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奇缘

陈效平

1. 甥舅密谋

温州府有家董记绸缎庄，生意做得很红火。绸缎庄的掌柜董大成膝下只有一子，名叫董文，董大成夫妇将这根独苗爱如珍宝，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转眼董文长到了二十岁，董大成夫妇便张罗着给儿子娶亲。可无论媒婆物色到什么样的好姑娘，那董文都一口回绝，毫无商量余地。董大成夫妇十分纳闷，经过仔细盘问才弄明白，原来儿子早就有了暗恋的意中人。

董文的意中人是柳员外的千金柳秀云。柳小姐天生丽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一回董文从柳家后花园路过，无意中瞥见了绣楼上的柳秀云。董文看呆了，对天仙似的柳小姐一见钟情，从此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弄清缘故后董文娘如释重负，决定立刻向柳家提亲。

董大成却双眉紧蹙，忧心忡忡地说：“那柳员外当过京官，眼界高得很，只怕瞧不上咱这样的买卖人！”

董文娘仗着家道殷实，对丈夫的话很不以为然。她当即备了厚礼，央媒婆去柳家提亲。可结果却不出董大成所料，柳员外当场拒绝了董家的提亲，他早就盘算好了，要把女儿许给位高权重的官宦人家。

柳员外对媒婆说：“董家虽然阔绰，但毕竟是做买卖的，小女和董公子门不当户不对，这桩婚事根本谈不拢！”

那媒婆赔着笑脸磨嘴皮，好话说了一箩筐都不管用，最后只得灰溜溜退了出来。董文娘不死心，连着又请了好几个巧舌如簧的老媒婆，走马灯似地去柳家游说，但都碰了一鼻子灰。

见提亲无望，痴情的董文伤心欲绝。他忘不了柳家小姐那天仙般的花容月貌，渐渐相思成病。董大成夫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可就是束手无策，只能成天唉声叹气。这事传到了董文舅舅朱坤的耳朵里。朱坤原是个江湖艺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眼珠一转，马上替外甥想出一条好事成双的妙计。

这天，朱坤找到外甥，笑眯眯地问：“董文，如果舅舅帮你娶到了柳小姐，你该怎么谢我？”

董文苦着脸叹道：“董、柳两家门第悬殊，哪有结亲的可能？！”

朱坤挺了挺胸脯，得意地说：“只要舅舅略施小计，这桩姻缘就算板上钉钉，跑不了啦！”

“究竟是何妙计，能让柳员外让步？！”董文不敢置信地问。

朱坤探头瞧瞧屋外，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他把纸包举到董文跟前，压低声音说：“妙計就在这儿！”

董文对着那纸包左看右瞧，困惑地问：“这里头到底藏着啥宝贝，居然能让我美梦成真？”

朱坤凑近董文，耳语道：“实不相瞒，纸包里藏着一剂毒药。”

“毒，毒药？！”董文吓得目瞪口呆，连声音都发了颤，“你，你想毒死柳小姐，这，这可万万使不得！”

朱坤听得直发笑，戳着外甥的额头说：“傻小子，若真毒死了柳家小姐，你还怎么娶她当老婆？！”

“那，那这毒药……”董文看看舅舅又瞅瞅纸包，弄不清这到底是咋回事。

朱坤捻着山羊胡，道出了自己的锦囊妙计：朱坤早年游走江湖时，结识了一个神秘诡异的徐道士。徐道士擅长提炼毒药，其中有副药叫作“鬼剃头”。不管男女老少，只要吃了“鬼剃头”，不出半年满头发丝便根根落尽。在制成“鬼剃头”的同时，徐道士还配制了它的解药。徐道士没说出提炼这两种药的目的，但精明的朱坤却灵光一闪，想用“鬼剃头”发笔横财。他拿出所有的积蓄，向徐道士买了不少“鬼剃头”，还买了数量相同的解药。朱坤打算回到家乡，设法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误食“鬼剃头”，然后再把解药高价卖给他们，从中谋取暴利。但是，回家途中朱坤不慎丢失了大部分“鬼剃头”，只剩下一包。这下朱坤泄了气，再没有心思动歪脑筋，回家后便把剩下的“鬼剃头”和解药藏了起来。

