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短篇小说)

2012-04-29 04:49刘凤阳
广州文艺 2012年12期
关键词:江华座位

刘凤阳

叶娴、王灵、杜若兰等七名“七八级”女生分睡在四张上下铺上。年久失修的铁架子床有一股腥甜的锈味儿,触摸时手上会留下一种可疑的颜色;夜里睡在上铺的人略有动静,它便会发出阵阵咯吱、咯吱的暧昧声响。入校的时候已是秋季,她们的分布方式最初是随意、无序的,时间一长,这种盲目的组合引起的矛盾就暴露出来了。王灵本来是睡在叶娴的上铺,有一天叶娴对杜若兰说:“我真有些受不了了!她每天回来得那么晚,上了床又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好几次我做梦,都梦见自己躺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叶娴生得胖乎乎的,是那种“婴儿肥”,有一种人见人爱的娇憨姿态。没听她说完,杜若兰便扑哧一声笑了:“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不过……”她正色道,“这种事情你千万别到处乱讲,要是让王灵听到了,她不把你恨死才怪!”

杜若兰睡在斜对面的下铺。到了第二学期,她主动提出来和王灵调换床位。王灵当然乐意接受——就好比我们现在的人,拿一个街边的房子换来了一个花园小区住宅。虽说睡上铺干净,洗床单的次数少些,有点隐私也容易保护,但每天爬上爬下的,像一个攀摘野果的猴子——所以大家都愿意睡下铺。

杜若兰换到了叶娴的上铺,很难说动作就比王灵轻了多少。但是叶娴感觉不出来。也许她经过了一个学期的磨炼,已渐渐适应了这种床,适应了它的锈迹、破旧和把一点点小动作都出卖给大家的“咯吱”声。她和杜若兰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时杜若兰为了图省事,干脆就挤在叶娴的下铺,两人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因为音量控制得当,她们的悄悄话并不比睡熟时的呼吸声更大,别人是感觉不到的。惟一发现这个秘密的是王灵。但她凭借的绝不是耳朵,而是“第六感”。

叶娴和杜若兰谈到兴浓处,常常已是深夜。她们放弃了声带,充分调动了舌头、上颚和嘴唇的功能,将腹腔深处一股湿热的气息轻柔地吐纳翻转;耳朵的接听效果也不仅仅依赖耳膜,而是由耳轮、脸颊以及周遭的头皮、发根和头发……来共同吸收、协调完成的。这样的语言失去了抑扬顿挫,是一种彻底裸露了的、直达本质的语言;这样的语言又是一种流体般温润可感的、令人信赖的语言。所以她们的那份亲近,真是无法用语音来形容。

白天,同学们常常看见她们俩一起到教室上课,一起到食堂买饭,一起打开水,一起上街,要是排队买饭时只见到其中一个,那她的手上必定捧了两副碗筷。这种关系中最具“实用价值”的还要数上晚自习。教室里的灯光、桌椅以及周围环境都不尽如人意,到学校图书馆里的阅览室,条件就优越得多,还可以借到参考书,更不必说到了夏天还有电扇吹(那时候还没有“空调”一说,头顶上悬一台吊扇已是奢侈)。所以,每天晚上开馆之前,阅览室的门口早已挤满了人,等到管理员带着一脸的傲慢和厌倦,像个救星一样分开众人,哐啷一声打开那把大铁锁,大家便一拥而入。捷足先登者立刻拿书包圈定自己的位置。通常,最抢手的地方是靠近灯光、靠近窗口或者靠近吊扇的座位。先进来的人用书包、书本或者手头任何一件物品——哪怕是一把小梳子——为自己的同伴占个座位,也是约定俗成的一条规则。每到这时候,叶娴和杜若兰,只需一个人“冲锋陷阵”就可以了,真正实现了事半功倍。

没多久,除了叶娴和杜若兰,同寝室另外的四名女生也都成双入对,各自找到了性情相投的伙伴,惟有王灵被排除在这种“二人世界”之外,成了孤家寡人。她只能见缝插针,如果有谁临时耍了单儿,便“替补”上去。用大家的话讲,她处在一种“打游击”的状态中。

