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兄弟

2012-04-29 08:28
大武汉 2012年11期
关键词:语丝二弟刘和珍

龙年的春夏,我几乎是在外出讲学的流动中度过的。就像此刻,我正在京广线的动车上写作。时过中午,我四周是一片雄壮的燕赵鼾声,我的前后,都有壮士在大声地用手机谈生意,砍折扣,我便被壮士呼出的酒气与大蒜味所包围。在这样的动荡中,来谈《语丝》,谈冲淡的周作人与硬直的鲁迅,似乎太不合时宜。然而刚才在邯郸火车站发生的一幕,又使我不得不想起了这对绍兴兄弟。

那是让我难忘的一幕,一个小伙子与人发生矛盾吧?猛地脱掉上衣,赤裸上身,大声呼喊:“哥!哥!”不一会,一男子疾步跑来,大概就是哥吧?也猛地脱掉上衣,甩在地上,抽出铁栏杆,甩一根给弟弟,兄弟俩便手握铁棍,雄纠纠地朝前方冲去。

我不知是谁惹了那小伙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倘若那两兄弟铁棍齐下,胜负自然立现。

于是,当我一上车开始写作时,我便自然想起了五四时期这对双星辉耀的绍兴兄弟。他们的共进让我们神往,他们的失和,也让我们扼腕,并且成为历史永远的悬案与遗憾。

绍兴兄弟曾经有过温馨的手足之情。他们都曾留学日本。周作人在日本还娶了一个日本太太。正是这个日本太太,埋下了兄弟失和的祸根。但是,那个时候,鲁迅为了成就弟弟的学业与家庭幸福,回到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做生理和化学教师,每月收入甚微,不足自养,但他还是节衣缩食,给周作人寄钱。1912年,鲁迅北上,任职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部。周作人夫妇也从日本回到绍兴。兄弟俩开始在事业上合作,一起以“周绰”的笔名发表作品。1917年,蔡元培上任北京大学校长,鲁迅便向他推荐周作人,蔡元培欣然应允,聘周作人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极为融洽,1919年冬天,周氏兄弟买下了八道湾11号,兄弟三人终于实现大团圆,还把老母亲接到北京一同赡养。

一九二〇年底,周作人的右肋患了肋膜炎,在日本人开的山本医院治疗数月后仍未痊愈,而人多嘈杂的八道湾又不适于疗养,鲁迅甚是着急,便亲自去西山碧云寺,为他找到休养的房间。从一九二一年六月初开始,周作人在碧云寺住了半年,一边疗养,一边潜心研读佛经。在此期间,鲁迅经常去探望周作人,并且经常帮他买佛经。查看当年的鲁迅日记,有许多鲁迅前往探望的记载,一方面感慨于他们当年的手足情深,同时,又为他们此后的失和绝交而遗憾慨叹:

“二十七日,晴。清晨携二弟往西山碧云寺为二弟整理所租屋。”

“午后往山本医院视二弟,取回《佛本行经》二本。”(一九二一年四月二日)

“午后往山本医院视二弟,带回《出曜经》一部六本。”(一九二一年四月十二日)

“下午往卧佛寺购佛书三种,二弟所要。”(一九二一年六月十四日)

“下午至卧佛寺为二弟购佛经三种”(一九二一年六月十八日)

“上午往卧佛寺为二弟购《梵网经疏》、《立世阿毘昙论》各一部。”(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二日)

如此多的记载,句句二弟。今日读来,令人感慨万千。一直到“失和”事件发生前夕,周作人还在《晨报副镌》上发表文章忆及童年时代与鲁迅一起在桂花树下自编自演儿童剧的情景,文章中洋溢着手足之情,以及对往事的美好回忆。6月,兄弟两合译的《现代日本小说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署周作人译,内收鲁迅译作11篇,周作人译作19篇。7月3日,周作人还与鲁迅同游东安市场,又至东交民巷书店,买云冈石窟佛像写真。

但是,1923年7月19号,周作人突然给鲁迅写了一封绝交信:“鲁迅先生:我昨天才知道,——但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没有别的话。愿你安心,自重。七月十八日,作人。”

于是,鲁迅从当天开始就和周作人家分开吃饭,不久鲁迅就搬出了八道湾,并把朱安和母亲一块接到新家。周氏兄弟从此决裂。于周氏兄弟的反目,从1923年8月开始,社会上就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猜疑,有的说是鲁迅偷看羽太信子洗澡被发现了,也有人说是鲁迅趁周作人不在,调戏弟媳,造成了“五四”双星的失和;兄弟俩的好友许寿裳说过,他们兄弟不和,坏在周作人那位日本太太身上;而周海婴的说法是羽太信子花钱如流水:“苦的只是父亲,因为他的经济负担更重了。但这一切仍不能让羽太信子称心满意。她的真正目标是八道湾里只能容留她自己的一家人。就这样,在建人叔叔被赶走10个月后,她向父亲下手了。”

看来,周氏兄弟的失和,主要的原因,是家事。

而今天我想说的是,在兄弟失和的情况下,鲁迅与周作人仍然以《语丝》为阵地,共同战斗过。在“三一八惨案”后,以及后来与《现代评论》派的论战中,兄弟俩都曾战斗在一起。

1926年3月18日,北京发生“三一八”惨案,段祺瑞政府悍然下令开枪,许多手无寸铁的学生、其中包括了女师大的学生,倒在血泊之中。消息传来,鲁迅悲愤不已,他把这一天称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在《无花的蔷薇之二》中写道: “当我写出上面这些无聊的文字的时候,正是许多青年受弹饮刃的时候。呜呼,人和人的魂灵,是不相通的。”

3月29日,“三一八”惨案11天后,《语丝》出版了第72期,在发表鲁迅此文的同时,发表了周作人《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这是他在“三·一八”第五天写下的,他谴责“这回执政府的大残杀”,感叹生命的丧失,“这回的数十青年以有用的可贵的生命不自主地被毁于无聊的请愿里,这是我所觉得太可惜的事。”“惭愧我总是‘文字之国的国民,只会以文字来记念死。”同期还发表了刘和珍的英文老师、女师大教务长林语堂的《悼刘和珍杨德群女士》一文。

紧接着,4月5日,《语丝》第73期发表周作人的《新中国的女子》,表示“最可佩服的是女学生们的勇敢”,对她们的“大胆与从容”给予极高评价,热情地讴歌这些“新中国的女子”。4月12日,《语丝》第74期发表鲁迅4月1日所写的《纪念刘和珍君》: “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时“惊心动魄的伟大”,她们“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感动了世代的人们,也将杀人者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面对学生的惨遭屠戮,鲁迅、周作人都感到深深的无奈,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说起“沉默”:鲁迅写道:“惨像,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而周作人也说到了沉默:“我索性不写,索性不说了。沉默是惟一的哀悼罢。”

周氏兄弟通过《语丝》进行文字上的交往,还表现在此前的“北京女师大风潮”中,以及为此与《现代评论》派的论战中。于是,《语丝》记载了周氏兄弟难得的交往。这些《语丝》,都在我的收藏之中。常常在宁静的深夜,翻阅这些泛黄的珍贵的历史,便有许多的慨叹。当年的血痕墨痕俱在。往事并不如烟。至于周氏兄弟后来的分野,那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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