现在，董文为柳家小姐相思成病，而柳员外嫌董家门第卑微，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朱坤听说此事后愤愤不平，很想助外甥一臂之力。这时他忽然想到了“鬼剃头”，寻思良久，决定就用这副毒药促成董文与柳秀云的婚事。如果能设法让柳家小姐误食“鬼剃头”，她的秀发不久便会落尽。任何体面的男子都不愿娶个秃头当老婆，这时董家再向柳员外提亲，那就一说一个准了。待成婚后立刻给柳秀云服下解药，美丽动人的大小姐又完好如初了……

听到这儿董文来了兴趣，忙不迭地催问：“舅舅，快快说下去，具体该怎么办？”

朱坤一脸得意，摇头晃脑继续往下讲：此计的关键是要让柳秀云误食“鬼剃头”。柳家门禁森严，柳小姐轻易难得外出，即便偶尔去庙里进香，也不会随便吃来历不明的东西。所以，只能买通柳家的仆人投毒。

柳秀云有个贴身丫环叫陶红，朱坤跟陶红的爹相交甚厚。昨天朱坤找到陶红，用重金诱惑她给柳小姐投毒。起初陶红不肯答应，朱坤便反复开导她，说“鬼剃头”不会害人性命，只是用它来促使小姐和董公子喜结良缘，这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听到这儿，陶红说要先见见董公子，若果然一表人才，自己愿意替他做内应。

讲到这儿，朱坤对董文说：“明天傍晚，你好好打扮一番，去土地庙门口见见陶红。”

董文又惊又喜，乐得在地上直蹦。

2. 节外生枝

第二天傍晚，董文从头到脚打扮一新，跟着舅舅来到了土地庙。

陶红早已等在庙门口，她走上前，把董文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董文的心怦怦直跳，生怕柳家的丫环瞧不上自己，一旁的朱坤也为外甥捏了一把汗。还好，最后陶红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董文和朱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略一沉吟，陶红问董文：“董公子，我为你们撮合，成与不成都算是媒人，你打算如何谢我？”

董文忙打躬作揖说：“姑娘要多少谢礼，只管吩咐。”

朱坤也插嘴道：“银钱上的事好说，姑娘不必客气。”

陶红感叹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虽是个婢女，却不稀罕那黄金白银！”

董文和朱坤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那么，姑娘想要什么呢？”

陶红用手帕掩住嘴，笑道：“这个暂且保密，到时你们自然会明白。”

董文拍着胸脯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无不从命！”

“我的要求，董公子一定能办到。”陶红嫣然一笑。

朱坤也向陶红保证道：“我这外甥最讲诚信，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绝不收回！”

陶红点点头：“董公子信守承诺，那我就放心了。”

见此情形，朱坤立刻趁热打铁，从怀里取出了“鬼剃头”，准备交给陶红。可陶红却连连摆手，不肯接那包毒药。朱坤吃了一惊，以为这丫头临时改了主意。

“陶姑娘，莫非你还有其他要求？”朱坤试探着问。

陶紅摇了摇头。

朱坤掂了掂手中的纸包，诧异地问：“那你为何不接这‘鬼剃头？”

陶红一指董文，一字一顿地说：“这包毒药，必须由他亲手交给我！”

朱坤瞧瞧外甥，又瞅瞅陶红，弄不懂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但他还是把纸包递给了董文。

董文接过纸包，恭恭敬敬又把它捧给陶红。陶红伸出手，乐呵呵接下了“鬼剃头”。

离开土地庙后，董文的心里像打翻了十八个蜜罐，从嘴巴一直甜到心窝。他天天派人去柳家附近转悠，打听柳秀云的近况。

一开始没有动静，几个月后好消息接踵而至：柳家小姐突然得了一种诡异的怪病，满头青丝一根根直往下掉。柳员外为此忧心如焚，眼下正四处访求治脱发的名医。

听了这些消息董文非常兴奋，但兴奋之余也不免顾虑重重。

他找到朱坤，不安地问：“舅舅，万一柳员外访到了徐道士，那可怎么办？！”

朱坤笑着说：“我早打听过了，徐道士七年前就死了，他炼的丹药一粒都没留下来！”

听了这话，董文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他悄悄备下厚礼，打算再请媒婆上柳家提亲。但陶红认为时机未到，让董文再等一等。朱坤赞同陶红的看法，说应该等到柳员外彻底绝望时才去提亲，这样就不费吹灰之力了。董文觉得有理，便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此时，去柳家为柳小姐治病的名医越来越多，而上门给她说媒的却越来越少。又过了一阵子，前往柳家的名医也日渐寥落。到最后，名医和媒婆都不见了。

