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影春秋

杨小军

物影摄影（photogram），也被称为光绘（photogenic drawing）、无相机摄影（cameraless photography）、无底摄影。从摄影术发布那一天开始，物影摄影与摄影师的摄影实践可谓如影随形，历史上还曾出现过几次物影摄影的巅峰时期。在物影摄影中获得影像并不是通过照相机去捕捉现实生活中的物体和场景，而是将不同的物体直接放在感光纸上进行曝光，然后经过显影、定影和水洗，最终获得能够展现被表现对象准确外形特征的直观影像。由于受不同时期摄影工艺条件的限制，以及不同社会文化和艺术思潮的影响，不同历史时期的物影摄影作品均具有不同的影像特点和美学特征。

我们知道，1838年法国科学院以法国政府的名义发布了达盖尔摄影术，这是一种以金属银版作为影像呈现介质和载体的摄影技术，经过光敏处理的金属银版通过照相机的曝光以及后期的显影和定影，能够将拍摄对象的影像逼真地呈现在金属版上。但实际上，在达盖尔摄影术发布的同时，英国摄影家威廉·亨利·福克斯·塔尔伯特（William Henry Fox Talbot，1800-1877）也已经发现了被他称为卡罗式摄影术的摄影方法。这种摄影术是使用纸基感光底片来进行曝光，经过显影、定影后能够得到纸质负片，用此负片可以大量印制照片，这是达盖尔摄影术所做不到的，因此可以说卡罗式摄影术奠定了现代摄影工艺的基础和感光材料的发展方向。为了提高纸基底片的透明度，塔尔伯特还会给纸基底片上蜡，以增加底片片基纸张的透明度，以获得更加清晰的照片。塔尔伯特使用这种纸基底片进行了迄今所知较早的物影摄影。

早期从事摄影的摄影师通常都精通物理、化学，而且具有浓厚的科学研究的兴趣，这使得他们在摄影的童年时期就将摄影用于各种不同科学门类的科学研究。塔尔伯特使用自己发明的纸基底片作为感光纸，将植物学研究使用的植物标本放在上面直接进行曝光，然后经过冲洗得到所需要的能够呈现植物丰富细节和准确外部轮廓的植物物影照片。这种创作方法很有点接触印相的味道，不过这里使用的底片是植物标本本身。这种形式的物影照片除了具有丰富的细节和影调层次之外，同时还能够将拍摄对象以1:1的比例呈现在最终的照片上，而且植物的轮廓和造型都非常准确，因此相比手绘的植物学标本图画，这种植物物影照片对于植物学研究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由于这种照片使用的是卡罗式摄影术的相应工艺，相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氧化，因此我们见到的照片都呈现为一种淡黄色。

无独有偶，塔尔伯特社交圈子里的一位朋友的女儿安娜·阿特金斯（Anna Atkins）对于早期摄影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这位女孩关注的不是塔尔伯特的卡罗式摄影术，而是比塔尔伯特和达盖尔摄影术还要早的靛青法摄影术。靛青法摄影术是一种比较简单的摄影术，为了获得物体的物影照片，先将靛青盐溶液涂刷在作为相纸片基的纸张上，等纸张干燥后将植物标本放在这种制作好的感光相纸上，然后在太阳下进行暴晒一定时间完成曝光，经过冲洗就可以得到具有靛青色效果的物影照片。根据截止现在能够查阅到的资料，阿特金斯使用靛青法摄影术印制的物影照片集《英国海藻：靛青法摄影术印象》早于我们所熟知的塔尔伯特使用卡罗式摄影术拍摄并制作的作品集《自然的画笔》，是世界摄影史上最早的一本摄影作品集。

紧随其后尝试进行物影照片创作的有德国艺术家夏德（Christian Schad，1894-1982），他后来成为新客观主义绘画的领军人物。他在塔尔伯特物影照片制作理念的启发下，将随手所得的物体与废弃的物品，比如撕碎的门票、票据和破布直接放在摄影用的胶片上进行曝光，制作独特的物影照片。后来，这种创作方法被达达运动的领袖、创始人特里斯唐·查拉(Tristan Tzara，1886－1963)命名为“夏德图像”（Schadograph），这些物影影像展现出达达艺术家习惯使用废弃物品进行艺术创作的兴趣。夏德创作的物影照片与后来其他艺术家的物影照片有所不同，充分体现出达达主义艺术作品的特点，画面中夹杂了不同字体、不同组合的字母。这些字母在组成单词的同时，还为画面空间营造出独具特点的视觉韵律。

