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蕾磊
缺了那么一点点养心的事情
于丹又出新作《趣品人生》,在新书发布会上,她告诉记者们:“讲完了《论语》、《庄子》这些先秦的思想精华,我一直想找到一个载体,用日常生活里人们喜闻乐见的方式,将这些思想落地。这个载体必须是中国式的,从东方土壤里生长起来;还必须是低成本的,门槛要低,才能走进千家万户;而且它还能体现出日常生活中的仪式感,有那么一点点生活里的庄严和安定。筛来筛去,我选了茶、酒、琴和行走山水,这些也都是我生活里最喜欢的。”
身为老师,于丹乐意陪伴学生们的成长,走过沟沟坎坎,很多时候毕了业的学生会从不同的城市打电话给她,这些学生在于丹看来都是很优秀的孩子,聪明勤奋、独当一面,然而他们并不快乐。有女生给于丹打电话,不说话,就是一直在哭。细细问下来,女生说:“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忙的累的。我都30多岁了,没有时间谈恋爱。我在小城市的同学,孩子都快上学了,我却开始得各种病,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么样!”随着学生们的长大,于丹知道,这样的情况会越来越多,她开始想:我们当下忙的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几年,于丹在各地讲课,常常有人来请教:你讲的儒家、道家文化特别好,道理我也懂,可是我还是心浮气躁,如何才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于丹在思考,在讲究速度、追求和获得财富名利的过程里,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感觉不到幸福了?她发现周围很多朋友也在关心这样的问题。就像白岩松写的书《幸福了吗?》,他在问自己也是在问每一个人。《趣品人生》完成后,于丹跟白岩松说:“给我的这本书写个序吧。”白岩松写的序就是《做些无用的事》,在于丹看来写得好极了,他们事先并没有一句交流,但是序言所表达的内容非常有默契。
“因为我们的生命被‘有用绑架得太紧了。我们在这些‘忙碌、‘有用、‘价值中,心里常会有种怨气。我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裹挟着自己,既摆脱不了又找不到人来买单。但是,让自己慢下来的话,我们又唯恐落在别人的后面。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做有用的事。那么‘无用是干什么的?我觉得有用的事儿是用脑子的,无用的事儿是用心的。有时候,就是缺了那么一点点养心的事情。”
“于丹速度”从快到慢
于丹坦承,她的生活态度也在变化着。这几年来,于丹一直过着高度紧张、十分忙碌的日子,教学生、演讲、文化交流,她的工作日程安排得非常紧凑。她飞到一个城市,第一站是机场,第二站是酒店,第三站是讲堂,然后或者回酒店,或者直接回机场。那座城市,于丹熟悉的只有三个地方:机场、酒店和讲堂。但是,一场火山灰,改变了于丹的速度,也让她最后完成了《趣品人生》这本书。
2010年4月,于丹飞抵瑞典的斯德哥尔摩,进行北欧讲学之行。她的行程是在瑞典发布新书、讲课,然后去挪威、芬兰,最后要在希腊做两大文明的对话。于丹手上拿着一摞电子机票,每一站的行程都安排好了。“我还记得我在瑞典的那一天,一天里面有六个采访,四个电视的、两个报纸的。我还要到大学里做场演讲。中午,我就了吃块饼干。我特别喜欢这种节奏。第二天,我应该一早飞挪威。”于丹说。然而她没有走成,得到的理由是:因为硫化天气,机场关闭了。于丹问:“什么叫硫化天气?”没有人能解释。到了中午,机场还是关闭,于丹急了,明天在挪威的工作怎么办?最后决定改乘火车去奥斯陆,比飞机多花6个小时。
7个小时后,于丹一行到了奥斯陆,在媒体上得到消息,这种硫化天气是火山灰造成的。大家商量后决定去文化活动集中的波尔根,那里大学多,而且欧洲很多当地的学者都在等着对话。然后他们回奥斯陆,去赫尔辛基,最后去大南边的希腊。“波尔根隔着海峡就是冰岛,等于我们自己跑到火山灰的鼻子底下,所以,后来我们回不来了。”
这次坐火车,于丹要来了一张地图,一路标记经过的小站。每过三四十分钟,火车就停下来,于丹会记录下时间、站名,还跑到站台上拍照。车上的乘客善意地笑看这个跑上跑下的人,还特地留出了靠窗的位置方便于丹拍照。
“火车缓缓爬坡,停在一个山顶,室外的温度是零下二十七度,有厚厚的积雪。我就穿着毛衣下车拍站台,没想到车门竟然在我身后缓缓地关了。我的护照、钱、衣服全在车上,我简直太崩溃了。我是从车门只剩下一道缝的空间里挤进去的,火车上的人都在惊呼着看我上来了。”
就这样,于丹度过了7个小时的旅程,沿途风光让她忙得不亦乐乎。那时候,于丹忽然在想,如果是在国内,有人告诉她可以花两个小时飞到两个城市去工作,愿不愿意换成十四个小时的火车行程?于丹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愿意的。但是,在丹麦,面对不可抗力,这些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很享受这件事情。
