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宗超
如今我们生活在如德国社会学家贝克尔所说的“风险社会”之中。我们的国家目前正处在转型发展的关键机遇期,未来几十年的确定性发展趋势与各类不确定性风险并存。能否及早识别与感知有关的风险及其可能带来的危机性影响,是国家与个人普遍面临的风险与危机管理的关键问题。无数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有些风险与危机本身确实是不易感知与察觉的,而有些危机本来是可以感知与察觉的,但往往并没有被及早发现。仅就自然灾害领域而言,以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对于气象灾害相对易于察觉,对于地质灾害特别是地震灾害则很难预先感知。而两种灾害后续衍生的链式危机则可能出现另一番察觉难题。这种现象在各类社会管理领域也大量存在。
问题的关键在于人们对风险是否有足够认识
危机是一种相对极端的公共突发紧急事态。其对一个社会的基本价值和行为准则架构产生严重威胁,并且在时间压力和不确定性极高或有新特点的情况下,也可能蕴含机会,必须要求应对者对其作出关键决策。可见,危机是一种威胁度很高的风险形态。根据危机的显露程度,我们可以把危机分为两大基本的类型:显性危机与隐性危机。显性危机是有关危胁的征兆、趋势及后果已显露出来并可以被人们识别与感知的危机,也可称为可察觉危机。隐性危机是有关危胁的征兆、趋势及后果还没有显露出来,不易被人们识别和感知的危机,也叫无察觉危机。通常,危机在其发生发展过程中会逐步从初期无察觉隐性危机向后来的可察觉显性危机转化。
一般来说,没有显露或不太严重的危机,就不容易被识别、感知与察觉。但如果人们的认知能力足够强,也有可能及时察觉一些隐性的无察觉危机。反之,如果人们的认知能力不够强,即便是可察觉的显性危机,也不一定能及时识别、感知与发现。因此,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危机本身是否已经显露,而在于人们对有关的风险及危机是否有足够的认知。
危机文化缺位影响我们及早察觉危机
无察觉危机的核心困境在于危机认知,影响或决定危机认知的因素到底有哪些呢?我们认为其中最重要的影响因素是人们的认知能力与误区、信息共享与协调机制不畅、危机意识与文化氛围不发达等。
首先,人类有限的认知能力是影响我们及早察觉隐性危机的重要因素。尽管长远看来人类的认知能力是无限的,但在具体的历史阶段上,人类的认知能力总是有限的。除了人类科学技术水平总是有限的以外,人类自身注意力本身的局限性也是影响人类认知能力的具体表现之一。人们常说“一心不能二用”,心理认知测试也完全证明了这一点。这对我们的危机管理有何启示?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我们的工作都会有核心任务,但是我们往往在关注某一事态的时候会把另外一个危机事态忽略了。这个危机事态并非未得到人们的关注,其实它可能早已出现,但是很可能因为我们太过关注当时的主要事态而没有被及早发现,非要等到事件严重爆发时,才大吃一惊。可见,这种看似隐性的危机并非是不可预测的危机(Unpredictable crisis),而是本来可以观察到或可以预测的危机(Predictable crisis)。美国9·11事件之前难道没有该恐怖事件发生的征兆吗?早就有了,但是有关的反恐部门并没有重视它,为什么?是因为以前美国老是关注直接源自国外的恐怖风险,没有真正重视防御来自本土内部的恐怖风险,所以这样的事情就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其次,组织间的信息分享与沟通机制也会影响我们有效地居安思危。现代组织都有复杂的分工机制,因为没有分工就没有效率。但是分工的同时必须要有顺畅的协调机制相配套,才能真正保障组织的效率。特别是在由各自分工的横向部门之间,更需要有效的信息沟通与分享机制。如果这种机制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分散在各个部门之中的隐性风险与危机信息就不能汇集起来并引起人们的关注与重视。纵向组织间的信息报告或通报往往因为官僚机制负面性的影响而经常出现报喜不报忧现象,这也是制约组织纵向上有效觉察隐性危机的一个重要因素。世界上很多组织都有这个问题。如果一个组织里面报喜不报忧,不好的事情大家都不往上或往下及对外报告与反映,我们的各级组织及其领导者或外部世界的人们就不可能及早发现有关的风险与危机,自然也就不容易做到居安思危。
第三,社会心理习惯与危机文化缺位也会影响我们及早觉察隐性危机。我们更常见的一种社会心态是崇尚吉祥,喜欢听吉祥的、说吉祥的事情。整个社会如果总被这样的吉祥文化笼罩,光说吉祥的、好听的,不说负面的危机与风险,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风险意识与危机观念。同时,人们的风险心理习惯一般更偏爱放大好事的几率而忽略坏事降临自己头上的概率,因此往往对有关的风险与危机不够重视。
无察觉危机如何做到有效察觉
为了防范和发现无察觉危机,根据上面的主要因素分析,建议如下:
第一,切实树立居安思危的风险与危机意识。《易经》早就告诉我们:“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历史上确有很多因居安思危而实现大治的先例。如齐景公因为听取晏子“田氏代齐”的风险告知而励精图治十几年。唐太宗因相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实行仁政,从而实现了历史上著名的“贞观之治”。然而历史上也确实出现过许多不能居安思危而迅速失败的例证。如秦朝统一六国后,一时间尽管非常强大,然而此后并不能正视有关的社会风险而实施暴政,不但没有实现原本的万世梦想,反而仅仅二世即亡。要切实树立风险与危机意识,就必须注意避免社会的“吉祥文化”和“报喜不报忧”等官僚主义组织文化的负面影响。否则,我们的风险与危机意识是不能真正建立起来和巩固下来的。特别是要创造一个人们能够讲真话的社会氛围与法制保障,否则即便是显性危机,我们也不可能真正及早发现与预防。
第二,认真推行各类危机的风险评估与信息分享机制。首先要大力推行各类危机的风险评估机制。要重视开展对各类潜在危机与突发事件及其相关衍生危机的规范性风险评估,特别是要高度重视对各类突发事件可能衍生的生命安全、财产安全和社会稳定等问题进行风险评估,如综合性社会稳定风险评估、重大决策与工程项目的风险评估等等。同时还要结合政务公开政策的实施和现代网络技术进步,高度重视纵向层级间、横向部门间、社会公众间的风险信息共享与沟通机制建设,如充分利用微博沟通和新闻发布等机制及时共享与沟通社会风险信息,真正克服有关风险信息不能真正有效共享的困境。
第三,高度重视对各种风险信息的早期专门监测。通常,各类危机的早期风险信息的强度往往是微弱或不明显的,我们不能仅仅忙于显性危机问题的处理,而必须同时重视利用各种有效的信息技术,加强对隐性危机微弱信息的早期专门性监测,以便能从认知心理与组织机制双重视角有效避免我们隐性危机信息感知的有关困境。具体在操作层面,必须有专门部门负责有关的风险监测工作,获得有关风险信息后还必须要有一批专家进行专业的分析与判断,由专家咨询机制及早发现并解决潜在危机问题。
(作者为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清华大学中国应急管理研究基地主任,教授、博导)
责编/肖楠美编/石玉