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辉
5岁开始练羽毛球,8岁开始转练网球,她的童年没有动画片,也没有电视剧。
15岁,她拿到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全国冠军,把她带上体育之路、对她寄以厚望的爸爸却看不到她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了。
16岁,她接受电视台的采访,记者问她最大的梦想是什么,还是个青涩少年的她满脸憧憬地说:“我希望能打进职业的前十。”梦想的光辉在年轻的脸上闪耀。
29岁,她获得法国网球公开赛女单冠军,成为中国乃至亚洲在网球四大满贯赛事上夺得单打冠军的第一人,世界排名第4位。
李娜的故事,生动地演绎了一个平凡女孩的追梦人生,也激励着每一个在追求梦想道路上奋力前行的年轻人。
这一次摔伤用红药水,下一次就用紫药水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是如何走上体育道路的?
李娜(以下简称李):其实我们家也算个体育世家吧,我爷爷以前是武汉市宝善街小学的体育老师,我爸爸曾经是羽毛球运动员,几代人都与体育结缘。我之所以走上体育之路,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的爸爸。我爸爸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湖北省队的羽毛球运动员,后来因为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他的全国冠军梦想没有实现,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5岁那年,我已经长到了将近1.2米高。羽毛球业余体校去爷爷工作的小学招球员,爷爷说,我孙女个子高,让她也试试吧。爸爸就带我去面试了,教练看了看,觉得条件不错,我就这样开始了运动生涯。
记:那为什么后来转练网球了?
李:打羽毛球需要手腕发力,而我的习惯是手臂发力,手腕的动作有点“死”。有一年夏天,业余体校的网球教练夏溪瑶来我们队里选“种子”,一眼相中了正在练球的我。她认为我移动速度够快,发力也到位,在和我的教练沟通之后,夏教练建议我停掉羽毛球的训练,跟着她去打网球。我爸妈对于我转专业的事很支持,我就进了业余体校,转练网球了。
记:业余体校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李:业余体校的生活是艰辛而快乐的。即使离家很近,我也得住在体校的宿舍,每周回家一次:周六下午训练结束后,爸妈接我回去,周日晚上9点钟之前我必须归队。体校管理非常严格,每天早上6:00出操,出完操在食堂吃早饭,然后7:30出发去上课,放学回来接着训练。让我觉得快乐的是十几个小朋友住在一起,大家可以一起玩。
记:小时候的训练辛苦吗?
李:当然辛苦。开始打对抗的时候我们还是孩子,重心不稳,在沙土地上很容易摔倒,我们几乎每天都把膝盖磕得鲜血淋漓。运动员摔摔打打是常事,我们也不会把这当回事。业余体校没有队医,都是教练带着我们去水龙头底下把伤口上粘的沙子冲一下,胡乱抹点红药水、紫药水就接着上场打球了。那时候我们还小,玩心大,如果第一次摔伤用的是红药水,下次就会选择紫药水,因为颜色不一样会感觉比较好玩。
记:小时候真的单纯得可爱。那摔伤后会哭吗?
李:哭?体校的小孩是不兴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再说大家都有伤,别人都忍着,就你一个人哭,怎么好意思呢?要说疼,那肯定会疼。而且最疼的是摔到旧伤口,之前的伤疤会裂开,疼得很。经常是受伤的部位还没有完全愈合就又摔到同样的部位。我记得有一次膝盖上面结的痂有一两厘米厚,裂开后,可以看到里面积了好多脓血和没剔干净的沙粒,那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结果。所以现在看到膝盖上的疤痕,我还是会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当时的坚强鼓掌。
小磨难和小障碍,都只是命运指派给我的催熟剂
记:听说你爸爸很早就去世了,那是在你多大的时候?
李:爸爸去世的时候,我14岁。那时候我在深圳打青少年比赛。爸爸不让人告诉我他的病情,因为他怕“影响李娜打球”。爸爸去世的事情也是直到我回家才知道的。这是我这辈子心底的伤痕。我还记得我最后一次见爸爸是在火车站,当时很多小朋友一起在北京训练,我和小队员一起从北京坐火车去深圳,火车经过武汉时,爸爸让我下车,我们父女俩在站台上见了一面,见面不到5分钟。当时我看到爸爸很憔悴非常吃惊,不过爸爸一直跟我说不要担心他,病况已经开始好转了,不久的将来就可以陪着我到现场看我比赛。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美好的谎言,直到现在我还在自我欺骗地坚信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记:你15岁的时候,得到了一次去美国交流的机会,据说你那次美国之行还出现了一点小波折?
李:我当时去的网球学校在德克萨斯,上海只有直飞洛杉矶的班机,我要在洛杉矶转机才能到达目的地。当时我办的是学生签证,需要有一张I-20表才能过关,但是监护人在我出国之前忘记给我这张表,入关的时候海关工作人员如临大敌,反复盘问我这张表的去向,那个时候我一句英文也不会讲,大家只好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最后他们找到一个懂中文的来问我,我告诉他我没有见到过这张表,他们不信,说这不可能。又问我来美国是准备去哪里,待多长时间,我就告诉他们我要去的那家网球学校的名字,然后,他们还打开我的两包行李细细检查。后来,他们把我关到一间小黑屋里,去联系我要去的学校。大约在小黑屋里待了20分钟,海关的人把我放出来了,他们联系到了学校的人,告诉我说你可以走了,但是你得在两个月内让学校的人帮你去移民局补办这张表。不过这时,我原定要搭乘的班机已经飞走了。
记:那你怎么办?