董文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忙请舅舅去跟陶红商量提亲之事。朱坤回来后告诉外甥，前不久，陶红患了一场重病，上个月已向柳家辞工，目前正在家中休养，对柳小姐的近况一概不知。

董文急得抓耳挠腮，决定不再傻等，立刻向柳家提亲。

这回董文亲自出马，带着重礼来到了柳家。

弄清董文的来意后柳员外的眼圈红了，连连叹道：“董公子，你来迟了一步，来迟了一步！”

董文的心猛然一沉，暗想：莫非柳小姐一时想不开，竟寻了短见？于是忙问道：“员外，小姐她，她怎么啦？！”

柳员外把脚一跺，懊恼地说：“三天前，小女已嫁给了赵辉那穷小子，如今生米煮成熟饭，没戏了！”

听了这话，董文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从天灵盖直冷到脚底心。但略一思忖，他又觉得不对劲。

“请问员外，令爱出嫁时府上为何毫无动静，也没听见有迎亲的鼓乐声？”董文疑惑地问。

柳员外长叹一声，道出了内中的隐情：自从女儿患了脱发的怪病后，柳员外花重金到处寻访名医。可那些高明的郎中使出浑身解数，用尽偏方、秘方都不管用，女儿的头发还是一把把往下掉，最后成了可怕的光头。女儿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哭哭啼啼要寻短见，柳员外急得团团转。就在这当儿，穷书生赵辉来柳家提亲，说要娶柳秀云为妻。

这赵辉是柳秀云的远房表哥，赵、柳两家原本很亲热，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玩。后来赵辉的父亲得罪了当朝权贵，不仅自己身陷囹圄，家产也全部被抄没。打那以后柳员外跟赵家断了往来。要搁在平时，赵辉欲娶柳秀云，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门都没有。但此刻女儿成了秃子，柳员外的心就活动了。这赵辉虽然家境贫寒，却一表人才，与其让女儿自寻短见，倒不如早些把她嫁出去。于是柳员外就找秀云商量婚事，没想到女儿竟一口答应。不过秀云有个条件，她说自己成了丑陋的秃子，不愿再抛头露面，婚礼要悄悄进行。柳员外当即应允，悄无声息地把女儿嫁给了赵辉……

听罢柳员外的讲述董文呆若木鸡，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回家后董文大病一场，几经治疗才渐渐康复。

3. 兑现承诺

这天黄昏董文正在家中闲坐，忽然朱坤风风火火从外面走了进来。

朱坤气喘吁吁地对外甥说：“陶红有急事找你，让你赶紧去土地庙走一趟！”

董文撇撇嘴，冷哼道：“事已至此，她还找我干什么？”

朱坤说：“我也不清楚，好像有十万火急的事，你还是去一趟吧。”

董文这才站起身，懒洋洋出了门。来到土地庙，打老远就瞅见陶红正等在一株大树下。

看见董文，陶红劈头就问：“董公子，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吗？”

“承诺，什么承诺？”董文皱着眉，冷冷地问。

陶红撅起了嘴：“你答应过我，要好好谢媒的。”

“谢，谢媒？！”董文气得直翻白眼，“柳秀云已嫁给了赵辉，我还谢个屁呀！”

听董文这么说，陶红立刻柳眉倒竖，指着董文的鼻尖骂道：“臭小子，你曾信誓旦旦，说无论婚事成功与否都要好好谢我，只要能做到的，你无不从命！……”

接着陶红来了个鹦鹉学舌，把上次董文和舅舅在土地庙门前所说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最后，她又盯着董文问：“那包毒药还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对吧？”

董文点点头，满不在乎地反问道：“是又怎样，难道你还想去告我？”

陶红把杏眼一瞪，咬牙切齿地说：“是的，如果你不兑现承诺，本姑娘豁出这条命，立刻去衙门告你！”

董文冷笑道：“空口白话，你拿得出证据吗？”

陶红把手往身后一指：“证据就在这儿！”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公差从大树后转了出来。董文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府衙的捕快孙亮。

孙亮抖了抖手中的铁链，对董文说：“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就是人证，现在便可把你锁去见官！”

董文吓得魂不附体，忙冲孙亮作揖道：“孙大哥高抬贵手，咱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孙亮指了指陶红，对董文说：“只要她不去告官，这事我就装作不知道。”

董文忙又给陶红作揖，赔着笑求饶道：“陶姑娘莫生气，有啥要求只管吩咐，小生无不从命。”

陶红转怒为喜，羞答答地说：“我，我要你娶我。”