到了波尔根,当地孔子学院的院长Runa来接于丹一行。于丹描述的Runa是一个三百多斤的大块头,灰白的头发、灰白的眼睛,她得仰视他。跟着Runa,于丹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节奏就慢下来了。
最大的敌人——内心状态的焦虑
动作迟缓的Runa每天早上很慈祥地问于丹:“今天想去哪儿?”于丹说:“I follow you。”于是Runa带她去峡湾,到了地方介绍完情况,Runa就坐到长椅上说:“你玩去吧,我坐着等你。”等于丹欣赏过大海、故居、教堂,回到Runa这里,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今天的lunch吃什么?”于丹说:“随便。”吃完午饭,还没下桌,Runa就问:“今天dinner吃啥?”大忙人于丹觉得,每天除了吃就是玩,除了玩就是吃,就这样日复一日。在波尔根,于丹有了大把的流光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她开始用一种极慢的节奏去接触这一切。
每天Runa都会带着于丹去机场看看,所有的柜台全是红字,不是cancle,就是delay。满机场都是沮丧的外国人,电视台的人扛着机器抓人就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采访到于丹时,“我跟记者说,我觉得挺好的,着急也没用,只能把这件事儿当做一个special holiday。我就磕磕巴巴地用我特别蹩脚的英语跟他们聊,我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打开了话匣子,于丹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她从一个老教堂顶上的四条龙聊到易卜生,她告诉记者中国的中学课本里有《玩偶之家》,中国的一个大文学家提问:娜拉出走以后会怎么样?记者点头说:“是啊,How about her future?”于丹不自觉地想,中国人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然后她又聊到格里格,记者说:“在格里格的故居,你看到他的雕像了吗?”于丹回答那是非常现代的。记者又问:“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在即兴的一问一答间,于丹突然发现很多自己认为知道的答案,变得不那么清楚了,似乎自己还不够了解。Runa告诉记者,于丹是个作家。之后挪威电视台做了一个大专题,说一个中国作家高调地在机场宣扬了中国的乐观精神。每次于丹在机场聊完之后就高兴地跟大家道别:“See you tomorrow。” Runa说:“你明儿还来啊!”于丹说完这话也觉得特别不合适,但是就是特别习惯,每天去机场一看,走不了,就回到城里接着晃悠。
在晃悠的日子里,于丹开始了解当地人的生活。Runa是两个学校的校长,年纪大了走不动,陪着于丹逛,老在那儿坐着。于丹特别不忍心,说:“Runa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可以玩,咱们到晚饭的时候一起吃饭,白天你去处理工作。”老Runa像一个委屈的孩子那样看着她说:“你烦我了,是吗?”于丹说:“没有啊,你是校长啊。”Runa说:“如果你烦我了,我答应你,我可以坐在办公室处理那些e-mail,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如果有工作,我会跟你讲的,我能够在这里,证明我可以处理好。你要讲实话,如果你烦我,我就回去。”于丹赶紧说,没有没有。于是,Runa就跟着她继续在外面晃。
接触多了,于丹发现当地人出奇的简单,他们身上保持着北欧渔民的朴实。Runa告诉于丹自己的一切,他的妻子是葡萄牙人,精通八门语言;他的两个女儿特别像妈妈,学习成绩极其优秀;他的儿子很高很帅,但是像他,学习不好。他的大女儿虽然读了博士,但是挑男人的眼光实在太差,嫁了个赌徒,把女儿的房子卖了,还在算计着要卖他家的房子,所以女儿离婚了,带着8个月的小外孙住在他那里。Runa说,现在他的生活一塌糊涂,他的两所学校,一所快要倒闭了,他陷入了很多纠纷。但是,每天陪着于丹玩的时候,Runa看到了自己生长的地方有很多新鲜的事物,他觉得这样看家乡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他对于丹说:“这两天我的心情也很好!”
回想自己去奥斯陆时,一脑门官司,老想着工作。现在在波尔根于丹静下来了,节奏慢下来了。于丹发现,这段经历是这几年来改变自己最大的一件事情,她的很多观念被改变了。“我终于想明白,过一种忙而不乱的生活。忙和乱是两回事儿。你可以有条不紊地忙,只要你自己的心思不乱。而且,一个人生活得从容,最大的敌人不是外在节奏的紧张,而是内心状态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