但是王灵似乎并不失落。在一次全系组织的联欢会上,她拿出一把二胡,一曲《二泉映月》虽说不上专业,却足够博得满堂喝彩。不久,她便被吸收到学院新成立的学生乐队里,之后又当上了系学生会干部。这虽然算不上什么骄人的成绩,但看上去她的社会活动十分丰富,似乎足以弥补她“打游击”带来的心理缺憾了。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天气格外地冷了一阵子。之后,没有经过丝毫过渡,一下子又热了。南风吹拂着女生宿舍楼前那棵枝桠纵横的老梧桐树,叶娴坐在窗前,从三楼俯瞰着下面行走的人。一片片新绽出的梧桐树叶泛着青春期的那种脏兮兮的、营养不良的鹅黄色,它们向四处伸展着、摇曳着,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捉摸不定。空气中飘飞着从隔年的梧桐树果落下来的细细的毛刺,它们无孔不入,在你的脸上、脖子上、裸露的手臂上留下一片模糊的瘙痒和不安。叶娴又看见那个高年级的男生了。他穿着一套红黑相间的厚运动服,臂弯里夹着一只篮球,正急匆匆地往操场的方向走去,那样的神情、那样的步伐、那样的身姿与体态都透着一种属于男性的,只有男性才有的矫健与活力。这对叶娴来说是有些陌生的。已经不止一次,叶娴发现那个男生向她投来关注的目光,在图书馆、在教学楼,在食堂买饭的长龙阵里,有一次甚至尾随她来到女生宿舍楼下。这件事作为她为数不多的个人隐私,暂且深藏在心,至今未曾向杜若兰吐露过。

像一只猫一样,王灵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逆光里的叶娴双眼漫着一层水雾,胖乎乎的脸上泛着潮红。顺着她的目光,王灵看到了楼下怀抱篮球的江华。原来是他——学生会的体育委员。王灵笑着,心里倏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王灵太了解江华了。

没过几天,叶娴便收到了江华写来的一封信。信写得很短,很节制,也很矜持,是一种试探的姿态。叶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激动,她一个人躲在宿舍里,一连读了好几遍——

这是多么奇妙、多么迅捷啊!就像电影里所说:“进去的时候我们陌生,出来时我们亲密。”就在昨天还是和她毫无关系的人,陌生的人,他的面容渐渐从字里行间浮现出来……“人与人之间,相知或隔膜,疏远或接近,陌生或亲密,是由什么来操纵和决定的呢?”——那个大眼睛、黑皮肤的男生,他的腋下夹了一只篮球就像夹了一根羽毛,那么轻捷,那么自如,他可以毫不费力地一只手提起四只灌满开水的暖水瓶,另一只手却空着,仿佛只是为了空着,好让它随着身体的节奏潇洒地摆动。她记得(她真的记得吗),当他独自陷入沉思的时候,面容是冷峻的、持重的,因此当他偶尔微笑时(他微笑的时候实在并不多),他的笑容才会如此灿烂……这些点点滴滴的印象在叶娴的记忆中跳动,像一束束五彩的光,突然间照亮了她迄今为止的全部大学生活。

叶娴怀着惊讶和喜悦体验着这种丰富和新鲜,有点猝不及防,又仿佛期待已久。这种体验是杜若兰所无法给予她的。

江华在那封短信中约她第二天黄昏到校园外的临江公园去“见见面”。“只是想和你随便聊一聊。”他在信里这样说。叶娴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去奔赴这令人愉快的邀约。

第二天,叶娴央求杜若兰与她同去,杜若兰问清了缘由,想了想,就答应了。流水落花春已去,对杜若兰来说,这是“仪式的完成”……这是结束或者开始……天黑之前,她们结伴赶到了临江公园。在一片稀疏的草地上,三个人席地而坐;那条著名的大江就横在他们的面前,一成不变地奔流着、翻滚着黄色的波浪;从江面上吹来了强劲的风。杜若兰很知趣地与他们保持了足够的距离,竭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尴尬。

到了下一次约会,叶娴仍旧央求杜若兰与她同去,被杜若兰一口回绝了。她说:“我还是到图书馆去帮你占个位置吧!你要是回来得早,就直接去图书馆找我。”

杜若兰独自到了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她信守诺言,早早就把座位占了下来,给叶娴留着——刚才,进门时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奋勇争先,她今天占据的座位是最好的座位。如同在一节拥挤的火车厢里,她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立刻引来了众人的艳羡和关注,不断有人前来探问:“这儿有人吗?这儿有人吗?”杜若兰一律用了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回答:“有人!”可是,直到闭馆的铃声响了,叶娴也没有来。她没有来!他们的谈话一定很投机,很融洽,也许……还不仅仅是谈话。

接连许多天,叶娴都没有到过阅览室。杜若兰赌气般一如既往地为叶娴占座位。这于她已经成为一种仪式,一种忠诚与友谊的象征。她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她的前后左右充满了陌生的人、无趣的人、无法与她沟通和相知相交的人。日光灯从她的头顶投下一片幽蓝的光芒,偶尔从什么地方传来掀动书页的声音和同伴之间极力压抑着的窃窃私语。一种孤独的感觉慢慢地朝她涌过来:那个空着的座位成为她的孤独感的一个最生动的注脚。

远远地,王灵目睹了这一切。

有一天,杜若兰又早早占了座位,一个女生走过来,轻轻地问:“这儿有人吗?”

