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流痕

2012-04-29 18:27:30张晓峰
鸭绿江 2012年10期
关键词:辽河

张晓峰,笔名一鸣。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曾获第六届"辽宁文学奖";公开发表散文百余篇,散见《中国作家》《鸭绿江》《芒种》《散文》《山东文学》《安徽文学》《散文选刊》《华夏散文》《椰城》《辽宁日报》等,已结集出版散文集两部,20余篇获国、省两级散文征文奖,十余篇入选多种选集。现为辽宁省朝阳市作协副主席、凌源市文联主席、作协主席。

寻根探源乃人类之天性,表为认知原本,实为心理归属。藉此缓释聊慰某种游离之痛。

凡流必有其源,辽河亦如是。有幸参加辽宁作协“寻访辽河源”之旅,整日亲山近水,穿林涉谷,可谓满途风情盈怀,一路笑眼如花。

因同行诸君皆为文坛高手,故不敢做“宏大叙事”,权且拾些“小贝”穿联起来,以备日后把玩。

一、 流出双源

西辽河有两个源头,一在河北,一在内蒙。俗云山贵有魂,水贵有德。有德之水方能滋化智慧之民,而西辽河流域早在五六千年前就迸放了中华民族第一缕文明之光,红山文化的诸多宝石级的遗存就镶嵌在辽河两岸,倘若屈指叩之,随处可触一种文化质感。所以我们将要探寻的并非是生命的原点,而是那汪孕育远古文明胚胎的羊水所在。

若从行政区划看,西源当在河北平泉县,北源则出内蒙克什克腾旗。西源初涌于山林,北源则渗津于沙谷。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两地都不曾自封为“辽河源”。即使在西源附近有石刻“辽河源”字样,却也不是当地人铭之,而是辽宁某地一个民间社团所为。而北源的克什克腾至今称其为“潢源”,即蒙语的西拉木伦河的源头。比之类如“曹操墓”之争足见其襟怀朗阔。

克旗人的大气豪放由来已久。比如在乌兰布统古战场有个著名景点叫“将军泡子”,若在异地,起码也得名为“将军湖”之类的称呼。也许在克旗人眼里,那不过是撒在广阔草原上的一泡尿而已。他们的大气豪放也体现在日常言谈行举之中。你看他们待客的菜量和吃酒的海量,以及言谈中的朴实爽朗,足令那些柔腔软调的“小资”、“小酸”们汗颜。不仅蒙古人如此,久居此地的汉人同样袭承了古朴之风。有一点我感受颇深,就是草原儿女的距离感总是浸染诗性的。如果你向牧人打听此距某地还有多少里,如答二十左右吧,那你就开足油门耐心前奔,至少也让你跑出三四十里。在他们眼里不就跨越几座沙丘么,只要纵马一奔就没什么遥不可及之地。所以我们戏称他们的km为“蒙里”。恰好克旗归属赤峰市,汽车牌照的打头字母为“蒙D”,正与“蒙地”相谐,既在“蒙地”自然适于“蒙里”吧。呵呵……所以我感觉“潢源”一定是十分遥远的。

果不其然,听说还得翻过数座沙丘,但汽车已无法前行,我们便在烈日烘烤下徒步翻越。白沙十分松软,上坡时均作且行且退之状。反正鞋子早已灌满了细沙,索性赤足而进。哈哈,别提有多么温热熨帖了。这哪里是荒丘啊,分明是大地之母细嫩的腹部,任孩儿肤切嬉耍。白沙自趾间流珠,地气由足心贯顶,仿佛被诺大的磁盘吸住,足跟有了踏实,灵魂不再游离。直至潢源附近始觉寒气侵足。于是套袜穿鞋,沿坡谷抵近。

潢源藏于人迹罕至的丘谷幽深之处,丘体皆为玉珠似的白沙堆积而成。阳坡树木疏朗,阴坡则草木葱郁。趋行谷底,但见细流自一个硕大断面的无数沙隙里缓缓渗出。这让我想起母亲用纱包淋豆腐的场景,水分在压力的作用下自纱布的经纬网格里向外涌溢。谷底细沙铺陈,清流在素绢般的河床上平缓涌动,没有喧嚣,不见急促,直至数里之外水势渐大。可见渗津之处并非只在原点,否则就不会形成浩浩荡荡的西拉木伦。

然而让我颇受启迪的是潢源之水原本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浑浊,只是流途屡有浊物汇入才渐呈浑黄之色。由此可见“源清未必流澈”。这犹如人之初性本善,长成后却屡出作恶多端之徒(我一向怀疑初善论的)。可见仅在幼稚时段“启蒙”、“净化”是远远不够的,而应贯穿整个生命周期。个体如是,国族如是,人类亦如是。所以“启蒙运动”不该作为一种主义尘封于历史,而应成为推动人类文明演进的不竭动力。当今人类尚未彻底摒弃丛林法则,而被蒙蔽心智的恰好是那些自诩真理与正义化身的发达与霸权,其所谓的“普世价值”不过是塞蔽视听的耳屎眼翳。世界不可能一个色调,多元互纳才能共生共荣。人类文明本由多种文化共同构成,犹如浩荡的辽河,一路走来若无沿途千沟承珠,万壑接露,进而百水争流,殊途同归,焉有虎啸龙吟逶迤赴海之壮美!