当时间的指针指向20世纪30年代的时候，摄影家曼·雷（Man Ray，1890-1976)）在暗室中开始尝试创作物影照片，受当时的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艺术思潮的影响，曼·雷创作出了优秀的物影照片。在制作中他将物影照片的制作与拼贴和相纸中途曝光等影像处理方法充分结合在一起，最终在上世纪30年代初形成了自己鲜明的影像艺术风格，作品获得了广泛的认可，并在摄影史上取得了显著的地位。当时，曼·雷与纽约达达运动的核心人物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 1887-1968）和朗西斯·皮卡比亚 (Francis Picabia，1879—1953) 有着紧密的联系。曼·雷在这一运动中所进行的以物影照片制作为起点的摄影实验后来被称为“Rayograph”。

与曼·雷同时代的在包豪斯从事教学工作的拉斯洛·莫豪利-纳吉（Laszlo Moholy-Nagy，1895－1946）和他的妻子露西亚·莫豪利（Lucia Moholy，1894-1989)1923年后执教于德国包豪斯，他们也对于物影照片的创作具有很强的兴趣。由于物影照片制作能够突出表现画面中的光线和形式，他们结合教学和当时艺术流派的创作风格，以物影照片这样一种特殊的形式展现了自己的艺术才华和丰富的艺术想象力。

在摄影家张卫星创作的物影照片系列《童衣》中，作者将儿童的小衣服放置在50厘米×60厘米大小的感光纸上进行曝光，经过显影、定影、水洗，制作出以童年作为表现主题的物影照片。在照片漆黑的背景上，透明、半透明或是不透明的童衣就像漂浮在夜空之中，将逝去的童年给人的虚幻、捉摸不定以及距离感非常真切地在画面中呈现出来。物影照片上童衣的层次和细节表现得细致入微，作为对于现实存在物的一种另类再现，真切而实在，但是在这些现实的存在之上，却漂浮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绪与氛围，那就是对于童年的追忆和想象。这张照片中借助童衣对于童年的抽象表达，与那些直接将儿童作为表现对象的影像艺术作品颇为不同，前者的抽象与后者的具象无疑具有强烈的反差，这也为不同创作风格的艺术家的艺术实践和不同的表现方法的实施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也使得儿童这一主题的艺术表现方式和方法更为丰富。

在艾利森·洛塞特（Alison Rossiter）的物影照片中，作者将上世纪不同年代生产并早已过期的相纸作为自己艺术表现的媒介或介质。在这一系列照片的创作中，实际上并不存在作为表现对象或是作为表现直接参照的具象物体，照片的黑色影调是通过将显影液泼溅在相纸上，通过有意识地控制显影来获得的。因此这一系列照片称为无底摄影可能更确切一些。这些无底摄影照片中的黑色影调所呈现出的不同形状和线条，既像是艺术家刻意画上去的，也像是自然中那些造型简练的山区风景或是其他场景的物质存在的某种影像再现。

艾利森·洛塞特创作使用的过期相纸都非常特别，比如1919年过期的伊斯曼皇家romide相纸，或是1906年过期的Nepera Velox相纸，相纸的基色、材质表面肌理、保存时间和出厂年代均有所不同，这也使得最终所获得的照片的效果各具特点。在数码影像时代，艾利森·洛塞特凭借自己在照片保存领域的工作经验，对于相纸的这些不同的变数进行了有效的控制，通过显影液的泼洒显影，将作为媒介和材料的相纸的特点与手工显影人工控制充分结合，最终获得了非常独特的画面效果。艾利森·洛塞特年出生于美国密西西比的杰克逊镇，现在生活工作在纽约。

物影摄影作品 阿特金斯摄

花边 塔尔伯特摄 1841年

物影摄影作品 曼·雷摄 约1922年

物影摄影作品 夏德摄

童衣（之一） 张卫星摄

上海全摄影画廊授权使用

童衣（之二） 张卫星摄

上海全摄影画廊授权使用

上图：艾利森·洛塞特（Alison Rossiter）

Haloid Platina相纸，确切到期时间未知，约1915年，2010年制作 (#6)

孤版银盐照片

纽约Yossi Milo画廊授权使用

© Alison Rossiter, Courtesy Yossi Milo Gallery, New York

下图：艾利森·洛塞特（Alison Rossiter）

Acme Kruxo相纸，确切到期时间未知，约1940年代，2010年制作 (#3)

孤版银盐照片

纽约Yossi Milo画廊授权使用

© Alison Rossiter, Courtesy Yossi Milo Gallery, New Y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