杜若兰正要回答“有人”,一抬眼却是王灵。她怀抱几本书,笑吟吟地望着杜若兰,站在她身旁。“没……没有人。你坐吧,没有人。”杜若兰一把将桌子上虚设多时、一直用来占座位的书包、笔记簿之类的东西划拉过来。王灵看也不看一眼,一屁股坐了下来。

杜若兰手里捧着书,心里却满是烦躁。好不容易捱到闭馆,回去的路上,王灵明知故问地说:“叶娴怎么没有来上自习呀?”

“不知道,”杜若兰冷冷地回答,“她大概有事出去了吧。”

但是王灵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态度。“她和江华的事情不知道发展得怎么样了……其实,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江华一开始还是从我这里打听到叶娴的,你知道,我们都是学生会的。要说,我还算是他们的‘媒人呢!”她嘻嘻地笑着。

“是吗?你的交际还真广!”杜若兰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特别厌恶王灵说到“媒人”这个词时的样子。

“江华这个人啊,很有才,就是太随便了点。上个月他还在和我们乐队的一个女生谈恋爱呢!”王灵不管不顾地说,杜若兰已经大步走开了。

从那以后,王灵每晚到了阅览室,便直奔杜若兰而来,好像那个空座位是专门为她留的。杜若兰不得不悄悄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她把晚自习的地点从图书馆转移到了教学楼。

“五一”节期间,天气真正开始热了起来。在这个城市,夏天提前,秋天退后,春天则是寒冬留下的一小截灰蒙蒙的尾巴。女生宿舍楼前的梧桐树终于摇落了最后一颗干果,它茂密的枝叶在水泥地上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

叶娴和江华的关系维持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就莫名其妙地夭折了。杜若兰从未问起过江华的事,倒是王灵有一次闪烁其词地对杜若兰说,是江华提出的分手,他嫌叶娴太胖了。江华这人哪,我还不了解!他是乐队里有名的“情种”……杜若兰没听她说完,便鄙夷地走开了。

经过这样一番“轮回”,表面上看来,杜若兰和叶娴重又恢复了从前那种形影不离的亲密关系,她们仍然一同去上课,一同到图书馆,一同到食堂排队买饭。春天是短暂的,那个小小的插曲同样应该是短暂的。只是叶娴做起事情来常常走神,她的眼光常常从面前的事物中游离开去,在一个看不见的什么地方,她感到疼痛。她们之间再也没有了那种“放弃了声带”的交谈:对于两人身体上的接触,叶娴突然间变得十分敏感。

第二天是班级组织的郊游。一清早,王灵就叫醒了全宿舍的人,她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和组织者之一。

叶娴随着大家挤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太阳已升起老高,每个人的身上都出了一层细汗。因为久已缺少户外活动,叶娴近来略显苍白的脸颊这会儿竟有了一些红润。

王灵正用她那令人厌恶的、惯常的方式大呼小叫地招呼大家拍集体照。她的手里高擎着一台“傻瓜”相机,看上去也就像一个傻瓜。

等大家好不容易排好了队伍,脸上也预备好了笑容,王灵却又放下了相机,似笑非笑地盯着叶娴和杜若兰看来看去。杜若兰当即变了脸色,她快步走出了队伍,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公园。叶娴愣了一下,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双手捂着脸,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同学们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灵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从容地按下了快门。

回到学校,杜若兰找到叶娴,跟她说话,她仍是理也不理。憋了好半天,叶娴才说:“你既然嫌我胖,怕和我一起拍照影响了你的形象,就永远别找我好了!”

杜若兰自己心里也正堵着一团无名火呢,她尖声道:“我什么时候嫌你胖了?我不拍照自有我的道理!我知道你最近心里不好受,可也不能这样对我啊!”

一句话终于把叶娴彻底惹恼了:“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好受?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不好受的?我告诉你,别指望看我的笑话!谁也别想看我的笑话!”

