将维护生态、保护环境、爱护人类家园,认定为人类刻不容缓的重大使命和无法推卸的责任,从中可以看出易卜生的超前意识。
一、生态批评的登场与易卜生的意义
中国对易卜生的关注与引进。到现在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人民公敌》在中国并没有进行生态解读,也就是说生态批评在中国文学,特别是中国戏剧中是缺席的。在具有社会责任感和生态意识的学者们纷纷对生态问题积极关注的今天,我们有必要对以往的文学作品从生态的角度进行重新评价。生态文学批评方式的出现,既是文学批评进步的表现,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标志,并且有利于文学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因为戏剧这种大众化的形式更有利于思想的宣传,能更好地影响大众。正如法国评论家维·德·克莱维尔所说:“通过最显而易见的形式给予鲜明形象的戏剧表演,总会对广大观众产生巨大的影响。没有什么比戏剧表演更能强烈影响观众的想象了。”
一百多年前,易卜生利用戏剧宣传他的环保意识和绿色精神,真是难能可贵,“易卜生觉得戏剧是将他的思想传播给观众的唯一有效的方法”。易卜生对生态的关注,更是表现出易卜生的忧虑和良心。普列汉洛夫说:“莱奈·杜密克公正地说过.作为一个艺术家,易卜生的显著的特点是‘爱好思想,也就是忧虑道德,关心良心问题,要求从一个共同的观点来看日常生活的一切现象。这个特点——这个思想性,就它本身来说,不仅不是缺点,而且相反,是极大的优点。……易卜生之所以引人喜爱,是因为他的‘道德的忧虑,他对良心问题的关心,他的说教的道德性质。”所以.我认为,戏剧《人民公敌》的意义,在于它不仅仅具有艺术价值,还因为它具有思想价值与社会价值。
今天,用戏剧关注生态、保护环境,已经是我们刻不容缓的义务与责任。因为,“人类正以前所未有的激情征服着从海洋到天空的广阔领域,人类活动的足迹早已越出了地球。人类的‘伟大不言自明,但在人类这种疯狂的自恋情结中,悲剧却悄悄拉开了帷幕,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星球上无声地上演。这个悲剧就是人类正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生态灾难”。
我们重提易卜生,是因为当今社会非常需要易卜生这样有社会责任心的戏剧家。挪威的批评家克努特·哈姆逊说:易卜生“是一位社会作家。他感兴趣的首先是个人的与社会的问题。但必须注意,易卜生只对那些同社会问题联系在一起的个人问题感兴趣,只有这些个人问题他才会描写,并使它们带有浓厚的心理描写色彩。他笔下的人物命中注定都担负着某种社会使命”。《人民公敌》的主人公斯铎曼医生就是担负着这种社会使命的人,而斯铎曼医生所经历的也是易卜生所经历的,斯铎曼医生的忧虑和良心也是易卜生的忧虑和良心。
易卜生曾对为他写传记的路德维希·柏萨尔格说:
“我所创作的一切,即使不是我亲身体验过的,也是与我阅历过的一切极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对我来说,每次新的创作,都服务于心灵的解脱过程和净化过程的目的。因为人们处于他所属的社会之中,绝不可能不共同承担责任,承担过失。”这段话从客观和主观两个方面都极其中肯地道出了易卜生剧作的本质,作家所创作的都是他的心灵所深刻感受到的。
二、斯铎曼医生的遭遇与今天的生态危机
《人民公敌》中的主人公斯铎曼医生的遭遇是不幸的,市长认为斯铎曼医生要暴露浴池有细菌的事实就是“想切断繁荣本乡的命根子”。斯铎曼医生则认为:
“咱们现在是靠着贩卖肮脏腐败东西过日子!咱们这繁荣的社会整个儿建筑在欺骗的基础上!”斯铎曼医生面对的市长是一个政客,维-德·克莱维尔说:
“这位挪威大师给我们描绘了野心勃勃政客的残忍,为了继续掌权和积聚财富,他们肆无忌惮地巧取豪夺,让人民承担他们造成的灾难。”面对这样残忍的政客,以及以政客为代表的肆无忌惮的巧取豪夺者,斯铎曼医生显得那么力不从心,特别是当这些政客处处打着“繁荣本乡”的旗号的时候.斯铎曼医生就成了不受欢迎的“少数人”,而他面对的是“稳固的多数”,他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他被称之为“人民公敌”。
丹麦著名文艺评论家乔治·勃兰兑斯说:
“《人民公敌》描述了一个有高度道德原则的能干人,却被弄得声名狼藉。”德国批评家弗朗茨·梅林也说:“他的‘人民公敌是个正直的人,他不虚伪、不说谎,在必须为真理辩护时,他也无所畏惧:但正因为如此,他被‘稳固的多数整得衣食无着,备受蔑视,最后引以自慰的只是这样一个认识:世界上最强有力的人都是孤立的人。”这是斯铎曼医生‘的悲剧结局,也是易卜生的尴尬处境,也可以说是我们整个人类的悲剧。正是因为人们对斯铎曼医生的不理解,特别是我们迟迟地没能对《人民公敌》进行生态解读,才使我们今天处于这样严重的生态危机。
