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守林
一个雨过天晴的下午,我把车开到位于嵩山路上的一家洗车行,还没等我把车停稳,一个女子拖着水枪从屋里大步流星地奔过来,举着水枪冲着我的车就一阵猛扫。车窗没关严,一股水流钻进来,淋了我一身。我气急了,边使劲地按喇叭,边大声喊:“你疯啦,急着找死呀?”
女子关了水枪,一阵响亮的笑声挤进来。
我冲出驾驶室,冲着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的女子吼道,“有你这么洗车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女子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
“对不起就算了?赔我衣服!”
格格格的一阵笑:“哎哟大哥,我扎脖一个月不吃不唱也赔不起你这身衣服呀。”
这时老板从屋里出来“小梅你总笑哈呀,还不快给顾客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叫小梅的女子边笑边夸张地向我连鞠几躬。之后,又笑着打开水枪冲刷起车来。
我这才注意打量小梅。小梅有三十多岁的样子,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一脸恋人肉,长得不算漂亮,看起来却挺顺眼。
小梅冲完车,扔下水枪,又麻利地拿起抹布,哗哗地洗了几把,拧干,风三火四地擦起车来。一回头,见我看她,又笑起来。“大哥你放心,保证把你的车擦得锃亮,让你这位帅哥更来电。”
我被她逗乐了,遇到这样的女子,神人也没招。
洗车行有小梅,去洗车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每次去洗车,都能听到她那银铃般的笑声,也总会被她那开朗、快乐的情绪所感染,即使因单位或家里的事心头积满了乌云,也会被她春风般的笑声吹散,露出明媚的阳光来。离开后,爽朗的笑声仍会在耳畔萦绕,像一股强大的超声波,在你的心海激起快乐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常去洗车,和小梅也就熟了起来,但对她的情况却依然知之甚少。真正了解她的身世,是一次偶然的机会。
“十一”前我去洗车,刚把车开到洗车行,见小梅拎着一个大包从小屋出来。令我眼前一亮的是,小梅今天换了一身新装束,灰色的豹纹薄款外套,米色休闲裤,完全一个时尚魅力十足的新女性。
我逗她:“打扮得这样漂亮,要出门子?”出门子是本地方言,出嫁的意思。
小梅格格地笑:“大哥真逗。我出门子你敢要呀?”
“我要。”我逗她。
“不怕嫂子打你?”笑了一阵,“不和你说了,我还要上车站赶车呢。”
“我送你吧。”我脱口说道。
“那太好了,没想到我这农村女子也坐上这么高级的轿车了。”
在车上我才了解到,小梅的家在离城里一百多公里的大山里。山里人结婚早,不到二十岁她就和丈夫结了婚,儿子如今已上小学四年了。前年,她丈夫在屯里和几个人喝酒,酒桌上话不投机和人打了起来,被人打断了三根肋骨。伤好后就不能干体力活了,家里八亩地全靠小梅一人侍弄。地少,收入少,眼看儿子要上中学了,用钱的地方多,只好出来打工。这次小梅回家就是为了收地。
知道了小梅的身世,多了几分敬佩和同情。一个弱女子,又要照顾家,又要出来打工,真是太不容易了。
再见到小梅是半个月后。
出来给我洗车的女子戴着大口罩,整个脸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一见是我的车,又格格地笑起来,我才听出是小梅。
“不认识我了吧,大哥?”响起一连串的笑声。
“快把口罩摘掉,捂个大口罩干啥呀?”
“摘去怕吓着你。”又笑。
“你是鬼呀?是鬼也不怕。”
小梅摘掉口罩,笑着说:“看看,吓人不?”
我真吓了一跳。小梅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真像青面鬼似的。“怎,怎么搞的?”
“打的。”小梅笑嘻嘻地说。
“谁打的?”
“还有谁?我家那个死鬼呗。”小梅像是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话题。
“凭什么打你呀?”
“穷作呗,不和你唠了。”说完她洗车去了。
别的洗车女工告诉我,小梅的丈夫自打受伤后,性情大变,每天都泡在酒里,喝完酒就又打又闹又摔东西。小梅出来打工后,他和屯里一个瘸腿女人好上了。小梅这次回去半个月,就无缘无故地挨了四次打。
我气愤极了,跑过去一把拉过正在擦车的小梅:“他这样对你,你怎么不和他离婚?”
小梅怔了下,又格格地笑:“大哥真逗,离婚了这个家咋整?孩子昨办?”
再去洗车,依然能听到她的笑声,这笑声却让人心酸。多好的女子,开朗、勤劳、善良,却被不公的命运主宰着。出于对她的同情吧,我和所认识的朋友都打了招呼,让他们去小梅打工的洗车行洗车,这样她就可以多赚点提成。
第二年春天,我陪领导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再去洗车时不见了小梅。我问老板:“小梅呢?”
“走了。”老板说。
“走了?”
“跟一个山东来的打工仔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一阵笑声传来,看去,春风吹动着洗车场旁的樱树快乐地摆动着,满树的樱花开心地绽放着,艳艳的极是喜人。
又一个春天来了,又一个新的开始。
从那后,我再也没去过那家洗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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