那一年夏天,街上流行一种红颜色的连衣裙,校园里闻风而动,也迅速地蔓延开来,在女生宿舍楼,你随时都能看到那些热烈而鲜艳的身影。

经不住王灵再三撺掇,下午,叶娴和她一起上了街——如今,王灵已经彻底告别了“游击”生涯,和叶娴结成了一对:她们一起到教室上课,一起到图书馆上晚自习,一起打开水、一起吃饭。在食堂排队买饭时,却从来只看见王灵一个人。她的手里总是牢牢捧着两副碗筷,坚决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由王灵出面调停,叶娴和杜若兰的关系也得到了有效的改善,并最终达成了和解。但她们心里很清楚,那只是些表面上的东西。用王灵劝慰叶娴的话来说,人与人之间随缘就分,任她去吧!

已经偏西的太阳丝毫没有减退它灼人的热力,大街上纷纷乱乱都是些步履匆匆的、汗流浃背的人。哪儿来的那么多人啊!王灵高举着一把雨伞,勉强遮挡着叶娴的头顶;她想一想,又摘下自己的太阳镜,替叶娴戴了上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娴变得病恹恹的,很少露出笑容,甚至很少说话了。当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和杜若兰轻轻地相互搂抱着,有多少说不完的话要说啊!她又怎能忘怀,当她俯身于女生宿舍楼的窗口,看着他,看着那个怀抱篮球的高年级男生从楼下走过,那一腔摇荡的春心曾使她产生了多少蒙眬的温柔和甜蜜!突然之间他们相识了,之后又分手了,从此只字不提……有谁能够体会到她内心深处的创痛和损失?

在不远处的一个街角,一个卖雪糕的老太太正坚守在她的岗位上,时不时地发出一声苍老而又从容的吆喝。她的头顶撑着一把巨大的、红白相间的遮阳伞,脸上是被炎炎烈日、被岁月和生活烘烤出来的紫胀的红色和油汗。“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买冰淇淋给你。”王灵边说边朝着老太太飞奔而去,也不顾自己一身一脸的汗水。任何时候,她都能保持着那种打都打不走的、充沛的精力。

叶娴独自站在树阴下面。无轨电车从她的身边一辆辆轰隆隆地开过去,腾起一阵阵灼人的热浪和尘土。忽然,叶娴看见,在另一个街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样的神情、那样的步伐、那样的身姿和体态,那样的——曾经步入过她的生活、与她发生过紧密而又极其短暂的关联的、男性的矫健和敏捷又一次跃入了她的视野……她的双眼由于一阵突如其来的、莫名的愤怒和屈辱而变得潮湿、变得模糊起来……

远远地,王灵高高擎着几盒冰淇淋,喜滋滋地跑了回来。“给你。”她冲叶娴高声喊叫着,像一个凯旋的英雄。

叶娴仿佛没有看见她。她站在那儿,也不答话,也不伸手,呆呆地望着热气腾腾的远处。“快吃吧,拿着,快吃吧,一会儿要化掉了!”迟钝的王灵、可怜的王灵什么也没发现,她只顾一迭连声地、不合时宜地叫嚷着,那份热情快要把她自己都融化了。

叶娴慢慢地伸出了手。她慢慢地从王灵手中接过了那盒冰淇淋。她看见,盒子上绘着一些图案,一些瓜果葡萄之类的、粗劣的图案,为的是标明某种香型。然后,她猛地扬起了手臂,将那盒正在溶化的冰淇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走开!你给我走开!”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你离我远一点,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在强烈的夏日阳光里,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叶娴的泪水奔涌而下,滔滔不绝。她已经记不清,她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哭过了。

后 记

2012年,班级里有人出面召集“毕业30年同学会”,“七八级”的七名女生悉数到会。叶娴嫁了一个海外侨胞,早早就出了国,生下了一群“ABC”之后,“婴儿肥”尽失,是七个半老女人中最瘦的一个;杜若兰至今未婚,提前退休后做了志愿者,一年里大半时间都滞留在云贵川一带;王灵在一家外资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和公司起了劳资纠纷,一个官司下来,小十年过去了,如今在一家私营企业做技术顾问,数她穿着最时髦华丽。

组织者是当年的班长,他特地策划了一项参观校区的活动,可是,等大家兴致勃勃地赶到学校,旧校区经过一次次改建,早已面目全非。女生住的那栋旧宿舍楼也已夷为平地,竖起了一座捐赠者的雕像——是一个进入“福布斯财富榜”的校友。走过这里的时候,七个女人全都沉默着,只有叶娴,心中似有闪电掠过。

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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