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
“在这蓟北大山深处,满是黑黝黝的石头。无论风雪抽打,烈日曝晒,野火焚烧,它们都一动不动无言地为大山承受着一切。”这是作家冯骥才在《石头说话》一文中的开头。
天津市蓟县西井峪村因此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石头村”。漫步西井峪,石屋石院、石路石巷、石阶石凳,一派悠悠古风。几百年来,西井峪人一直用当地的叠层石垒砌院墙、胡同、禽畜舍,就连住房也用石头垒成。这里的石头薄厚均匀,是天然的板材,当地人用石造屋多是“干码”(从来不用砂浆水泥勾缝儿),不用挂线就能砌得横平竖直。
在耕地稀少且贫瘠的西井峪,手工业曾一度比较发达。当地的村民自制草编、菜干、泥人等卖到城里,后来还有了打铁、缝绣等营生,最多时,村中有20多个手工作坊,很多老手艺人都是靠手艺谋生并建起住房。后来城里的东西越来越精美,又是机器批量制作,手工艺一下子没了市场。
2005年“民俗摄影村”开村,石头村迎来了全国众多摄影爱好者。随着到访者的增加,村委会决定重新规划“五景十坊三十院”的村落格局,希望通过复原旧时生产、生活情形,吸引更多游客。其中,“十坊”即皮影坊、草编坊、缝绣坊、根雕坊、泥塑坊、石艺坊、豆腐坊、煎饼坊、菜干坊、漏粉坊十个专事传统手工制作的小作坊。西井峪村委会打造特色村庄的初衷,无形之中唤醒了石头村曾经的手工艺之梦。
西井峪离镇上不远,除了三两句狗吠、鸟儿飞起时翅膀划过枝头的声音,村里安静极了。走进半山腰的一座农家院,穿过前院步入正房,一张白色幕布悬在正中,一张条形桌案摆在幕布前。这是村民周继光的皮影坊,每逢节日或游客来访,他便从箱里翻出影人,表演地道的皮影戏。
一个皮影人要用五根竹棍操纵,不仅手上功夫要高超,嘴上还要说、念、唱,脚下还要掣动锣鼓,周继光表演的皮影戏让人眼花缭乱,也成了很多摄影爱好者争相捕捉的影像。打小就爱皮影的周继光热情地说:“就是一分钱都不挣,我也给大伙演下去,一个人也好,一百个人也好,都要给他留下好印象。”
从懂事起,皮影似乎就一直伴随着周继光,那些驴皮做的霸王和虞姬、张生和崔莺莺等小人就是他和弟弟周继正童年的玩伴,三国、水浒、红楼梦的段子他几乎倒背如流。一开始周继光只是学唱几句当作玩耍。偶然一次,他给奶奶表演了一场,老人十分开心。自此他开始认真学习皮影。
逢年过节,为村民表演皮影戏曾是周家必备的保留节目。村民张大娘是周家皮影戏的忠实粉丝,“年轻时看戏可没这儿好了,那小油灯暗暗的,上边挺亮的,底下都黑,但人多,大冬天的唱好几个小时,下面也还是好多人哈着手挤着看呢。现在除了我们上了年纪的,谁看呐!”皮影戏的年轻观众日益减少,让周家人表演皮影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到后来,出去演皮影连生活费都挣不到的周继光只好关了皮影坊,改去电视转播塔的机房上班。
2005年开村之时,听闻村委会决定恢复十处手工作坊的消息,想起搁置多年的皮影,周继光就申请在家中办皮影坊。获准后,周继光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天还没亮就开始收拾屋子,支起幕布摆好条凳作为小剧场,还整理好皮影和剧本。听到重开皮影剧场,唱皮影的老艺人们很激动,纷纷助阵。文场、武场都齐了,皮影戏又演了起来。“比那时候背着箱子到处演出还好,大家想什么时候看我们就什么时候演。”周继光说。
刚开村时,游客很多,周继光的皮影坊日均演出三四场,有时得演五六场。虽然唱得嗓子都快冒烟了,他仍然快乐地坚持着。为了吸引更多年轻人,周继光还将流行歌曲《两只蝴蝶》编成了皮影戏,用皮影独特的唱腔唱出来,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终究是短暂的一阵风,皮影坊的热闹并未延续太久。“还是那时候风光啊。”周继光看着很久没有客人的皮影坊有点感伤。目前,西井峪村的10个皮影老艺人大都因年老而无法演出。只有周氏兄弟还在看管皮影坊,但也因为新工作而不常来皮影坊了。对于无法传承和发扬的皮影戏艺术,周继光无奈说道:“现在的人,谁还学这玩意啊?!”