“娶，娶你？！”董文吃惊地张大了嘴。

陶红含情脉脉地点了点头。

董文吓得连连后退，一脚踩到了身后的孙亮。

孙亮趁势揪住董文，恶狠狠地逼问：“兔崽子，你是想当新郎，还是想蹲班房？！”

董文这才记起，以前好像听人说过，孙亮有个外甥女在柳家当丫环。看来，自己是落入了别人早已设好的圈套。虽说陶红长得不难看，但娶个丫环当老婆实在太丢脸。可是，眼下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不答应又不行。

无奈之下董文决定来个缓兵之计，于是强作笑脸对陶红说：“陶姑娘，容我回家准备准备，挑个吉日再娶你。”

陶红却连连摆手，斩钉截铁地说：“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是个良辰吉日，咱们立刻完婚！”

董文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次日一早，董家上上下下忙成了一锅粥。董公子要娶亲，可婚礼上的一切都是临时拼凑的，只有新郎倌那张苦瓜脸倒是现成的。

董文被迫娶了陶红，可婚后小两口的日子却越过越甜蜜。陶红聪明贤惠，人又勤快，不久便赢得董家一致好评。随着时间的推移，董文和妻子的感情与日俱增，成了一对恩爱鸳鸯。

4. 真相大白

转眼到了端午节。

早上，陶红对丈夫说：“董郎，今天是谢媒的日子，你准备一份厚礼，等会咱去拜谢月老。”

董文苦笑道：“咱俩的婚事是你逼出来的，哪有什么月老。”

“胡说！”陶红把杏眼一瞪，“我可是明媒正娶，马上就带你去见月老！”

吃罢午饭，陶红夫妇带着礼物出了门。半路上，他们意外地碰见了柳秀云和赵辉。

看到柳秀云时董文大吃一惊，只见她满头秀发，那墨云般的青丝光彩照人！她不是成了禿子吗？这，这到底是咋回事？！

瞧着董文瞠目结舌的样子，陶红和柳秀云相视一笑。

这时，赵辉问董文：“你们往哪里去啊？”

董文仍呆呆地盯着柳秀云，陶红捅了捅他的腰。董文这才醒悟过来，回答道：“我们去谢媒。”

赵辉又问：“你们的媒人是谁呀？”

陶红抢先道：“我们的月老和你们的月老是同一个人，咱们一起走吧。”

董文听得一头雾水，正纳闷时，四个人已走到了一所院落前。

陶红和柳秀云齐声说：“月老的家到了！”

董文定睛细看，又大吃一惊——这儿竟是朱坤的家！

“有，有没有搞错？这，这是我舅舅家！”董文瞪圆了眼睛。

陶红抿嘴一笑，扯起丈夫就往院子里走。

这时，朱坤闻讯从屋里踱了出来。两对夫妇忙上前请安，并送上带来的礼物。

朱坤瞧瞧众人，又瞅瞅礼物，诧异地问：“这，这是何故？”

陶红笑道：“我们特意来谢媒，请舅舅收下礼物。”

“谢媒？谢哪门子媒？”朱坤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陶红说：“舅舅的那包毒药成就了两段好姻缘，您是当之无愧的大媒人。”

接着，陶红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柳秀云和赵辉青梅竹马，是一对恩爱的恋人，可柳员外一心想把女儿嫁给官宦人家，不同意他们结合。眼看一对有情人要被拆散，就在这时朱坤带着“鬼剃头”来找陶红，想设计让外甥娶秀云为妻。聪明的陶红受到启发，决定将计就计帮助小姐。她假装答应替董文作内应，暗地里却来了个移花接木。

在陶红的授意下，柳秀云每天偷偷剪掉一些头发，谎称自己得了怪病。柳员外果然中计，为女儿四处求医。最后柳秀云剃光脑袋，吓退了所有的名医和媒婆。这时陶红又让赵辉来柳家提亲，悄悄娶走了秀云。

在为小姐当红娘的同时，陶红也想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她一眼相中了英俊憨厚的董文，于是和表舅孙亮设下圈套，逼董文娶她为妻……

一包毒药引发的两段奇缘真相大白，董文和朱坤听得目瞪口呆。

等陶红讲完了，董文委屈地对她说：“原来，你跟柳小姐合伙算计我！”

陶红把眼一瞪，揪住丈夫的耳朵质问道：“姓董的，你后悔了吗？！”

董文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了这话，在场的众人都哈哈大笑。

（责编/邓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