李:我当时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勇气,开始向身边的人寻求帮助,因为不懂英语,我就专找亚洲面孔的人求救。有一位男士非常好,他告诉我下一班飞往德克萨斯的航班在明天早上6点,他可以帮我申请把机票改到那一班。当时是下午4点,我要在机场等待14个小时。我就自己一个人推了一辆行李车,车里是满满的行李,在机场坐了一夜,连去洗手间也要推着行李车。
记:当时你才15岁,哭了吗?
李:那次我还真哭了。当时,我坐在候机大厅的玻璃前,天将黑的时候,我看到一架飞机从跑道上起飞。我认出那是回中国的飞机,眼泪就掉下来了。那一刻我非常非常希望自己就在那架飞机上,它能带着我飞回中国,飞回家。
记: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有什么样的感受?
李:当时真的感觉非常茫然、非常无助,但是现在想来,那些小磨难和小障碍,都只是命运指派给我的催熟剂而已,它们让我学会勇敢和承担。
记:在美国网球学校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李:网球学校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讲各种语言的孩子,像一个小小的联合国。所以我最大的困难是语言关。我在网球学校的前两个星期,一句英文都听不懂。之前比我早去网球学校的中国男生已经出去打比赛了,唯一能够沟通的台湾球员又和我住得很远——为了让学员们早日熟悉英文环境,网球学校安排住处时将我们隔开了。我同屋的美国女生大我两岁,这个美国姑娘和我以往接触到的中国孩子不同,非常外向且健谈,不管我能不能听懂,她每天都要“噼里啪啦”对我说一大通英文,实在交流不了,我俩就打手语,比比画画地告诉对方:该吃饭了!该去训练了!该睡觉了!她对我的英文进步起了很大作用。
记:现在你的英语挺棒的,有什么学英语的秘诀吗?
李:我身边的工作人员大部分是外国人,教练、体能教练是外国人,在国外面对的记者也大多是外国人,他们都讲英语,我不会英语就没法跟他们交流。所以我学英语是被环境逼的。如果问我学英语的秘诀是什么,我一定会说要“脸皮厚”,要敢说,要敢于尝试。你不要担心你的语法呀、时态呀、发音呀什么的对不对,即使不对,老外也听得懂。你也不要担心老外会嘲笑你。如果有老外跟你说中文,你是不是也会对人家有点敬佩,不会笑他“怪腔怪调”呢?同理,大部分的老外还是很友好的,他们见你说英语,不仅不会笑话你,还会教你。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要张开嘴,敢于尝试。我的英语也不是很好,但是跟老外沟通、交流都没问题,对于我来说,这就够了。
坚持梦想,做最真实的自己
记:你对网球有什么样的感情?
李:我对网球的感情很矛盾,小时候是因为父母的愿望开始练球,直到后来真的爱上它,经历了15年的时间,如果不算上学的那两年。在我那么多年的网球生涯中,前面的十几年我并没有体会到网球的乐趣,直到最近这几年,我对网球的感悟才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刻,我才真正享受到网球带给我的乐趣,我才真正爱上网球这项运动。
网球为我带来的不仅仅是外在的名誉,更重要的是内在的感受。第一次拿WTA冠军的喜悦,第一次打四大公开赛的紧张心情,第一次在中心球场一万多名观众的注视下紧张得连走路都不自然,第一次用英文接受采访的不适应,第一次看到不实报道独自伤心的时候,第一次听到教练说我可以打进世界前20时那种被肯定的喜悦,第一次击败世界前10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鼓掌,第一次做手术时的恐慌,第一次康复的艰难以及对自己还能不能从事网球事业的怀疑,第一次不再担忧支付不起团队费用时的踏实感,第一次世界排名进到前10时自己的骄傲感,第一次与大满贯奖杯擦肩而过时的遗憾以及对大满贯冠军的渴望,第一次拿到大满贯奖杯时激动的瞬间,第一次获得大满贯冠军在法网中心球场奏响国歌时跟大家一起见证的感动,第一次快被压力压垮而感觉无法承受时的无助……这些都是网球带给我人生重要的财富。
记:你理解网球是一项什么样的运动?
李:网球是一项孤独的运动。当你独自上场,你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战斗,你需要独自面对所有的问题,独自化解所有的困难,你的团队只能坐在运动员包厢(Player Box)为你鼓掌加油。同时,网球又是一项充满挑战的运动,每天都是充满刺激的全新挑战。一名球员在一场网球比赛中要做几百次的决策,在场上你不仅仅要扮演球员,还要扮演裁判、教练;不仅仅要面对对手、观众、外界影响,更主要的是你要随时挑战你自己;不管输球赢球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埋怨的理由,不管结局好坏都要你自己一个人去承担,因为比赛都是你自己在场上独立完成的;每天都要经历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痛苦,可能今天输了,但三天后又会和同一个对手对决。
记:你最想对广大的中学生朋友说句什么话?
李:坚持你的梦想,做最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