缝绣坊的李淑荣也是最初响应村里开发旅游号召开设作坊的村民之一,虽然还没有关掉缝绣坊,但李淑荣却鲜有时间和精力去缝制刺绣了。“孩子们在外面打工,我得在家看孙子,没有时间做这些针线活,还有就是现在老了,眼睛花得干不了这些细活了,以前一天能做好多,现在几天做一个,你说这活咋做?”
其实,这些都不是李淑荣心中的真实理由。“不赚钱的营生谁做啊?仅凭那一点爱好,过个新鲜劲就坚持不下去了,你说现在都用机器做了,人家那啥功夫,做得多,我们这光靠手做的,虽说结实不少,可是市场不认,卖的钱还不够本呢!人手拼不过机器啊!何况来玩的游客都是觉得好奇,只看不买。” 李淑荣的声声诘问,道出了手工艺市场的尴尬。
虽说不做了,只要村里一来大批游客,李淑荣还是不自觉地打开缝绣坊的大门,晒一晒柜台里的小老虎、肚兜等手工品。如今,这间不大的石屋里又多了一些根雕、奇形怪状的石头等,这些都出自她的老伴周纬之手,趁着空闲,周纬就找些奇奇怪怪的石头和树根,回家就琢磨,像个啥雕成个啥,如此反复便成就了满地的“艺术品”。“真不知道咋想的,摆在这一个没卖出去,还做得特别起劲!”李淑荣说。
与李淑荣相比,菜干坊的周建海显得很幸运,他从来不愁自己的菜干、果干卖不出去,愁的是活太多,自己一个人赶不过来。因为老伴身体不适,农活和家务只得靠他一人撑着。“我啥都晒,院子大,又敞亮,把自己种的萝卜啊、苹果啊、梨啊啥的,摘回来切成片,往这院里一晒,就成了,赶上个好天气,能晒不少呢,城里人没见过,觉得稀奇,都会买点回去。还说咱这是没有污染的绿色食品,要好多呢,可是咱没那么多!”确实,山上山下好几十亩地,周建海真是忙不过来,绿色食品也像是被“逼”出来的一样,因为他根本顾不上打农药。
在西井峪村“五景十坊三十院”的村落格局中,“五景”即石头广场、万卷石书、穿云晚眺、寿山福水、天龙觅踪等五处自然景观;“三十院”即三十个集农家旅店、古旧农具及农家饰物陈列、民间传统游戏及摄影家(或书画家)个人作品展示于一体的农家院落。而“十坊”中的手工艺都是村中曾存在了几十年却一度濒临失传的手艺,由于没有市场,这些难能可贵的手工艺活都没有得到较好的传承。
只是,让西井峪村委会不曾料到的是,本想作为村落特色而复燃的十个手工作坊,居然成为摄影家争相拍摄的场景。很多外国游客来参观西井峪的时候都会好奇地跑到根雕坊、草编坊等作坊参观手工艺品的诞生。有了捧场的观众,手工艺人们自然也乐于做手工,虽然抵不上种地,但至少让自己喜爱的手艺能够继续传承,同时还能给自家的采摘园带来客源。游客越来越多,小作坊的生意也不错,西井峪村千百年来传下来的手艺也算是没有彻底荒废。
虽然确定了恢复濒临失传的民间作坊,但如何恢复这些手艺却成了让村委会头疼的问题。正如周继光和李淑荣在经营作坊生意中遇到的难题一样,无论是缺少专业人才还是缺乏市场,如何经营好手工艺铺子着实不容易。在西井峪村,有些老手工艺人年纪太大,有些手艺太费时,太不赚钱,很多人忙着种地,没空做这些手工艺,也有一部分村民自告奋勇将作坊建在自己家中,希望能够给自己的农家院带来客源。
据村主任周维柱介绍,当时恢复手工作坊时,上届村委会领导拿出一部分资金来扶持这些拥有手艺的艺人,鼓励他们将手工作坊建起来。且不论初衷,倘若真能因此而保留即将流失的手工艺,显然是件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