易卜生逝世一百周年纪念之时,南京大学戏剧与影视研究所的学生演出了一部名为《(人民公敌)事件》的戏,从生态批评与环境保护的角度提起易卜生。这是一部很有意味的戏中戏,它的现实意义是不仅向我们揭示了今天中国社会面临的严重的环境危机,而且让我们更进一步反思:在今天这个充满诱惑的时代,我们能把自己的理想坚持多久?剧中人面对来自方方面面越来越大的阻力,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那个众叛亲离的主人公真的变成了又一个“人民公敌”。这就是我们可能遇到的尴尬局面,当然,我们也相信,注意生态、关心环境会越来越成为人类的共识。
三、中国剧作家的觉醒与新时期的生态戏剧
随着生态批评的兴起,文学史上关注生态的作品开始被批评家重新阐释,这便使生态文学的创作也进入到一种自觉的状态。中国的改革开放加速了
现代化进程,工业化进程所带来的环境及生态问题很快进入剧作家的视野。从高行健的《野人》(1985年),到孙惠柱和费春放合作的《中国梦》(1987年),再到过士行的《鱼人》(1989年),展示了严峻的生态现实,反映了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从而标志着中国剧作家的觉醒。
1985年发表并公演的高行健三幕戏剧《野人》,不仅表现了剧作家对戏剧艺术的探索,更显现了鲜明的生态意识.可以说是20世纪中国戏剧史上生态戏剧的经典之作。剧本包含着厚重的文化内涵,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刻反思。《野人》讲一个生态学家深入山区进行生态考察时遭遇的困境。为了保护林区,梁队长惨死于采伐者的手下。剧作展示了人类不断肆意地对大自然的破坏和对人类自身的伤害。高行健从人类的终极关怀出发,深刻地揭示出自然生态的失衡给人类生存带来的灾难和危机,并且表现出沉重的忧患意识,对愚昧无知的人类盲目地破坏森林、破坏自然的行径予以了辛辣的谴责和强烈的批判。
高行健在剧中痛心地说:“人类在征服自然的同时.又无止境地践踏和破坏自然。特别是近一个世纪以来,随着生产的高速发展,人对自然掠夺式的开发和利用。已经使得自然生态失去平衡,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日益恶化。”
高行健在《野人》中塑造了类似斯铎曼医生的.具有生态意识,敢于斗争的生态学家和梁队长。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呵护自然,他们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生命。斯铎曼医生的遭遇在这儿再次出现。
《中国梦》写知青明明重返当年插队的地方所经历的人与自然的冲突。如果说《野人》是寻根的话,《中国梦》就是寻梦。明明是一个“寻梦者”,寻找放排河中的青春记忆,但她看到的山和水已不是当年的山和水。中国现代化进程对自然的开发与利用。导致严重的生态危机,并威胁到人类的生存。
过士行的《鱼人》是一个童话。讲述的是钓神万司令与养鱼人老于头之间的故事:钓神痴迷于钓鱼,大半辈子的时光都在和大青鱼斗,为此家破人亡。老于头也是一个失去家园的钓者,他曾经将荷花淀的鱼捕尽而罪孽深重,但他后来在大青湖里养鱼赎罪,由自然的破坏者转变为大自然的守护神。30年后,
“钓神”寻着大青鱼的踪迹,再次来到大青湖边,那种征服大青鱼的欲望更加强烈,
“钓神”经过一番拼搏,以为自己钓到了大青鱼,终因筋疲力竭而死于岸边:老于头代替大青鱼.被钓而亡。30年来,“钓神”为了钓大青鱼,赔上了两个儿子的生命,妻子也离他而去。然而他最终钓到的并不是大青鱼。而是养鱼人,养鱼人被钓鱼者所钓,对“钓神”作了解构。人在征服自然、显示力量的过程中逐渐把自己逼入困境。过士行说:
“我的作品是以悖论的眼光看待人的生存困境。……因为现代社会已经上了消费的过山车,中途是停不下来的。被消费的不仅仅是大量的物质,还有人的精力,人的理想,人的感情,人的生命。”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在给人类带来进步的同时也给人类文明带来生存危机和精神危机。
三部话剧的深刻之处,“就在于发现并揭示了现代文明进程中‘文明与自然、
‘文明与道德二律背反的社会现实;它不仅向人们展示了破坏自然所带来的自然生态危机,而且还透过这一表象,揭示出其背后人与人、人与自我日益疏远分裂的社会生态危机和精神生态危机”。现代化的发展使我们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但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非常的幸福,因为我们没有得到宁静和安全,我们甚至有了生存危机⑩。
呼唤自然生态意识的觉醒和精神生态的健康,成了很多剧作家发自内心的呼喊。生态文学是在自然生态与人文生态的双重压力下对文学提出的严峻挑战的产物。我们欣喜地发现剧作家的生态视野逐渐变得开阔,生态意识逐渐自觉。我们有理由相信,作为一个正在迅速崛起的群落,生态戏剧必将在未来获得更大的发展,而人类的生态问题,也会在生态戏剧的关注与推动下,自觉地成为地球人共同的责任与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