二、遥思鲁王城

贡格尔草原既有平原沙地,又有山丘湖泊,兼具各类草原全部禀赋而名世。因去探访鲁王城,就不能抵近羊群或钻入蒙古包了。起初汽车是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奔驰,浑然一体的绿茵被人为地冲剪开裂。花草无语,却借着风儿把痛感传给耳膜。若从飞机上鸟瞰,整个草原仿佛被缠上了无数条长短不一的绷带。自然本无痛,人类乱扰之。也不知这样的切割会到哪一天才会止歇,我真的担心有一天所谓现代文明的锋刃会把这方锦缎冲剪得零零落落。

一个多小时过后,那方锦缎平铺般的绿茵突然出现了凸起的褶皱,高低起伏的沙丘横亘无际。在丘间穿行才寻回了方位感和距离感。突然撼人魂魄的一幕出现了,但见成百上千匹骏马在丘坡上奔驰。不闻铁蹄哒哒,直觉山涌丘移。我有些看傻,竟忘记了拍照,亏得已在心镜上定格。

一股横飞袭来令人心悸,据说横飞可以掀翻汽车的。眼见吹至丘坡时却被无数猎猎飞扬的长鬃消解得无影无踪。因为在草原真正能摧枯拉朽的当属千军万马,那才是极致的横风。成吉思汗的子孙们若无“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威猛,焉能横扫欧亚大陆。那么他们缘何如此强大彪悍,要因也许很多,但我猜想那时的西拉木伦的水质一定富含重钙碳酸镁化合物,饮之则人马筋骨俱韧。只惜如今的饮料虽千品百样,却让许多男儿喝出恁多奶油面、娘娘腔。所以我一直拒饮,生怕哪天喝得骨质酥软,精气荡然。一旦遭逢外寇入侵,焉能举岳飞之沥泉,做张飞之断喝。(写到此处不经意瞥了一眼台历,上面赫然印着8.15,于是愈加牵念保钓人士。)

就在我浮想联翩之际,车子突然停在一片汪洋(雨后积水)之前。当地牧民告之,驱车前往已不可能,若步行还得穿越数座荒丘。此时,我与国卿兄下车观察。先是跨过一道铁刺密布的栅栏,趟着齐腰深的绿浪,径直登上丘顶向北眺望,极尽目力仍不见鲁王城的只形半影。然而意外的收获总是美丽的。随行的向导海棠高声说,你俩的脚下就是金代长城。左顾右盼之后,但见荒丘起伏有致,绵延无际,宛如一条卧伏的草龙。惊喜间果在荒草中拾得半块青砖。照说也没有什么收藏价值可言,但毕竟可满足一时的心理贪欲。因为这毕竟可称作“金砖”啊。许是利欲熏心之故,返跨栅栏时竟把新买的品牌裤子刮了个大大的三角口,“三角旗”随风摇曳,令同行诸君朗笑不已。唉,“退莫伸,伸腿必被刮”呀!一句箴言由此诞生。

不能弃车于半途,只好掉头折返。未能目睹颇负盛名的鲁王城委实是件憾事,然天意难违只好纳顺。其实人生许多际遇不也如此么。闭目浑思:鲁王城先后出了18位大元皇后和16个驸马,可以想象那该是怎样的富贵灵秀之地呀?倘若日后得闲,一定再来,或许能在残垣衰草间寻到几丝倩影芳痕。

为补鲁王城之憾,向导海棠提议顺路参观一下“潢源石桥”。此桥辽建清缮,论年份当在鲁王城之上,且是西拉木伦河的最佳拍摄点。石拱桥也叫“普度桥”,俗谓“罗锅桥”,或因桥面中央超常鼓起,或可缓冲行车对石桥的振荡,实乃聪明之举。

抵近石桥,一股人文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座体量颇大的石拱桥,两端镶嵌在山岩根部的“石虎子”(山根凸起的坚石)之上。虽历千年依然坚牢无比,曾是当年沟通辽上京与辽中京的要塞。远观水面悬虹,十分壮美。距石桥一侧依山建有一座似庙非庙的石屋,通体皆由大块石材砌成。正面空敞,无墙无门,唯有两根肥润的石柱擎着石盖。仔细辨读石柱上阳刻着一副对联:“镇千里河流顺轨,保八方雨畅宜时。”整个建筑最为抢眼处是它突起的屋脊,石质构件雕工精美,只惜中央那块显然是日后更换的。据说原件曾刻有菩萨雕像毁于“文革”,后来代之以五角星图案,所以才有如今的不伦不类。呜呼,足见“文革”的破坏力之大之远,即便是绝尘佛国也难逃厄运啊。我佛慈悲并不见责,但世人须当铭记。于是我猜想当地文博部门不予“复旧”,当有警示后人之意。近来坊间或网络屡有为“文革”招魂之举,需引起足够的警惕。因为搅动河床势必浊流泛起,一旦汹涌起来,淹没的恐怕不仅仅是村舍、汽车,还会污染销蚀我们自由的灵魂。

回到克什克腾旗府所在地——经棚,我在一个古玩小店寻到一枚片状的古玉,回到房间我一边擦拭,一边猜想:或许是某个牧人拾于“潢源”,因为大凡灵物一定源于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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