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
上个世纪50年代,对于当时的电影巨匠石挥来说,可谓悲喜交集。1950年由石挥导演的改编自老舍同名作品的《我这一辈子》成为当年最卖座的影片,次年他执导的《关连长》却饱受争议,“污蔑解放军战士,怎么能一开口都是开玩笑呢?诙谐幽默怎么能是我们高大全的解放军战士的形象呢?”因被指“丑化解放军”,《关连长》恶评如潮。
2011年10月27日,这部蒙尘多年的《关连长》经过精致修复后,在中国电影资料馆重返荧幕。“这部片子拍得非常前卫,比《大话西游》更胜一筹。”作为老电影修复工作的亲历者,中国电影资料馆技术部副主任左英发现,与现在的影片相比,老电影的故事情节、叙事手法、内容甚至镜头一模一样。那个时候的电影没有特技、颜色和声音,技术也远不如现在,只能凭靠优质的故事情节和演员出色的表演功底来打动观影者。
许多老电影之所以远离大众视线,跟电影胶片的“保质期”不无关系。按照正常的标准,一部片子放完一季就烧掉。通常来说,电影放完之后留两个拷贝,一个给电影局,一个给资料馆放库里保存。在恒温恒湿的条件下可以存放一千年,但如果保存条件不好,早晚温差过大,两年之内胶片就毁得像渣一样。
中国电影资料馆在西安和北京各建了一座库房,用以保存原始的电影素材和拷贝。“由于一个拷贝意味着一万多块的成本,很多电影公司就没把拷贝送到这儿来,所以现在我们还要重新征集这些片子。”左英告诉《环球企业家》。
老电影修复就如考古复原,修复者不进行主观上的加工和润色。它首先需要工作人员从库房中找出尽可能多的库存素材或拷贝,由于素材影片分为好几类,通常会选择各种素材中比较优质保存最完善的拷贝作为母本。而寻找到的其他画面和声音,根据之前的分析来精确地安置进拷贝当中,残缺的部分一般以剧照、静帧或者插卡字幕来顶替。
始于上世纪20年代的电影保护工作,在1970年代之前,修复工作仅限于物理修补。1973年,凯文·布朗楼(Kevin Brownlow)公映了他修复的阿尔贝·冈斯1927年的《拿破仑》,其专业技术和影史考据相结合的工作成为真正的第一部修复电影。此后,电影修复的工艺日渐精?细。
新片子在后期制作中要把演员吊的威亚,或是古装片里冷不丁出现的小汽车擦掉,而老片子修复则需要将片子中出现的污点、霉斑和划痕擦掉。对于一些严重破裂的画面,修复人员以人工手绘弥补残缺的部分。这个过程类似于Photoshop,一帧画面一帧画面地擦,一部片子大概有13万到15万帧画面(一帧通常为8M到20M),相当于修13万到15万张照片。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修复《大闹天宫》时,重新绘制了22个镜头。就修复而言,动画片比一般电影来得容易,破损的画面可以重新绘制,但真人电影不能找原来的演员重新演过,有时候只能跳过去。
除了画面破损,电影修复的难点更多时候在于画面“过多”。过去的电影要求是1比10拍摄,比如人们看到的100分钟的电影,往往要拍1000分钟的底片,大多数时候,在修复过程中无法联系上导演,修复人员需根据自己的判断,该剪的剪该切的切。
参与《关连长》电影修复工作的人差不多15到20人,到最终完成修复时,耗时3个月。不仅在时间上有大量投入,在资金方面一部老电影的成功修复也会赌上巨资。《新龙门客栈》由中国电影资料馆进行数字化转换和修复后,存放在数字电影节目管理中心,修复成本约10万元,出品人吴思远随后追加投入几百万对其进行艺术加工,重新做一些镜头,并重新做配声和音乐,最终才得以上线。
因为高昂的修复费用,资金募集成为各国老电影修复共同面临的一大难题。美国起步较早,在1980年代便有众多的电影资料馆、工作室,甚至有非营利基金会从事电影修复工作,1991年马丁·斯科塞斯与多位知名国际导演创立美国电影基金会。2006年,意大利奢侈品品牌古驰便开始与该电影基金会携手,围绕“银幕梦想家”经典老电影修复,以平均每年一部到两部的频率进行长期支持。迄今为止,古驰公司给美国电影基金会捐款近200万美元,修复了7部经典老电影。最近一次合作,便是第65届戛纳电影节亮相的《美国往事》。
2006年,中国电影资料馆启动一个涵盖了5000部电影的修复计划,国家投入2.8亿对这5000部电影进行数字转换和修复。中国电影资料馆修复一部片子的成本大概在20万到30万元,如果由公司运营,修复一部片子的起步价为10万美金。美国在修复《白雪公主》、《卡萨布兰卡》时,花费超过300万美金。其成本主要在于修复设备的采购,并聘请高素质修复人才,全套最高效的影片修复设备需投入数千万元。
花了大力气修复的片子,最好的归宿应该像《新龙门客栈》一样重归大荧幕,但在中国电影资料馆启动的5000部影片修复计划中,这样的片子仍是少数,由于后期宣传成本的投入,完全市场导向的院线不愿承接老电影。
即便如此,修复老电影的价值仍在,随着老电影的重映,文化得以普及与传承。“很多人都认为现在很开放而过去很保守。”左英认为这绝对是一个误读,从电影里你可以看到一个过去的世界:无论是大胆裸露的人体,还是对哲学思想、艺术、音乐的探讨,甚至贫富差距、婚姻问题、子女教育等社会生存困惑,在当年的电影中均可寻到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